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花夕拾
“可你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是另一种层面的残忍,他的感情浮于表面,那种共情对他来说是绝对不存在的。如果现实你们见到那种,拼了命地说自己身边的人有多糟糕,以此来说明自己过得有多辛苦,有多忍辱负重,哪怕自己有错都是替人受过被迫牵连,而且这不只是对外,他们在对自己针对的对象时更是如此,不断地指责,牢牢地守住控制的地位,寸步不让,那你就要打个问号了,这人很有可能多少有些心理问题。”
“是不是听起来有些夸张?我就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不说生活的富裕贫穷,就只单说生活状态,你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过得更好或者差不多没变化,还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忽然变得糟糕了起来呢?如果是后者,就是他们没有问题,你也该好好考虑你们的往来的,任何一段健康的交往,都不应当让任何一方变得一塌糊涂……”
余觅双摸索着关掉了声音,眼泪层层叠叠地在脸上交错,干了后做表情都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门外传来声音,她慌忙地拿起床头的矿泉水就往纸巾上倒,不甚怜惜地在脸上擦拭,现在的家比以前小了不少,房间里没有卫生间,她只能这么应付。
余觅双赶忙开了门锁,果然是高妈妈带着女儿回来了。
高妈妈抱着孙女走在前面,直接绕过余觅双。
余觅双看了眼女儿满是关心,虽说做奶奶的应该不会伤害孙女,可高妈妈这两年来是越来越怪了。
高妈妈就像是个哑巴一样,能够从早到晚一言不发,要不是余觅双能从别人那听到他们和高妈妈说过话的事情,都要怀疑自己的认知有问题了。
除了不爱说话外,高妈妈的性格也很拧巴,但凡有件事不顺她的心意就会发脾气,余觅双现在偶尔看着高妈妈都会有种陌生感,她很难想象,现在的这个高妈妈是她曾经向往,觉得温柔的高教授的妈妈。
对方脸上由于长脸板着脸,垂着嘴似乎那阴沉的神情都半永久了,脸上的纹路很重,再加上年纪大的脂肪的流失,整个人看起来分外刻薄。
不过这想来也没什么奇怪,毕竟曾经“温柔”的高教授现在也再也不温柔了。
说到这,余觅双的眼神便黯淡了下来,变化的又何止是他们呢?
她之前一直回避没有照镜子,一直到前段时间才逼着自己对着镜子看了一眼。
镜中的自己和当年没有半分相同,生产后一直没能好好恢复的肚皮上妊振纹一道接着一道,身材也比之前胖了至少十斤,余觅双现在就算是把美颜开到十级都看不到自己曾经的模样。
她当年最好的朋友在她生产前来过一趟,在看到她时吓了一大跳,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开口,回去之后才通过微信发来一句又一句地劝告。
【我一直有在帮你关注余叔叔和余阿姨,他们是还算健康,可不代表他们过得开心,我真的无数次想问你,值得吗?你如果回来看看叔叔阿姨现在的模样,你觉得你一定会难过的,要知道你是那么地爱他们。】
【我憋了好多话一直没说,我现在只后悔自己当时没说,当年我们有一次活动请的嘉宾是宁初夏,我是带着对她的偏见听完的她的演讲,我没有不顺的感情经历其实很难感同身受,但是我能看得出她的那种善意和满满的温柔,我那时候就在想,你是不是真的错怪别人了呢?她有这么糟糕吗?】
【后来我在网上冷静下来脱掉滤镜把相关的信息看了一遍,这也是为什么之后你会说觉得我和你有些陌生的原因,在看那些信息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当初太过是非不分,双双,你知道你当初做的事情一点也不好吗?甚至真的很恶毒,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我一定会指责你。】
【我的所有沉默,在这次见你时全部化为虚有,我只知道你变得很糟糕,那个曾经自信,曾经和我说过自己对未来对人生有无限畅想的余觅双已经不见了,我看到的余觅双畏缩、不自信全然变了一个人,而我又想说她了,我才看到新闻,她在文夏集团的新产品发布会上登场的利落模样,她过得很好,她或许做了个正确的选择。】
这些信息余觅双都没回,她知道自己是在逃避,是在辜负朋友的期待,可她真的很迷茫。
要知道,这一切就像是个可怕的噩梦循环一样。
高知卓在事业失败后甚至几近破产,起初余觅双是不知道情况的,若不是高知卓一次和她发泄情绪地指责,她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宁初夏直接截胡了高知卓的事业。
最后资金宣告危机的他们不得不回到了高知卓老家的这个县城,高知卓进入了当地的一所本二院校做教授,要知道这所学校在高知卓来的时候甚至还没有研究生点,说是本二其实也是卡在本二边上,绝不是什么优秀的学校,不过好在学校这边给租了这样一套二居室作为宿舍,房子小了她要干的活也少了些,否则连女儿都照顾不来。
余觅双看着高知卓从风华正茂前途无量到了今天的这一步,而随之而来的,是高知卓情绪的急躁。
在第一次迎接高知卓狂风暴雨般的情绪时,余觅双是迷茫的。
可到了下你在,她有的只是习惯。
谁让她害高知卓成了这样呢?可一切已经不是她离开就能改变的了。
余觅双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都梦到自己回到了当年学校的那颗大榕树下,她没有选择和高知卓继续来往,毕业后在家人的安排下过上了平凡的生活,有了平凡的婚姻,有一份普通的工作。
惊醒后,那种安逸的幸福感依旧在心头环绕,不过很快便被那愧疚宣告终结,她不能拥有这样的想法,她想逃,可被她逼着付出代价的高知卓不是很可怜吗?
门铃声响起,余觅双自然是不能期待高妈妈去开门的,而且她从来也不会使唤高妈妈做事。
打开门余觅双看到的是个穿了件碎花连衣裙的女学生,对方抱着书,扎着清爽的马尾轻声细语地询问:“这里是高教授家吗?我是他的学生,过来帮忙拿课本的。”
“……好。”余觅双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拿什么课本,我去找。”
这么说着的她差点正撞到忽然出现在身后的高妈妈身上,那张冰封着的脸忽然解封,恍若是一个再慈祥不过的奶奶:“你是知卓的学生吧?来来来,进来里面坐一回,外面天气热,别中暑。”
“可以进来吗?高奶奶,您真亲切。”女学生犹豫了一会还是进来,纠结地眼神落在了余觅双的身上,好像是担心余觅双骂人一样。
“当然可以!”
看着被高妈妈拉进屋子的女学生,余觅双直到回房间拿书的时候都是恍惚的。
如果她没看错,那女学生的眼底分明对她有着一种莫名的敌意。
可看向高妈妈的时候……却又是亲切、心疼,还有种她说不出的情绪。
将课本交给那学生的瞬间,余觅双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苦涩的感觉从喉底泛起。
她知道这是哪里熟悉了。
第161章 完美爱人和糟糕原配(完)
三年的时光看似很短, 可却也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平整的马路从规划之初就设置了多个车道,宽阔的路面饶是在最高峰的时期也不会拥堵。
汽车行驶在平稳的路面上,坐在车上久了难免会觉得犯困, 可有时候人哪怕是在疲惫的时候也会一丁点困意都没有。
“您家是有人在文夏集团上班?”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往后瞥了眼,开车最喜欢的就是和车上的乘客唠嗑两句, 当然,这唠嗑也不能打扰了乘客的清闲,只是看这乘客上车之后一直看着车窗外发呆, 他便也忍不住搭了一句话。
“嗯?”被忽然冒出来的问题问得一愣, 余觅双呆呆往前看,不过她这反应便也被司机师傅当做了默认。
“哎, 那您可运气真好,我家女儿今年高考, 就老念叨着毕业以后想进文夏集团呢!”
余觅双正欲解释, 却被司机师傅没停过的话给吸引了注意力, 要她不由地继续保持安静,聆听着那边的话语。
“不说别的, 你就说这高新技术区, 您是外地人可不知道, 这地方三年前那叫一个荒芜,不少地方那还都是野草呢!可现在呢, 繁华得不行,三年前有个楼盘开售, 价格不高, 我身边朋友还念叨说买了会亏呢!现在是想买都买不到, 都快和市中心比价了!”
“这一切,还多亏当时的领导班子引进了这个文夏集团, 他们公司一个女老板宁总,一个男老板苏总,强强联合,现在哪有人不知道文夏的中心在我们A城!”司机与有荣焉,唠唠叨叨地从文夏集团当年刚成立到最近正式上市,就好像他也参与了文夏的建设一样。
他话里话外,对于文夏集团的两位领导人尤为推崇,就差没直接化身小粉丝来个现场摇旗呐喊了。
余觅双说不清她此刻的想法,只是依旧将目光落在窗外。
正如司机所说,不断强行时仿若一闪而过的街道两边都能要人看出此地的热闹,余觅双家乡当地也有政府为了招商引资建的工业区,她去过几回,一般只能看到一片又一片的厂房,并没有什么商业气息。
而这并不一样,路边除却厂房外还有看上去颇具设计感的小区,路边也有不少店铺,就刚刚还路过一个商业广场,看上去完全不比余觅双和丈夫现在所在的城市落后,甚至看上去还更有一股勃勃的朝气。
她在A城读了很多年的书,虽然比不上本地人对A城的了解,可也大概知道这处曾经很是荒芜。
“还真别说,我当初也差点去文夏干活了呢!”说起这件事来司机师傅还满是遗憾,“你别看人现在这么高大上,当年招第一批工人的时候学历门槛还不高呢!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都搞什么自动化流水线生产、精益生产去了,招人也都要看第一学历,但最早的那一批员工只要能力还行的,人都留着给安排工作,每周五天,加班补钱,三险一金按工资走,还有什么年假……”
他说得一肚子酸味直冒,他这些委屈可不是凭空来的,当年他还真确确实实看过文夏的招工广告,人呢工资给得不低,什么休息保证也都有。
但那时候他就寻思天上哪有掉下来的馅饼,总觉得这是先把人骗进去再上赶着加班――资本家套路多,他们久了也就摸索会了,后来等头一批摘桃子的人透露出风声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不去了。
大城市的人可能不能明白,这种生产型企业私下有多少门道能走,什么一周六天制、轮换值班制、社保交最低、工资押俩月……
文夏集团现在就是整个A城的“标杆”集团,对一线工人都能好到这份上的他们,对于其他高级人才更是薪资体系完善,内部管理清明!
集团高层有高度,对于人才梯队建设合理,所掌握的技术在国内更是独树一帜,占据广阔市场。
总之,要是身边有亲近的人在文夏集团找了工作,那就铁铁地值得好好吹嘘一番,毕竟这一是能证明此人有大好“前途”和“钱途”,二也证明了这人绝对是一流人才!
“到了,您下车小心点。”司机师傅刹车时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话多,看着后面的女人下车关好了门,他这才不太好意思地发动了车,只是这一发动,他立刻有些后悔。
刚刚怎么就没厚着脸皮要个联系方式,上回还听女儿说呢,人集团现在是有什么内推名额,要是能找个文夏集团内部的工作人员,那不知道能省下多少工夫,只是既然错过了也不好再骚扰客人,他便也放下了这想法。
余觅双仰头看着高大的写字楼,下意识便有了种想要屏息的感觉。
这写字楼占地面积很大,准确点来说,从正面看上去更像是有两三栋写字楼被其中的天桥链接在了一起,干净得反光但不透明的玻璃幕墙和余觅双曾经幻想过的工作场所格外相似,可此刻面对着这,竟给了她一种心慌感。
她心情很沉重,其实刚刚有个问题在心里绕了两圈她都没能问出来,之所以没问,其实是他自己心里也有了答案。
为什么司机师傅不会觉得她是那个在文夏集团工作的人,而觉得她是员工家属呢?
还用问吗?她知道照镜子的,这样的她,怎么可能看上去像是上班族呢?
走到了写字楼大门前,余觅双立刻有些后悔,这么冲动过来的行为简直和疯子一样,而且无论怎么想,宁初夏也显然不可能见她。
可再后悔,也已经到了这。
本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真的走进大楼的时候,余觅双仍旧强烈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哪怕努力控制,也想要掉头就跑。
写字楼的大堂很大,就好像是以前曾去过的酒店大堂,楼下有公司开的自助咖啡馆和速食餐厅,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段沙发,以供员工或是来访的人员坐着稍微休息一下。
余觅双无处适从,抓紧了手里的包,她不自觉地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沙发的旁边有这个挂式小书架,里面装着满满的文夏集团宣传材料、公司内刊、对外的公开报道。
不远处的电视是无声的,此刻正在播放公司的宣传片,下面的字幕清晰,即使坐得有些距离也能看得清楚。
类似的设置在一楼还有不少,余觅双在忙碌的人群中坐得愈发拘束,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的电视,她来得正好,公司的宣传片正好播到尾巴,前段时间新品发布会是最近才添上去的新鲜内容。
新品发布会上,宁初夏一如既往的代表了公司发言,她已经在这几年中成为了文夏集团最鲜明的icon,面对镜头和诸多关注着这场发布会的人,她将自信和从容尽数展现,对于公司新发布的产品参数、技术信手拈来,清晰的咬字和并不枯燥的介绍为发布会增色不少。
余觅双看得移不开视线。
她的记忆里所拥有的,是初见时看上去冷漠,穿着奢侈的高教授的糟糕太太;后来那个坚决要打官司,还往高教授身上泼脏水的“残忍”的宁初夏;后来成为了知名情感博主到成功人士,偶尔在生活中出现总能让丈夫情绪失控的那个不可说的存在……
而现在正视着对方,她感觉到的是一种让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自惭形秽。
她曾经最初的,在这位前高太太面前存在过的隐秘的小心思、骄傲不知何时已经空空荡荡,只有自卑和满溢的愧疚。
是的,她在站在这里的时候,好像那些遮羞布终于被一把扯下。
她是全天下最无耻的罪犯,做了错事之后,居然还敢耀武扬威的出现在受害者面前。
……
“坐吧,我不太喜欢喝茶,这里只有牛奶。”宁初夏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已经大变样的余觅双神情平静。
她这些年来和苏文建各司其职,两人分工明确,在公司扩展后招募了足够多的优秀人才分担工作,另一头她的工作室那边现在也同样是人才济济,宁初夏现在已经逐步转为幕后,放松地挑着问题回答。
“我……”余觅双紧握着手中的杯子,冲泡后的奶粉香味很浓,甜腻的味道稍微冲淡了此刻糟糕的心情。
她没想到自己真的能见到宁初夏――余觅双这几年陪着高妈妈倒是看了不少电视剧,她原本还以为会因为没有预约吃个闭门羹,却不想大堂的工作人员客气地招待了她,在她登记了姓名后电话和秘书处确认,便把她带到了宁初夏面前。
她原本打了很多遍的腹稿此刻只剩下一片空白,她只得看着那已经结成的奶皮不敢抬头:“对不起。”
她说完这句话后立刻哆嗦了一下,将心比心,她要是宁初夏,听到这种话肯定还是会生气。
“嗯,然后呢?”
听到了这意料之外的平静回复余觅双一愣,呆呆地抬头,正对上了宁初夏和言语同样平静的眼神。
余觅双的出现其实并不在宁初夏的预料之内,在她预想的结果里最糟糕的版本,是余觅双这辈子被高知卓绑死再也无法离开。
毕竟当初她可都做到那份上,把两人之间的交往、聊天记录大量地披露,却也同样唤不醒余觅双,更别说要指望余觅双自己醒悟了。
办公室内再度陷入沉默,余觅双都能感觉到杯中的牛奶变凉:“……高知卓有个女学生上了家里的门,她让我觉得很眼熟。”
宁初夏立刻就听明白了,她倒是真没想到,高知卓还真“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