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花夕拾
在原身的记忆里,这位薛老师人确实挺好,还很负责,只是对班级的掌控不够,再加上原身遇到的那些事情,也不是通常的欺凌手段,他能看到的顶多是原身不受欢迎,可老师管天管地也没办法强迫人做朋友。
宁初夏现在正需要一个负责任的老师。
薛正义扶了扶眼镜,他只能稍微看了眼办公室的窗户,靠那上头的倒影小动作地整理了下衣服,让自己更端正可靠一些。
“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和老师说,老师会尽量帮你的。”
宁初夏开口又闭上,眼神迷茫:“可是我怕我这样就和打小报告一样。”
薛正义的心一沉,有些紧张,这学生来告状那还能有小事?班上的这些孩子是闹什么了?
他迅速地排查着可能,他当年本来是在公立学校教书的,后来被高价挖了过来,说实话两间学校的差别挺大,就比如现在他教的这些孩子,你要管严了,家长自己都反对,说他们的孩子又不奔着升学去,何必这么逼着。
“你尽管告诉老师,这也没什么打小报告的,你这是帮了他们。”
“那老师,你能答应我吗?就是……这件事你知道了以后,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了。”
薛正义更紧张了,如果是以前,他就要气势汹汹的来一句还和老师谈条件的反问,可现在他只能沉稳点头,一律答应,他看得出,宁初夏不是那种胆大妄为的孩子。
宁初夏稍微松了口气,从抱着的书中间抽出了两张信纸交给了老师:“薛老师,这是今天中午有人放在我抽屉的。”
她低着头,鞋子在地砖上轻轻磨蹭:“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可是我怕拒绝了以后被人讨厌,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说到这,她已经一副要哭的样子。
薛正义接过信件,一目十行,这心情简直别提多复杂了。
先是一阵轻松,万幸是两个学生之间的事情,不是什么诸如斗殴之类的大事件。
而后便是震惊,他没想到任铮寅这个他看中的好学生,居然也悄悄早恋了起来。
薛正义还以为自己看错又确认了一遍,可这笔迹,看着就像是任铮寅的,还真没错。
虽然薛正义觉得宁初夏长得是普通了一点,可学校里什么样的配对没有?他之前教的一届,有一对出名的学生情侣长相差距更大。
“你先别哭。”薛正义有些头大,他听懂了宁初夏的为难,这能不为难吗?
按信件上来说,任铮寅这还准备齐全,什么网上联系,要求人家小姑娘在班上别和他说话,一看就是防着他们这些老师。
他要是去找任铮寅,这不就等于直接说小姑娘告状了?万一任铮寅和身边的人说一两句,班上私下的排挤肯定会有。
可要是不找……
“你是想拒绝的?”
宁初夏点头如捣蒜:“老师,我一点也不想早恋的,而且我也不喜欢他。”
这孩子可真好,薛正义忍不住感慨,他每年都在和青春期早恋的学生斗智斗勇,多少学生在高中期间分分合合,成绩起起伏伏,最夸张的是还有什么失恋哭到发烧的,能够这么自觉的,他都忍不住想夸两句。
“那你晚上和他联系的时候拒绝他不就好了?”薛正义这下已经放松了下来。
宁初夏抬起头看老师,眼里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老师,可是我害怕……”她声音哽咽,“他们不理我我能好好读书,可我就怕他们折腾我,我经常看到他们在教室里扔人。”
薛正义吓了一跳连忙追问,而后便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这所谓的扔人,基本都是什么学生互相玩阿鲁巴,还有男生间故意用纸团扔人,又或是偶尔吵架踹桌子踹椅子的……说实话,这年纪躁动的男生,有时候吵起架来甚至连推带搡没个数,是挺吓人,也不怪宁初夏被吓着。
“可是任铮寅应该不这样吧?”薛正义疑惑极了,班上的调皮男生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可是班上的男生都怕他!”宁初夏郑重其事地解释,“那些男生每次撞到他就拼命道歉,看上去特别怕他,我听人说了,这种就叫做什么……校霸!我每次看到他都想走远一点。”
薛正义听到了这总算明白了,他试着替任铮寅解释,可才说没两句他就反应过来,他这解释什么呢?再解释万一人两孩子看对眼了那不是更完蛋了吗?
“那你说,你想我怎么帮你?”
这话一问,宁初夏就知道问题解决了,她信赖地看向老师,给出了自己的方案。
想要一起和人谈恋爱是吧?那最好了。
……
虽然S城外国语中学的教学管理相对宽松,可也不可能和其他学校差太多。
现在高一课业还很轻松,宁家所购置的房子又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宁初夏和宁欣欣每天中午和晚上都会回家吃饭,不过由于两人的时间相对固定,通常都会先行吃饭,不会等宁爸爸和宁妈妈回家在一起吃,毕竟两人的时间很不固定,有时候中午都要一两点才到家吃饭,晚上更不用说。
因为这个原因,每到休息日的时候,除非宁家父母不能回来吃,一般两姐妹都会等父母回来再一起吃饭。
今天意外地有点早,才刚六点出头,宁爸爸和宁妈妈就从外面回来了,保姆上楼把两姐妹叫了下来。
宁欣欣一听见爸妈回来的消息便连走带蹦,在学校里总能展现优雅温柔一面的她,在家里是个可人疼的爱撒娇的女儿:“爸,妈,你们怎么才回来?都饿坏了吧?老是这么吃饭不准时,肠胃会不好的。”
宁初夏走得稍慢一些,听到这话她也只是笑笑。
她其实很能理解宁家父母为什么会这么疼爱宁欣欣。
长得好看,样样出彩,还很会向父母撒娇卖乖,这样的孩子什么父母会不喜欢呢?
当然,如果宁爸爸和宁妈妈曾经在老家观察过就会知道,原身也是个会撒娇的孩子,她和宁爷爷的相处也差不多是如此,原身并不是他们想的那么“木讷”、“不会说话”,她被丢到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父母相处,身边又有个妹妹对比,她自然很不自在。
宁欣欣已经撒娇了,原身如果再跑过去原样学一遍,那不是很尴尬吗?而且确实在父母面前,原身是真做不出这种小女儿姿态。
才出现在客厅,宁初夏就听见了宁爸爸的声音。
“欣欣,看看爸爸今天晚上带了什么好吃的?”宁爸爸的声音带着笑意,指着桌上的打包盒。
宁欣欣才这么瞥一眼,声音就更兴奋了:“是我最喜欢吃的爆鱼肚对不对!爸爸妈妈是特地去买给我吃的对不对。”
她说得这爆鱼肚是H城一家餐厅的招牌菜之一,每日根据进货量限量出售,售完不补,这道菜也是宁爸爸的心头好。
宁妈妈在旁边也被这一场景逗笑:“小馋猫,是你爸自己嘴馋了,才不是特地给你买呢!”她故意逗着宁欣欣,等到宁欣欣卖乖才松口承认,“刚刚路过的时候正好没人排队,你爸想起你前段时间念叨着想吃这个,就给你安排了。”
宁初夏静静地站在楼梯这,属于原身的敏感和痛苦的糟糕心情填满了这颗心。
这幅其乐融融的家庭温馨场景有多暖,原身的心里就有多冷,因为这一刻,从来都不属于她。
其实宁爸爸、宁妈妈和宁欣欣的这些对话还真没有什么问题,他们平日就是这么相处的,宁初夏也相信,宁爸爸确实是路过瞧见了女儿喜欢吃的东西特地去买的。
可问题就在于,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宁初夏。
每次遇到类似的情况,原身就会开始失落。
爸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东西吗?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特地替我买过什么?
他们有好多共同的特别回忆,有好多的默契,我不仅不在其中,就连想加入也不行。
这就和宁欣欣自然而然地撒娇一样,她应该是能这样的,可她偏偏做不到。
宁初夏知道,宁爸爸和宁妈妈肯定也没有特地去排挤大女儿的想法,可是他们做的一切,除非是原身真能是个超级大心脏,否则真的很难不受伤。
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妹妹有着别人插入不了的氛围和美好记忆,她呢?她也有,她本来有个全天下最疼她的爷爷,可现在爷爷已经不在了。
宁妈妈一回头,这才发现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宁初夏,先是被吓了一跳,在心脏快速跳动时忍不住生出点埋怨:“初夏,你怎么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快过来准备吃饭。”
她有些头疼,大女儿回家团圆应该是该开心的事情,可是这孩子性子也不知道是像谁的,总是这样缩在旁边,大人不叫都不知道主动,也不知道爸还在的时候怎么管的。
“爸,妈,你们回来了。”宁初夏淡定地走了过来,果然,和原身记忆里的一样,她每次出场,现场的气氛就会变得很奇怪。
刚刚明明还和父亲撒着娇的宁欣欣忽然停手坐下,宁爸爸也在咳了咳后勉强找了个话题:“初夏,这周过得还好吧?”
“挺好的。”宁初夏配合地回答。
这句话之后,话题再度戛然而止,宁家父母恹恹地找不到话题,便也都坐下来准备开饭了。
这样的场景其实在宁家发生了不止一次,通常都是以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为开端,等到在旁边围观的宁初夏被喊来,欢乐的时光便结束了。
这看似奇怪的生态,可在宁家却再正常不过,宁爸爸和宁妈妈在生意场上都是能言善辩的人,可在自家大女儿面前,就都成了哑巴。
旁边的宁欣欣也是个敏感的姑娘,她自然意识到这其中的尴尬与她有关,便也会跟着闭嘴。
宁初夏到这个世界后,确信了宁欣欣对于宁初夏这个姐姐是有敌意的——这敌意并不是夸张到你死我活的那种,只是那种爱被分割,原来幸福的家庭生活被破坏后产生的厌恶。
宁欣欣心底是不承认这份厌恶的,可她还是会不自觉地表现出来,包括和父母谈话,有意无意地忽视姐姐等。
果然,这饭还没吃完,宁欣欣就又找到了个完美的话题:“爸,这爆鱼肚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吃,我还记得以前你买这个回家,结果那天我喉咙疼,不敢吃,你骗我说吃这个以毒攻毒,结果第二天我咳嗽出血了,你还被妈妈说了一通。”她想起从前的事情笑得眉眼弯弯。
“还说呢!那次你可害惨我了,你说你这么眼巴巴看着我,我能拒绝你吗?这不是给你找理由吗?”
又开始了。
宁初夏其实心里也疑惑,这到底是人的本能,还是在有意识的示威。
就像无论是在电视剧还是现实里都常常出现的,白月光初恋出现,一定会追忆往昔;青梅竹马的发小,常常会谈小时候的事情一二三……哪怕同桌的另一个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情,会因此觉得自己被隔离在外。
宁初夏很快吃完了饭,她在爷爷身边长大造就了她不挑嘴的个性,如果非要说口味的话,其实家里的菜色对她来说偏淡,她也不太喜欢吃河鱼。
见时间还早,她也顺理成章地插了嘴:“爸,妈,我……”
忽然被大女儿喊到,两人都有些意外,宁爸爸和宁妈妈对视一眼:“初夏,怎么了?”
宁初夏微微低头,表情中带着几分伤感:“有件事我知道我来说不太好,可是……”她做了些心理准备,“爸爸和妈妈有没有想过把爷爷和奶奶的坟迁过来?”
她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宁爸爸:“你怎么会忽然说这个?”
父亲和母亲的骨灰都葬在老家,初夏怎么会忽然提这个?
宁初夏幽幽道:“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就一直说很想念爸爸妈妈和欣欣,那时候他说他不来这,是舍不得奶奶,也怕给你们添负担,可我想如果爷爷知道的话,还是想和你们在一起的。”
说起这件事宁初夏其实挺唏嘘,虽然站在原身的角度,她的悲剧人生确实有一部分来自爷爷的原因,可宁爷爷这人实在很难让人生出怨恨。
宁爷爷是个难得的好男人,疼爱自己的孩子,爱护自己的妻子,原身听爷爷说过,当年奶奶要走的时候,就时常拉着爷爷念叨,说她不在了留爷爷一个人该怎么办,也正因为奶奶这句话,宁爷爷在家乡守着她的坟直到死。
每天早上宁爷爷起床,都会和摆在房间的宁奶奶遗像说两句话,每年也至少会去宁奶奶骨灰下葬的地方探望四次以上,每一次去,宁奶奶的墓那灰尘杂草都没有多少,因为宁爷爷总是很勤快。
后来宁爸爸和宁妈妈发达了,县城里还有人想给宁爷爷介绍新的老伴,可他都没答应。
宁初夏看得出,宁爷爷其实非常想念儿子和孙女,只是他知道儿子工作“忙”,便也不舍得用身体不舒服之类的理由逼儿子回来。
可宁爸爸和宁妈妈真的忙吗?就算他们忙,寒暑假把原身接到H城或者把宁欣欣送到H城也做不到吗?
宁初夏倒不会就这么界定这是宁爸爸的不孝,她只能说,人的心是会野惯了的,他们习惯了只需要用电话和金钱关心,又遇到了不会提需求的宁爷爷和宁初夏,久而久之就成了这样。
宁爸爸愣住了,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我知道爸爸妈妈工作忙,这么多年都基本没有办法回去,可是爷爷和奶奶会想你们的,我也想爷爷了,虽然我有爷爷的照片,可我也想像爷爷以前对奶奶那样,经常替爷爷擦擦墓碑。”宁初夏声音怅惘,“爷爷常说,人死了不该给活着的人添麻烦,可是爷爷明明很在意这些的。”
“初夏,我……”
宁初夏自然看出了宁爸爸眼底的逃避:“今年清明的时候,我们就没有回去,我知道爸爸和妈妈很忙,也知道我们要念书,回去一趟来回很辛苦,我想,如果爷爷和奶奶也能来这里的话,起码明年的清明我们就能去看看他们了吧?”
是了,就连今年的清明,宁家都没有扫墓。
毕竟每次要回家乡那县城,那就是飞机转轿车,而陵园还在隔壁县城的郊区,单开过去又得一个小时,来回能折腾得人很累,宁爸爸和宁妈妈便也顺理成章地没去,毕竟他们也不是很迷信,老家也没有太多的讲究,可原身心底一直就记挂着这件事。
宁妈妈见丈夫魂不守舍,勉强地笑了笑:“初夏,这个事情,我得和你爸爸商量一下……”
“为什么呢?”宁初夏抬头看着爸爸和妈妈,“会很麻烦吗?”
“也不是说麻烦,但是我们的传统里,迁坟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很郑重的事情。”宁妈妈也挺意外宁初夏居然会继续质问,可还是勉强耐心地解释了一番,“像是这迁坟,都有很多讲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