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你说得不错,若你因瘟疫而死,自是要将你推进焚烧坑。”季听面无表情的看向她。
壮汉恨得眼睛都要滴血了,扭头对同他一起闹事的人道:“都听到没有,这个女人蛇蝎心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们,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赶紧放了我,我们一起杀出郊县!”
那些人面面相觑,似乎正在经历什么挣扎。他们这些人,老实本分了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县丞,对高官权贵的敬畏几乎刻在了骨子里,若不是今日走投无路,也不会下决心跟衙门对抗。
“杀出郊县?你怕是不知道,郊县外头已经被我的人马包围,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还想杀出去?”季听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即便能杀出去,最外一层还有禁卫军把守所有道路,里里外外光是防守都有三层,你确定自己可以出郊县?”
“那我们就跟你们拼了,反正我们也活不了,干脆就一起死!”壮汉恶狠狠的说。
跟他一起的人犹豫一下,也下了狠心:“没错,大不了一起死!总比被利用完再死的好!”
“是,一起死!让他们也染上瘟疫,谁都别活了!”
这些人再次开始蠢蠢欲动,衙役们都握紧了刀,随时准备应对他们,季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直到听到一声婴孩的啼哭,她才眉头微皱。
“放肆!”季听怒喝一声,“你们是不想活了,可你们的妻儿老母如今还未染病,凭什么要跟你们一起死?!”
她的质问如当头棒喝,一群人都愣住了。
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季听大步向前,周前脸色顿时一变:“殿下不可……”
话音未落,申屠川便冷着脸抓住了她的胳膊,不准她再向前一步。季听抿了抿唇,对上他坚定的目光后只好妥协,停在原地看向方才说自己被利用的人:“你说你被利用,本宫倒要问问你,你被利用什么了?”
“你叫我们搬运尸体清理街道,最后却要我们去和那些病得快死的人住在一起,难道不是利用?”那人被她的威严所慑,但还是硬着头皮质问。
季听冷笑一声:“搬运尸体清理街道,本宫难道没给报酬?你们所领的粮食和药材,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那人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至于叫你们搬去空屋,也是为你们的家人考虑,总不能你们自己染了病,还让全家都染上吧!”季听怒问。
一群人顿时不敢说话了。
正当安静之时,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壮汉又开口了:“你们不要听她胡说,去了空屋跟死没什么分别,千万不能去!”
“你这么笃定,难不成是去过了?”季听看向地上之人。
那人嘴硬:“就算没去过,也能想得到,你连全尸都不肯给这些病死的人,对活着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既然你觉得不留全尸过于残忍,不如今日起就将尸体送到你家停放如何?”季听不紧不慢的问。
那人噎了一下:“……凭什么要送去我家!”
“你在怕什么?莫非你也知道,那些尸体身上的病还在,常人接触了也会染病?”季听冷笑。
那人顿时不说话了。
季听扫了他一眼,又抬头对其余人道:“空屋那边并非一群人挤在一起,而是隔成了一个个的小屋子,病轻的人跟病重的人分开住,每日里有太医负责熬药诊治,饭菜也有人每日送到屋里,若是治瘟疫的方子出来,也是在空屋的人先用,去那里不是放弃你们的性命,而是为了更好的医治,以及防止你们传染给家人。”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沉稳有力,将利害关系一一分析,那些方才还要跟衙役同归于尽的人,慢慢的便冷静了下来。
被绑的壮汉见他们要放弃抵抗,立刻有些慌了,他是这次闹事的主谋,若是就这样放弃了,他定然吃不了兜着走。情急之下,他又一次开口:“你们别听她胡说……”
申屠川眼神一冷,抽出身侧衙役的刀旋了出去,不偏不倚的扎进那人的心脏。壮汉额角青筋直爆,不一会儿便没了气息。
闹事的人都是普通百姓,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都吓傻了,有胆小的更是尖叫一声,直接昏了过去。
季听面色不变:“你们若是不愿去空屋住,也可能留在家中,只是要像其他人家一样将门窗钉死,轻易不得出门,本宫要提前说一句,若你们住在家里,家人极可能会染病,最坏的结果便是全家没命,你们自己考虑。”
“真、真的可以不去空屋?”有人小声问一句。
季听被白布捂住的唇角微微扬起:“可以。”
“那、那你会杀了我们吗?就、就像对他一样。”那人看了眼壮汉,吓得又很快将脸别回来。
季听声音放缓:“此人居心叵测动摇民心,本宫才留不得他,你们既然是被蛊惑的,本宫为何要杀你们?只要你们不再闹事,那今日之事就此揭过。”
那些人面面相觑,不由得有些犹豫,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突然扑通跪在了地上,其余人也跟着跪下。
季听看了眼已经彻底亮了的天色,淡淡说一句:“既然已经无事,便让家里人都回去吧,你们若是还愿意做事,那就继续做事,该给的粮食和药材本宫依然会给,若有想去空屋住的,那就去找师爷报个名,不想去空屋,就回自己家去。”
“多谢殿下!”
“多谢殿下!”
周前见事情都解决了,不由得抹了一把汗,跟季听往回走时叹了声气:“殿下英明。”
“昨日忙了一天,空屋那边都没什么人去住,周大人还是要多派人下去游说,多劝好一户人家,瘟疫抑制得便快一分。”季听眼底闪过一丝疲累,但还是有条不紊的说。
周前颔首:“微臣知道,今日会同府衙上下继续前去游说。”
“要尽快,如今临近过年,虽然家家户户都囤了些吃的,可那些吃的也撑不了几日的,等到家里的粮食都吃完了,即便咱们想关,怕也是关不住他们了。”季听蹙眉。
周前忙应了一声,在快到她的马车前时恭敬停下。
季听同申屠川一起上了马车,刚坐定就要摘了面巾,却被申屠川拦了下来:“等到住处再摘。”
“不必这么小心。”季听失笑。
申屠川依然拦着她:“听话。”
季听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只好放弃摘了面巾透气了。马车慢慢上了路,季听打了个哈欠倚在申屠川身上,再也不掩饰自己的疲惫。
“睡会儿吧。”申屠川低声道。
季听闭着眼睛微微摇头:“不行,要去见太医们,之后要去确定一下与之的情况。”她从昨日来了之后,就一直在忙街道清理和空屋入住的事,一直到现在都没空去见牧与之,现下好不容易得了点空,说什么也要去看看他。
申屠川抿了抿唇:“你已经一夜没睡了。”
“我没事,刚到郊县,许多事需要处理,过两天就能空下来了。”季听坐直了身体,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申屠川沉默片刻:“这样,等一下你先去找牧与之,我去见太医们。”
季听皱眉:“这怎么行?”
“你不相信我?”申屠川反问。
季听失笑:“你先前可是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我自是相信你的能力,只是……”
“那就听话,太医那边交给我来处理。”申屠川直接打断她。
季听无奈的看着他:“你到了郊县之后,似乎越来越霸道了。”
“我若是不霸道些,你方才就直接冲到那些闹事的人面前了,”申屠川提起此事还有些不悦,“就算你觉得戴了面巾不怕染上瘟疫,难道就不怕他们突然出手伤你吗?”
“有你在,我怕什么。”季听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话语中却是对他满满的信任。
申屠川握住了她的手,无声的给她力量。季听又是一个哈欠,困倦的坐在他身边,没一会儿便倒在他怀里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在了商行门口,车夫开口道:“殿下……”
“安静。”申屠川开口。
车夫顿了一下便没有再说话了。
马车里变得极静,静到申屠川能听到季听的呼吸声,他垂眸看向季听眼下的黑青,片刻之后轻轻叹息一声。
季听只睡了一刻钟便惊醒了,睁开眼睛后意识到马车停了,立刻皱起眉头问申屠川:“怎么不叫醒我?”
“已经到商行了,你快去见牧与之,见过之后我先送你回住处歇息,然后我去见太医们。”申屠川不回应她的埋怨,而是将下面的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季听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便直接从马车上下来了,到大门紧闭的商行前敲了敲门,不多会儿牧与之便匆匆赶来了。
“殿下!”
他急切的走上前,季听急忙往后退了两步:“你别过来,我方才见过染病之人,身上说不定沾了病气,仔细别传到你身上了。”
“殿下你没事吧?”牧与之蹙眉。
季听笑笑:“没事,我看你似乎也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牧与之见她精神不错,语气便缓了下来:“昨日听说殿下来了,便知道殿下会来寻我,所以我一直在等,殿下不必担心我,商行里染病的那些人,先前被我送去别处了,如今商行里的人都身子康健,只要我们不放进外人,便不会有事。”
“那就好,我之后可能顾不上你,你在商行就不要出门了……粮食不缺吧?”季听问。
牧与之颔首:“还能坚持小十日。”
“那还挺充裕,”季听笑了一声,“行了,多在外头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你且回去安分待着,我先去住处。”
“殿下要万事小心。”牧与之眼底满是担忧。
季听点了点头:“我会的,你也是。”
“嗯。”
两个人隔了几步远对话,谁也没有再往前一步,看起来倒像是牛郎织女隔银河相会一般,坐在马车里的申屠川面无表情的放下车帘,突然理解了王母娘娘。
季听和牧与之没说多久的话便上了马车,一进来便看到申屠川眼神泛冷,她顿了一下后问:“怎么突然不高兴?”
“没事。”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恍然:“又醋了。”
“殿下知道还问。”申屠川垂眸。
季听哭笑不得:“都不知道你成日在醋些什么,我和与之情同兄妹,兄妹懂吗?”
“懂,哥哥妹妹的,不少话本里都有。”申屠川更加不悦。
季听顿了一下:“你还看话本呢?”
“殿下在寝房里放了那么多,我闲来无事就翻了几本,”申屠川说着扫了她一眼,“光是哥哥妹妹的,就有七八本。”
“……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季听斜了他一眼。
两个人拌着嘴,不知不觉就到了住处,季听回去歇息,申屠川则直接去见了太医们。季听一回住处就先将衣裳和面巾放到沸水锅里煮了,再用皂角将头发和手都洗了,这才进房里休息,睡了一个时辰便起来议事了。
她和周前等人在府衙院里说话,不多会儿申屠川便回来了,看到她后开口道:“太医们近日一直在想法子,只是此次瘟疫不同以往,试了十几个古方都未曾有效,只能煮些增强体魄的药让人喝。”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季听叹了声气,扭头问周放,“愿意去空屋居住的人还是不多吗?”
“今日比昨日多了一些,但跟患病之人相比,还是少得多。”周放也甚是发愁。
季听思虑片刻后道:“这样,你叫人去游说时,别只说空屋的好处,还要让他们为家人考虑,一人患病总比全家覆没的好。”
“微臣会同衙役们说的。”周放颔首道。
季听想了想:“还有,将有瘟疫的人家都做上标识,病人送去空屋的是一种标识,没送去的是另一种,再吩咐所有人家,若是有急事也不可轻易外出,最好是到房顶上喊衙役过去。”
“是,微臣这就吩咐下去。”周府应声。
季听蹙眉看向申屠川:“我的这些法子,你可曾跟太医们说过?”
“说过了,太医说如今的情况来看,殿下的法子是最好的,即便不能治好瘟疫,却也不会让瘟疫再蔓延,只是……得确保人人都听话才行,”申屠川看向她,“若是那些人家不肯交出病人,他们一家子还是有染病的风险。”
季听沉默片刻:“可目前来看,似乎不大容易。”
瘟疫肆虐,百姓们本就不安,若是用强,今日焚烧坑一事定然还会出现,而且会越滚越多,直到外头的军队不得不进县城来干涉,可治疗瘟疫的药还未研制出,若是军队那么多人进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