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花夕拾
她伸出手往头上一摸,不出意料,这具身体头发不长不短,扎了个简单的马尾,发圈看不到颜色,不过也是最普通的那种。
“初夏。”
身后传来颇爽朗的声音,宁初夏回头便瞧见正在停车的女人。
对方骑着一辆电动车,此刻正在停车,而身上则是穿着件碎花连衣裙,长度大概到膝盖处,配了双一字凉鞋,从车里拿出来的包则是简单的雾霾蓝手提包,正笑吟吟地看着宁初夏。
“早上好。”还没接受记忆,宁初夏还不知道这人是谁。
那女人看着她微微一愣:“你今天心情看上去不错?”她已然把车停好,走到了宁初夏的身边,伸出手挽着宁初夏的手臂,动作看上去挺亲近,“你这样就对了,也没什么不开心的,我也一样经常被说呢。”
她左右看了眼,这个点还早,车棚的车都没停满,便也压低了声音:“我偷偷和你说,我之前也经常被她骂哭呢!”
宁初夏在心底暗暗记下了两笔,这原身平日里应该总是垂头丧气,而且在工作单位估计时常被领导指责。
那女人见宁初夏似乎情绪不差,也就和她一起往楼上走,说话间还在嘱咐:“其实你就换个角度看问题,她这也是重视你、培养你,是不是这个道理?而且你不还有你舅舅在吗?别担心。”
舅舅?新出场的人物让宁初夏再度记了一笔。
这次的世界,大概是职场挑战……?不过这挑战什么呢?
说起来宁初夏其实一直没怎么经历过传统的职场挑战,在被系统带走后,她娱乐圈、科研、开公司样样都做过,可老板的职场和员工的职场显然不是一回事。
她还在自己世界的时候在这方面也没遇到过问题,当年她进入电视台的时候,正好遇到电视台更新换代的大事,老一辈的主持人退休,前一哥一姐跳槽,原本电视台大力培养的两个女主持也因为继续深造和结婚离职了,这青黄不接使得他们这一批的主持人入职后很受重视,尤其是宁初夏,更是得到了电视台的大力培养,很快就从未来一姐候选人成为一姐的她更是不可能遇到什么欺凌了。
身边有同事陪着,宁初夏也不用找个地方先接受记忆。
公司位于六楼,一出电梯就对着门,她们两人到的时候公司门还没开,里面的灯都是暗着的,同事拿出了钥匙开门,宁初夏也趁机稍微打量了一下。
这公司是餐饮管理公司,单从占地面积和装修来看,规模应该不算小。
进了门,宁初夏便也找了个要上厕所的借口到卫生间,趁着这时候人还没来把记忆给接收完毕。
接收完记忆,宁初夏的表情便越来越复杂,还真不是她夸张,这回原身可真是拿了个地狱级别副本。
说是“地狱级别”,但其实原身的人生经历在不少人看来都不算惨。
这地狱就地狱在,当你身处其中时,你很难轻易地做出改变,即使你明知道这样的日子糟透了让你无法呼吸。
……
到了上班的时间,公司的员工便也到齐,不过这到齐是不包含老板和领导人员的,几间办公室虽然已经开灯开窗,可里头还是空的。
宁初夏所在的位置背靠着几间办公室又正对着门口处,正好能将整个公司收入眼底。
这间盛海餐饮管理有限公司是宁初夏的舅舅开的,现在公司旗下已经管理有火锅店、西餐厅、奶茶店等总计近五十家门店,前台的公司招牌下,便是特地定制的LED全国地图,虽然现在被点亮的只有省内,可也看得出公司的老板是有把这店铺开向全国的志向的。
和公司规模不同的是,租住在写字楼的公司总部格局看上去其实挺混乱,除却被单独辟出的采购部门、商务部门、财务部门外,其他行政人员全部混杂在一起,管理的混乱已经可见一番。
而且这人员也比宁初夏想的要少很多,这其中有不少工位都是空着的,据说是留给餐厅店长的位置,很难想象,就此刻的这些工作人员就得盘活那么多事情。
正在想着事情,宁初夏就瞧见前台的位置出现了人。
进来的女人身材高挑,身高估计过了一米七一的样子,可依旧踩着双恨天高,身上穿着的裙子是拼接撞色设计,金黄色、宝蓝色、白色、绿色的色块搭配在一起,却因为恰到好处的设计不显得凌乱,手上挎着的包同样是宝蓝色系,上面的金属logo很有存在感,相比之下,她戴着的那副墨镜倒是浑身上下最简约的搭配了,虽然在室内戴墨镜很夸张,可起码是中规中矩的款式。
对方的肤色偏黑,这应当是天生的,露出的下巴线条很有棱角,选的口红色号是张扬的红色,耳朵上还挂着有些夸张的圆环耳环。
她还没开口,那股大开大合的自信气息便已经被传递了出来,这位正是行政部门的总负责人宫萍萍,
本应该是飒爽模样,可也许是原身的记忆加成,在看到这人时,宁初夏便下意识地生出了抗拒和不喜。
坐在宁初夏旁边工位的是早上和她一起上楼的王碧双,她比宁初夏早进公司五年,现在已经算是公司的老员工了,之前就有传言说公司行政部门做划分之后,她也会小小地升个职。
王碧双对宁初夏的亲切态度并不是凭空生出的,其中既有宁初夏的舅舅是公司的领导的因素,也有是宫萍萍嫡系的她,对于同样遭受宫萍萍“教育”的宁初夏抱有感同身受的同情。
打开的桌面上微信的颜色变了,宁初夏将眼神移了过去,正是在隔壁的王碧双发来的信息。
【王碧双:今天也要加油鸭!.gif】
事实上以原身的记忆来看,王碧双用的这表情包其实有些过时,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代沟?不过看得出,她在努力地释放着好意。
消息确认完毕,宫萍萍也发来了恶魔的邀请。
“初夏,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路过宁初夏工位时,宫萍萍漫不经心地摘下了墨镜,伸出手在宁初夏桌子点了一下。
这具身体的条件反射还是挺强烈,先是身体绷直,然后便是点头:“好,我马上去。”
宁初夏叹了口气,拿好了事先准备好的文件,这些都是宁初夏目前手头的工作,原身昨天下班前已经分开用文件夹夹着,上面贴着便签,倒是省去了宁初夏分类的功夫。
她才起身,便注意到了不少同仁向她投来的复杂眼神,这眼神里大致还是同情居多。
之所以会这么同情……自然是有原因的。
……
宫萍萍的办公室在一众公司领导里也算是大的,贴墙放着的书柜里除却大小不一的文件盒外就是各种各样的奖状、奖杯。
说实话,这些奖状、奖杯的名头听起来还挺唬人的,动辄就是全省、全国级奖项,但是实际上大多是些私人举办的评奖活动。
一进门便能瞧见已经全部拉起的窗帘,窗外的阳光照入,靠墙的小冰柜旁的养生壶已经结束加热工作进入保温状态,养生壶内是花茶,隔着玻璃的外壳能瞧见里面被泡开了的玫瑰花,垃圾桶也已经清空换上了新的塑料袋,桌子整洁干净,看得出是特地收拾过的,按照了主人的规矩将文件摆放在了不同的位置。
而刚刚才进屋的宫萍萍才刚坐下没多久,正在用她特地买的玻璃茶杯喝着茶,神情放松又优雅。
很显然,这一切并不是刚进屋的她做的。
真正的功臣,则是每天前两位到达的宁初夏和王碧双。
泡茶、扔垃圾、分类文件……这些琐碎的事项早就成了日常。
宁初夏站在办公桌前,将文件放在了宫萍萍的桌上,虽然宫萍萍对面的三张椅子此刻都是空着的,可她完全没有坐下的意思。
“怎么不坐?”宫萍萍茶喝进去,格外亲切地向座位上指了指,“坐下吧,站着多累。”
“谢谢宫主任。”宁初夏稍一点头便拉开椅子坐下。
没错,这流程看起来略有些傻,可却是原身通过惨痛实践收获的教训。
当初刚入职的她,还是个对工作一知半解的笨蛋,虽然事先在网上搜索了不少工作补丁,可她并没有了解到超乎她想象复杂的“人情世故”指南。
入职的前几天,她就像来打卡一样,每天按时上班下班,不迟到不早退,规规矩矩。
原身本就不是学习这个专业的,刚入职的时候基本都在熟悉公司的员工、情况,手头根本没有多余的工作,自然也不存在有需要加班才能完成的事情。
然后她就被暗示了。
宫萍萍在行政部门的工作小群里发了这样的一段话,像是在闲聊一样。
“大家来工作呢,要抱着你们是来学习的态度,我之所以能在这间公司站稳脚跟,取得一点小成就,就是因为我当年就懂得积极上进,努力学习,而不是永远坐着等别人分配工作给你,刚工作的前三年我就没有一次准时的下过班,为什么呢?因为我告诉自己,我是要为领导分忧的,如果领导自己都得加班,那就证明你没有替他分担好工作。当然,有的人是想着来应付,只是赚个基本工资的,可这样的人,迟早是会被社会淘汰的。”
后头她还零零散散地发了些感慨,大致意思就是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吃不了苦,没有眼色,又说那天副总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快走光了。
原身记忆里当时看到这一段的时候非常惶恐,她犹豫地问了公司里唯一可以仰仗的同事,宫主任这说的是不是她。
王碧双犹豫了一会还是认真嘱咐:“你要不最近就晚点下班吧。”
自那以后,宁初夏便成了给公司锁门关灯的那一个人。
同样的,这收拾办公室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宫萍萍当时拍了张从窗户外看王碧双在收拾垃圾桶的照片,而后同样是在群里发出了感慨:“碧双是老员工了,当年刚入职她就开始帮忙收拾我的办公室,现在五年过去了,她还是如此,大家要向她学习!说起碧双,公司的几位领导都很看好……”
这回倒也没有直接批评了,而是不断地赞扬王碧双的好,然后原身就又悟了。
相同的情况发生了一次又一次,朋友圈暗示法、小群批评表扬法……原身曾经在办公室哭过,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和自己说,可也只得到了王碧双的纸张安慰。
“她就是这样的……忍忍吧,磨合了就好。”
宁初夏坐下便把文件按照类别放在了宫萍萍的面前:“主任,这是今天要发在公众号的文章,总共五篇,我已经打印出来了;这是今年企业文化活动策划案,现在是初稿;这一份是打算发给记者的宣传稿件,对方说这样就可以,您看看行吗?还有您上回说的员工优劣年度评分方案我写了个草案,但是有很多地方还不明白……”
这一说,就是一连串的话,从宣传到预算再到人事,这些全都是宁初夏的活。
虽说这有公司部门没有规划明确的原因,可更多的,应该是宫萍萍主任直接和领导打的包票说自己能行,然后便把工作摊到了自己的几个嫡系手上。
宁初夏翻看了原身的记忆,在行政部门的这些员工里,除了她和王碧双还有另外两个入职不久的同事外,其他的老油条都很擅长推卸工作,凡是在他们工作职责之外的工作他们一概不会接受。
“行,我明白了,你辛苦了。”宫萍萍先是夸了一句,然后又像是不经意地感叹,“昨天帮你改文章改到凌晨,也让你没能好好休息,真是不好意思。”
“没有的,是我麻烦了主任。”宁初夏按照原身的语气回复。
宁初夏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在没到原身身体之前,她是真不知道有人这么干活的。
这位宫主任,是整个公司都有名的“劳模”,她凌晨一两点有时候都在发公司公众号的文章,或者是分享个人的工作心得,每天加班开会更是日常。
在入职之前,宁初夏的那位舅舅就和她说过要好好向这位宫主任学习。
原身在这位领导的带领下那是过上了天天加班,日日少眠的日子,非但如此,她还要自我质疑,觉得自己拖累了领导没干好自己的工作,可实际上翻了原身的记忆,宁初夏只觉得很可笑。
所谓的帮忙改文章,是原身在上班期间发过去的文章,这位领导等吃完饭忙完自己的事情,十点多才开始发表修改意见。
而这修改意见她也绝对不会一口气发完,而是隔一会发一条。
宁初夏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公众号甚至公文她都看过不少,以她的眼光来看,这位领导的修改意见对于文章本身的增色其实并不多,更像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强行提出一些新的观点。
原身按照她改的版本原样修改润色发过去之后该结束了吧?不,不会,她还能在这基础上改出第三、第四版来。
就比如昨天,原身不得不从十点开始坐在电脑前等到凌晨一点,可实际修改文章和对方阅读文章的时间估计连一个小时都没有。
这种加班,真的有意义吗?
前头夸完,宫主任立刻语气一转:“不过初夏,有些话呢,我也是觉得该和你说一说。”
“您说。”
宫主任随手翻开了草案,随意看了眼:“你看这份草案,就做得很简劣嘛!你没有去查以前的记录吗?看看以前的活动方案是怎么做的。”
——当然查了,只是以前的资料收纳不全,已经很有经验的宁初夏并不反驳,所谓的反驳,是要能堵住对方嘴的时候才有用,可如果会让对方去找更多理由的话,那还是算了。
宫主任皱眉,伸出手揉着额头:“其实我也觉得挺累的,你说老让我这样批评人,但是吧,有时候我是真的没有办法,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这做的方案还是最老那一套的东西,甚至连当年的那一套都比不上,一点都没有进步。”
她将文件半甩在桌上,没用太大力气,可那一声也足够大:“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到现在还在做当年刚入职时候的工作,你说说,这像什么话?这有哪家的主任像我这样,什么事都得自己操心,文章一字一句帮忙改,一个草案格式都要帮忙想办法?”
宁初夏低头,神情淡然,不过声音已经低落:“您别生气,是我不够认真。”
原身在这一关已经阵亡了不下五次,她常常在宫主任行云流水的批评下节节败退,然后绝望地承认:“对不起,是我没有能力”。
只是这句话就像是什么开关一样,永远会触及更强烈的教育。
宫主任会用她的伶牙俐齿来让原身明白,她这种用自己能力不足为借口为自己开脱的行为多不负责任,多喜欢逃避,这一切是她本人的态度问题而不是其他,既然不会就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而不是说什么自己没有能力。
——要不是宁初夏知道原身熬夜研究,电脑桌面上全都是下载的格式,还找了不少朋友询问的话,她还真要被这心灵鸡汤给说服了。
这努力有时候不是全靠自己埋头苦干就行的。
原身接任务的时候基本都是得不到什么帮助的,其中有不少活还都是从她本人开始,且不说人有上限,就说这种连标准评分细则都没有的东西,原身怎么可能有能力去评判自己做得是好是坏?
当然,这些宫主任是不会理解的,毕竟她每次给任务的时候都会说“这种事情如果是我十几分钟就能搞定,交给你们是为了锻炼你们”。
于是进退两难,已经很努力了,可努力不够,承认自己不行,这也不对,原身每天都在情绪崩溃的边缘。
宫主任叹了口气,很是为人着想的姿态:“初夏,我这也不是和你生气,我是觉得呢,你这好赖是个本科生,有文化,这肯定要比我做得好对不对?你只是还没挖掘自己的潜力,这做事情啊,你要想在领导的前面,而不是让领导推着你跑,否则这样你永远都不能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