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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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离人终重逢
狱中的光线晦暗, 让人瞧不清站在铁窗外那人的神色。何益谦抓牢锈迹斑斑的栏杆,一颗头颅努力地凑近卫枢,双目圆睁。
卫枢纹丝不动, 一双深潭似的眼睛不闪不避地同他对视, 无声地等着囚窗里的何益谦答复。
其实自卫枢说出这话,他已经信了大半。这些日子这位大人虽待他冷淡, 但暗观其做派, 从来不曾说过半句假话。
至于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投靠他五六年的何益谦也渐渐认清。他本以为自己咬死不说,一力担下罪责, 太子不会不给他的家人一条活路。
可是,如今狡兔未死, 他为着名声, 却亲手把走狗烹掉, 多么讽刺啊……
“哈哈哈……”
果真是我错了, 识人不清,错投东宫,落得如今的下场。
只是, 他何家宗族上下千余口, 不乏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与嗷嗷待哺的稚嫩婴儿。若是均被牵连, 他何益谦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卫大人, 你问吧。”他闭了闭眼, 老泪纵横。
……
“爷,那何益谦答得如何?”一早等在狱外的捧砚急忙上前给主子撑伞 。
卫枢爱惜地抖下落在大氅上的点点微雪, 确定临行前妻子送给他衣裳没沾湿半点,这才头也不抬地丢给捧砚一句:“此间已事了,随我回府衙收拾行李吧。”
捧砚眼前一亮, 当即大声应道:“是!”
他小跑着跟上主子,直觉迎风送来的雪花一洗多日来的污浊,铺开一片别开生面的开阔。
直到二人进了院落,捧砚正想唤来杜弑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来给侯爷搬行李,却看到主子提前一步挥退了其余随从。
他暗道不好,这是……
“我为夫人搜集了不少物件,咳,不欲宣扬。”卫枢欲盖弥彰地解释。
这下捧砚还有什么不明白,侯爷分明是怕在旁人面前丢脸,只好寻上他这个见证所有黑历史的小长随可劲地使唤。
小长随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自从家中老娘的灶上给侯爷偷食材,到硬着头皮吃了半个月侯爷做的糕点,再到每日提心吊胆地瞒着夫人给侯爷打掩护,他容易吗他?
腹诽归腹诽,捧砚还是老老实实地挽起袖子,认命地进了屋子。
侧房那整整齐齐地一摞箱子,他走进了才看清里头的物件:满满当当地装了蜀中特有的菌菇干货,并上各色香料,甚至冬日里吃的暖锅都有一席之地。
我的好主子,您这是要干什么?!
卫枢不自在地偏头,若是要说来蜀中一趟有什么意外的收获,那必然是此地别具一格的饮食,与京中吃惯的口味大大地不同。
他自觉看到了在庖厨之上弯道超车的好时机,当即源源不断地采购了各色食材,又从大师傅手里重金购买了几套密不外传的食谱。藏着掖着那么些天,可算盼到了回京与妻重逢的日子。
而今卫侯爷心情大好,也不计较自家长随的惊诧,转身出门,安排了两个脚程极快的亲兵先行一步回府给侯府报信。
最重要的是,要及时告诉阿祯,他回来了。
……
次日雪后初晴,正是民间的冬至佳节。
益州城里已有了不少新年气象,沿街的铺子陆陆续续挂上火红的灯笼,装点着落满雪花的屋檐。
不时还有城外的农人,借着冬日里农闲的空档进城采买年货。一张张黧黑的脸少了往年那些食不果腹的忧虑,个个露出了舒展的笑颜。
一身朱衣的范怀成照旧白白胖胖的像一个弥勒佛,笑着对身前的卫侯爷开口:“托侯爷的福,今年朝廷划拨的耗用银子才落到了实处,没白白喂了那帮蛀虫。臣瞧着,如今这百姓的气象都好上不少。”
此时的天气已入深冬,人人说话时,鼻息之间未免带上些缭绕的白气,给这位权高位重的侯爷添上不少烟火气。
“范大人初初执掌益州,便能做得这般出色,方是大才。”卫枢并不揽功,淡淡道出对范怀成的肯定。
“下官在松阳县多年,岂能不清楚在这些蛀虫的蚕食之下,升斗小民是何等的艰难。”范怀成恭敬地敛住袍袖,对着卫枢施礼。
一双指节修长的手扶住他,卫枢神色严肃,眉宇间一派郑重:“何氏一党出仕时,未尝不想着济世救民,谁知后来便走错了路。本侯只盼范大人能固守本心。”
范怀成颤抖着手握住卫侯爷:“早年下官读范相的集注也曾感叹,微斯人,吾谁与归?后沦落在松阳县数年,一心只剩独善其身,不想今日还能遇见侯爷。”
卫枢抱拳一礼:“范大人,保重。”
“也愿大人保重。”范怀成送至城门,未在远走,目送着卫枢挑开囚车之上的黑布,一辆辆检查着其中的案犯。
当先的一辆便是何益谦。在上头的特意交代之后,狱卒特地给囚车中案犯置办了一身粗布棉袄。虽与他之前上身的绫罗绸缎不可相比,但在这寒风凛冽的冬日委实好过不少。
自打把知道的底细交代的干干净净之后,他反而有了些如释重负的平和,盘腿坐在木板之上,对着卫枢一笑。
“罪臣愿侯爷如愿以偿。”
卫枢挑开车帘的长剑慢慢放下,在囚车内即将回归黑暗之时,何益谦听见他不喜不怒的声音:“何大人检举长生楼之功,本侯记得。”
“本侯说到做到,你家妻儿老小的性命,大可放心。”
何益谦释然地闭上眼睛,庆幸自己在漫长的官宦生涯中,第一次做了一个如今没有后悔的决定。
前方开路的一队小将扬鞭挥动,挽
了一个响亮的鞭花。
队伍终于开始缓缓移动,半个时辰之后彻底消失在茫茫雪白之间,唯有凌乱的马蹄印记还留在雪上。
范怀成搓搓冻僵的双手,对着身后的衙役招手:“天怪冷的,回吧。”
卫大人回京的路途遥远,他们振兴这个被党派祸害多年的蜀中也不容易。
唯愿此后一路平安,守望相助。
……
“夫人,您瞧这件掐丝窄袄可好?正正好与那件赤色撒花大氅相配,保管鲜亮打眼,叫人一眼便瞧见。”
凉夏从后面扶着夫人的肩,对着前方的梳妆铜镜向简祯展示她手里的衣裳。
简祯正坐在镜前挑选钗环,被这个没大没小的丫头弄的羞恼不已:“我穿的这般花团锦簇,去替别人上门说亲不成?”
“我的好夫人,咱们自不是做那等媒婆的活计,今日成全的,是您的好姻缘。”
岑妈妈打了帘子,拿着一束新折的红梅走到近前。小巧的暖阁里顿时溢满冷梅的幽香,令人神清气爽。
她折下一小枝错落有致的红梅,轻轻簪到夫人鬓边:“谁不知侯爷今日要回来了?夫人前些日子便念叨着,今日怎么临门情怯起来?”
简祯不服气地辩解:“年关将至,我稍稍打听几句怎么了?”
她回身推掉凉夏递来的银缎窄袄,坚持穿着家常的素色对襟袍子去。
岑妈妈忙拉住主子劝:“是奴婢说错了话,咱们不过是自己穿的舒心,哪里是为了旁人。”
凉夏举着大氅给她披上:“主子,您消消气。这肩膀可不能着了凉,您忘了前两日吹了会子风,疼得多钻心呀。”
简祯自觉自个儿也是反应过大,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她自知理亏,乖巧地站着任丫头们摆弄。
直到岑妈妈终于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不漏一丝风,一行人这才放心地出了屋门。
外间的堂内,几个孩子正叽叽喳喳的说话。
当然,简祯定睛一看,多半又是宁姐儿巴拉巴拉个不停。她高冷的哥哥姐姐们时不时应她一声,还是本着兄弟姊妹的相互友爱。
至于两个小的,怀哥儿刚过周岁,正是学步的阶段。素日最小的宜姐儿终于盼到了自个儿当姐姐的时机,一心一意地教弟弟走路。
直到怀哥儿摇摇摆摆地扑进她的怀里,一大一小两个坐在毛绒绒的毯子上,咯咯地笑出声。
见着简祯来,一群奶团子纷纷上前请安,屋子里又是一阵欢腾。
宁姐儿旺盛的精力得到转移,抱着简祯的大腿问她:“娘亲,可到了爹爹回来的时辰?”
老母亲提开自个儿的大腿挂件,佯装生气:“小没良心的,有了爹爹便忘了娘不成?”
“才不是。”小团子害羞地上来蹭她,“我最喜欢娘亲。”
自打肩伤痊愈之后,简祯已经甚少抱家中这些软软糯糯的糯米团子。不是她不想,只是时常隐隐作痛的关节根本不允许。
这些事她又不愿告诉孩子们,平白惹得他们一场眼泪,只好收住话头,免得他们又上前索抱。
披着赤色大氅的美妇肌肤晶莹,领着几个年画娃娃一般的小孩子,在一众丫头婆子的簇拥之下,等在侯府的朱门之外。
不多时,一行深衣负剑的骑士打马而来,满身风尘仆仆之色。
为首的一人瞧见着寒风中的一行人,匆匆疾行两步,利落地翻身下马,急切地向简祯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胡汉三,明天,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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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无意苦争春
眼前的妻子墨发乌眸, 肌肤胜雪,一低眉间别有一股婉转动人的风韵。
卫枢站在阶前与她平视,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 似乎想要执起妻子的手问她近况。只是哪怕朝思暮想地人就在身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唐突。
反倒垂下自己根根分明的长睫, 不敢去看简祯的眼睛。
站在阶上的简祯展颜一笑, 没让他踌躇太久。她抬起织锦镶毛的宽袖拂落卫枢肩头的风霜,落落大方地邀请卫枢进门:“侯爷风雪载途,怕是累得不轻, 快快进屋吧。”
一行人放了行李,当下便照着规矩, 前去老太太的松鹤院问安。
徐氏照旧是清净平和的性子, 这些日子一直在西院小佛堂吃斋念佛。每日请安问好之后, 除却简祯时不时来陪老太太说会儿话, 也就只有那悠悠的念佛声。
不过今日唯一的孩子远道归家,她难得打扮的鲜活不少,早早坐在堂上等着孩子们到来。
不多时便有年轻夫妇脚步声传来, 她笑看着卫枢上前行礼, 起身把人拉起来:“枢儿可算是回来了, 这些年你每到冬日便忙着军械处的差事, 如今调职到兵马司, 总该闲上不少,也能好好陪着阿祯过个年。”
“是, 阿祯平日里多费心,年节里当要好好歇歇。”卫枢神色不变,从善如流地应道。
简祯听着越发不对, 急忙放下茶碗里暖身的红枣姜茶,岔开话题:“不过是照着往年的惯例走礼罢了,没什么辛苦。”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良好的合作伙伴关系理应互利共赢。要是她真听卫枢的话把活计都抛下,此后对便宜丈夫时不时抽风的行为,岂不是更加难以招架?
徐氏拉着她的手笑:“阿祯可是个要强又周到的性子,这些日子打理府中产业连并约束下人,都做的极好,京中早有人家夸赞我们家的规矩好。”
“就连几个哥儿姐儿,无不是亲身教养。饮食课业,言谈举止,都招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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