作者:燕歌行
“可要到铺子里寻个师傅来教您?”西域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羊脂美玉价值千金,侯爷不心疼他还心疼呢。
卫枢耳尖有些红,欲盖弥彰地轰走了聒噪的捧砚,取了描线的尖毫勾出一朵木兰花。
纸上的花瓣清丽无暇,虽是笔墨丹青,却极为栩栩如生,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比划了一下尺寸,到底还是对着那方无辜的羊脂美玉下手了。
卫枢以手为刃,手起刀落,极有自知之明地取了四分之一,得到了方方正正的一块。
接着延续自己暴力的画风,好似在军械处打磨那一堆冷铁一般,锉刀飞旋,碎屑飘扬。果不其然,还未雕刻出雏形,这块玉便不堪折磨,悲愤地饮恨自尽。
卫枢:……
财大气粗的卫侯爷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裂成两截的物件,无情地把手伸向了第二块。
这次无往不利的他吸取了教训,哗啦啦翻了一遍那本被他气到不能瞑目的《攻玉集》,自觉突飞猛进,再次下手。
这块玉显然不如它的兄弟有气节,在卫枢的手里待足了时辰,却因为过分丑陋被无情地抛弃。
玉:……
第三块虽雕出了雏形,但卫枢皱着眉审视了一番,龟毛地挑出了一堆毛病:花瓣呆板,钗身弯曲……
随后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它,拿出了最后一块独苗苗。
卫侯爷没了再嫌弃玉料的机会,特地收拾了桌案,屏息敛神拿起锉刀,对准了瑟瑟发抖的白玉。
扑簌簌的废弃玉料不住的落下,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有了自个儿满意的雏形。
可惜心神放松之下,一个不慎,锋利地锉刀便划开了他的掌心。
卫枢反应极快地抽走手掌,看到血没滴在木兰花上方才松了口气。取了帕子草草止血,又埋头于玉料之中。
整个木兰玉簪明净剔透,触之温润,上佳的羊脂白玉果然出彩,即使卫枢手法还不够娴熟,仍然显现出古朴大气的美感。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取了刻刀在钗上落下了一行字,寻了件紫檀的匣子,打算明日赠予妻子。
*
简祯狐疑地收了捧砚带来的小匣子,拨开其上小巧的金锁一看,却是一只木兰玉簪。
她捻着钗柄打量了一圈,这料子泛着羊脂玉特有的柔光,洁白莹润,倒是不错,只是这做工……也过分粗糙了吧?
捧砚弓着身子,苦着脸避开简祯的视线,低声解释道:“侯爷说,其上的那句词,与夫人您相配。”
简祯凑近一看,确确实实有着一排米粒大的小字,正是她昨日随口到来那句词的下半句:“肯爱千金轻一笑”。
这倒是巧了。
虽有些嫌弃这簪粗制滥造的做工,看在便宜丈夫特地送来的份上,她自然没有退回去的道理,挥挥手叫念秋拿去箱笼里压箱底,打算塞个红包给跑了一趟的捧砚。
捧砚踌躇地揣着手,为难地看着念秋捧着侯爷精心雕刻的礼物越走越远,颇有些欲言又止。
这夫人显然没把簪子看上眼,奈何自家主子面皮薄,特地交代不许他告诉夫人这是自己亲手所制。
这夫人也不能知道侯爷忙碌了一天一夜还伤了手呀?
他默默鄙弃了一圈侯爷这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放不开的做派,活该夫人把簪子压箱底!
心里里里外外吐槽了一圈,捧砚无奈地揣手回去复命。
“夫人可收了匣子?”卫枢努力做出一派淡然的表象。
“收了收了。”捧砚安慰他。
“她可喜欢?”卫枢唇角微勾。
捧砚诚实地摇了摇头。
卫枢:“……为何?”
“……做工……粗糙?”
卫枢黑脸,显然不再想同这个办事不力的随侍说话。
“我的主子,夫人也不知道这是您的手作呀,估计是未曾细看,没发现那簪子的妙处罢了。”捧砚求生欲极强,“您有意同夫人重修旧好,何苦遮遮掩掩,不要奴才向夫人说呢?”
这本侯怎么好意思?
卫枢一撩衣摆,下意识地拒绝。
捧砚再接再厉:“爷,一回生二回熟。算起来过一阵子便是上巳节,侯爷大可精进手艺,悉心准备,到得三月三再向夫人送上您的手作。哪里还会担心夫人不欢喜呢?”
别别扭扭的平宁侯清咳一声,他也知晓自己那速成的手艺上不得台面,只当是默许了。
此后的数日,前院里来来往往的仆役都瞧见了侯爷书房里的灯,足足点到子时,比平日里晚了一个多时辰。
看门的婆子拉着自家小子数落:“侯爷这般人才,也日日伏案用工到深夜,你什么时候能争点气,在自己的差事上多用心?”
洒扫的丫头两两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若是寻得侯爷这样上进的夫君,那该多好。”
在府多年的老管家感动地老泪纵横:“有这样用心的嗣主,我平宁侯府无有不兴啊。”
独知真相的捧砚寂寞地点了根烟:……
我会告诉你们侯爷是为了追妻,一个人挑灯苦练手艺吗?
简祯倒是没什么心思去打探便宜丈夫在做什么,风闻他睡得晚,以为这人不过是工作狂本性,摆手吩咐膳房每晚给醒事堂送上一份滋补的宵夜,便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身为一宗之妇,她也有别的事情要费心。
来到平宁侯府半年有余,被强行这个恶毒嫡母的剧本之后,简祯兢兢业业,奉行“攘外必先安内”准则,耐着心思整顿了一番侯府上下。
只是随着日子渐长,她原先刻意避开外出交际的做法也是行不通了。
长嫂常氏早便拉着她的手劝,道是出嫁女与闺房里的娇客终究不同。若是小姑娘不爱交际倒也无伤大雅,旁人不过说一句这姑娘喜静。可做了夫人便不行,最不耐烦也要时不时的去上一两家,免得别人说自家高傲。
思及自个儿着实在交际上有所轻忽,简祯便想着索性上巳节在自家设宴,做一局曲水流觞。
好在平宁侯府大小也是一个世代簪缨的勋贵之家,百亩的园子里带着个曲曲折折的月牙湖,有城外洛水河的活水相连。在此相邀各家女眷,很是相宜。
三月三日,春和景明,一碧万顷。
府中的婢仆换上了新作的春服,一水儿的春意盎然,匆匆穿梭在宾客之间,周到地奉上瓜果酒水。
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见着局势尚好,简祯摆手招来了岑妈妈替她迎会儿子客,自个儿拉着非要黏她的小萝卜头卫宁,起身沿着抄手游栏歇上一歇。
今日起了个大早,忙着在前院应酬,被一群精心打扮的夫人小姐团团围住,她也被那一股脂粉气熏得头疼,只好假借不胜酒力,打算到偏僻少人处醒醒脑。
水滨花木扶疏,垂花门曲径通幽,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春日的桃林粉嫩娇艳,晨熹中霞光万丈,蒸腾出氤氲的色泽。落英缤纷之中静立着一位美人,抬了欺霜赛雪的莹白皓腕,摘下一枝桃花轻嗅。
母女两个手拉着手,屏住呼吸,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黏在美人身上,生怕破坏打搅了静女的沉思。
可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娇弱娴静,水墨画一般的美人,一双柔荑一朵朵扯下了花簇,对着手中光秃秃的桃枝一比划,满意地点了点头。
抬手挽了一个剑花,一枝桃木像是有了灵性,发出凌厉的破风声。
随即旋身一转,裙身飞舞,剑气划破长空,桃林下静寂无声的落花腾空而起,一时之间好似千军万马当前而面不改色。
美人顺势而收,手中那枝脆弱的桃枝好似名剑,发出铿锵的金戈之声,以势不可当之势刺入身前的桃树三寸有余。
简祯:……!!!
没见过世面的一大一小齐齐看呆了去。
还不待她做出反应,自家憨憨的小姑娘就眼前一亮,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跑向舞剑的美人。
卫宁仰着小脸,崇拜地抱住美人的大腿,稚气未脱的童声响亮:
“师父,收了徒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有奖竞答:所以美人是谁呢?
给答对的姥爷加鸡腿,么么哒
“浮生长恨欢愉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宋祁《木兰花》
第20章 真假白月光
桃树下的美人骤然被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团子抱住了大腿,颇有些惊诧。
她一把提起满脸孺慕之色的小姑娘,回身四顾,打算找一找人家家长。
简祯尴尬地上前,认领自家熊孩子,没想到美人一张口便把她钉在原地:“表嫂?”
恶毒女配恍若雷击,终于明白过来:“杜小姐?”
这是传闻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婉娴静娇美可人,顶级白月光,万年朱砂痣的杜小姐?
若不是今日瞧见美人舞剑时的虎虎生威,万夫不挡,她还就真的信了她的邪!
传言不可信,传言不可信……
简祯默念了几遍这句古来箴言,努力维持住自个儿波澜不惊,大方得体。
没想到杜小姐极是洒脱地一笑,爽爽利利道:“有容早便嫁与骑骠将军慕府为妇,极少听见闺阁时旁人唤我的杜小姐了,突然听得表嫂这一声,倒教人怪怀念的。”
她单手揽着卫宁,复而与简祯笑谈:“近日西北不太平,陛下便自威宁召了夫君回京,预备不久便要去西北赴任,府中家眷俱在京中入住。”
简祯了然,卫枢此番西北一行,在边军七大营中拔出了不少钉子,西北的将官便空缺了不少,确实需要一个挑大梁的将领镇住局势。
而杜小姐的丈夫慕守安承袭骑骠将军的爵位,世代为国尽忠,身份资历都妥当,确实是上佳的人选。
“杜小姐刚刚入京,想必舟车劳顿,没少辛苦。宁儿,还不快从表姑姑身上下来,莫要胡闹。”简祯伸手警告赖在美人怀里不走的卫宁。
可那成想自家傻孩子反倒圈住了杜小姐的脖子,扭身拿小屁股对着她:“娘亲娘亲,你先走吧,我要拜师学习武艺,学成之后在下山来看你。”
“你这小身板,还要成打虎的英雄不成?”简祯哭笑不得,“再者,娘亲可不给你交学费。”
“我有钱,我自个儿交。”小姑娘伸出胖乎乎的手,扯下胸前挂着的璎珞圈,笑眯眯地塞进表姑姑的怀里,鬼机灵地补上一句:“我爹爹也很有钱的,将来我的月钱钱都孝敬您。”
没想到杜小姐摆摆手拒绝了她,复而把人放在地上,给小姑娘挂上璎珞圈:“学艺夏曝冬寒,我吃了十年的苦头。二小姐是你娘亲娇养长大的,她不知该多心疼你,表姑姑也不忍心要宁儿这么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舞枪弄棒。”
“听你娘亲的,好好读书。”她从前若是会吟诗作赋,也不至于苦苦追自家夫君那么久。
谁能想到,当年世代为将的骑骠将军府,竟出了一个喜欢文人风流的大公子?
累得她三年不敢外出打马球,射兔子,一心一意在家捏着那细细的毛笔强行舞文弄墨,无病而呻地写了几本诗集,再加以精心运作,可算传扬出去杜氏有姝的才名,使得慕守安中了她的虎狼之计。
三媒六聘之后,两人成婚,整日蜜里调油,如今儿子都生了三个……
"我才不喜欢读书呢,我想做女侠,会飞的那种。林晏哥哥只知道读书,将来我得保护他不受欺负。"小姑娘不服气,畅想着自己飞檐走壁的威风,越说越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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