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哩哩
启夏:“期中考试之后,你走了,我便从纸篓里捡出你的语文草纸。带回家后,与网络上贴出的姜之瑶字帖真迹认真作比对,发现几乎一模一样。”
“那会儿我家正在闹遗产事件,我急需钱用,给自己请到律师和私家侦探。当时也是为了验证吧,我把你的草纸卖到了网上,挣了大概三百万。”启夏道。
姜之瑶:???
启夏说,然而这些都不能让他真正确信自己是姜之瑶,真正的确信,发生在五分钟前。
“那些卷子是我有意筛选。我故意找了些和国家、社会有关的题目……至于骈文,是汉魏时期便有的文体,很古。它们与你的朝政文风,是一致的。”
启夏最终道:“可惜,千古名人姜之瑶,大家却只把你当做一位女高中生,都不明白你当场做出的那篇文章……究竟有多么大的文学价值。”
当时王斌瞠目结舌。
“卧槽……夏哥,你太厉害了。原来这些东西,都是你有意准备的。姜瑶瑶一开始和我说的时候,我完全不相信!以为她在骗人!刚才她在考场上说的东西,我也完全听不懂啊。”
听到这句话,启夏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愠色,他扭转过去,对姜之瑶说:“你居然先告诉王斌?”
王斌:……
祖奶奶脾气很好地说:“这事儿不重要,你们两个,自己知道就好。”
启夏:“可我还是很想问你,姜之瑶,你,为何而来?你为我也做了许多古怪的事,我实在不明白,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王斌又想说什么,可是姜瑶瑶给他一个眼神,让他住了嘴。
姜之瑶掐着王斌的手臂:“只是恩人关系。”
启夏:……
姜之瑶思索片刻,道:“前世,在我姜家最颓败的时候,承蒙你的抬爱,让我获得过一些小小的尊严。”
*
乐成二十五年夜,姜之瑶从小月河畔的柳树节疤处拿出钱来,将新一卷的《悦成通宝钗散记》塞了进去。夜光清淡,四下只有水流声作响。
每天这时,她都是这样等洗衣服的人散尽,将书局塞入的钱取出,将自己的文稿放入。
抱着一大筐衣服,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她忽然遇上一对不太想碰见的人,韩大才女和姜夏。
“听说小月河月光姣姣,适合吟诗呢。姜大才子也是前往那里吗?不如和韩某我同去呀。”
“不是吟诗。”姜夏道。
姜之瑶有些脑壳痛,对,你不是来吟诗的,你是过来催更的。但你勾上你家未婚妻干什么,不知道我们两个不对付吗?
她往不远处拐了拐,希望不撞上这对狗男女,不想韩大才女家的丫鬟巧知看到了自己。
“哟,姜大才女呀,这抱着一大筐子衣服,急匆匆的,做什么去啦?”
姜之瑶:??傻吗,抱着衣服不就是刚洗完衣服吗。
但她默不作声。
对面这对狗男女,身份地位都比自己当前高,在公开场合,还是要给些尊敬。以前她做丫鬟不习惯,还敢正面怼上两句,在私下里更是和姜夏讲话极放肆;但是上一次,她跟韩大才女说什么姜夏是“不给好人善终”的狗男人,几乎被街上的人笑了一整天,嫌她没有道德。
巧知:“总共就这四五件衣服,洗到这月上柳梢头?小张家的奴婢对你太大度了吧,我觉得我是当要提醒提醒他们,不要让自己的仆人偷懒。”
“哎呀,巧知,不要说了。”韩大才女忽然扯了扯巧知的袖子。
在未婚夫面前,韩大才女惺惺作态起来,“姜之瑶也不愿意这样的。她本是才女,是要书写锦绣文章的,哪里能碰得惯这粗布衣服、这冰凉河水?”
姜之瑶: “是哦,还是韩大才女幸运,犯不上碰我这粗布衣服这冰凉河水。”……傻逼,河水不凉,这是夏天。
韩大才女:“对啦,听闻以前姜少爷也曾追求过姜之瑶呢,可是你那会儿看不上他,不然,现在也用不上碰这粗布衣服这冰凉河水。”
???姜之瑶:她这意思,是想让我道歉了?她这是在帮狗男人出气?
姜夏在旁边默不作声,姜之瑶抱着篓子就往前方走。不想巧知伸出一只脚,绊了她一下。瞬间,篓子一歪,所有的衣服、背心、鞋子,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沾了满满的泥,甚至连带洒出无数张银票。
……
巧知在旁边忽然大声尖叫:“天啊,好大胆子的奴婢,不仅偷懒,而且还从主子家顺钱来啊!这么多的银票!”
韩大才女:“巧知,你也太不小心了……天,姜之瑶,你不是个大才女吗?没想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不行,这样不行。姜公子,我觉得我们需要去小张家禀报此事。这种事情,断断不可隐瞒啊。”
姜之瑶一时火大起来。
狗男人的未婚妻太过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些银票和她有什么关系?
如果自己承认自己是哭城笑笑生,是在挣稿费,那小张家会说自己居然找兼职,懈于做仆人,她当前还攒不够赎身的钱,那可是要吃一顿鞭子;可如果承认钱是自己顺的,小张家的鞭子可能会更厉害哦。
她睨了一眼狗男人,说:“这些钱不是小张家的。”
其他人:?
她睨了第二眼狗男人:“你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么你看着办吧。如果你不处理好,我就要……断……”
断什么?韩大才女和巧知不明白。
傻子,断更。姜之瑶心想。不知道狗男人明白不明白。
不过狗男人从方才开始,一直看着地上的脏衣服和银票。就在姜之瑶觉得他有可能说“你断就断呗”的时候——
这才子姜夏,名满小明城的青年才俊,此时当着未婚妻和她仆人的面说:“这些银票,是我给姜之瑶的。”
柳大才女与姜之瑶一起惊讶。
“什么,你给她的?”
“什么,你给我的?”
姜夏忽然叹了一口气,“你傻吗,姜之瑶。”语毕,他沉默地蹲下身子,将沾着泥土的衣服一件件装进竹篓,又把银票整理好,不由分说地往小月河走,打算重新淘洗。
柳大才女与姜之瑶面面相觑。
“喂,你怎么回事?”仆人小姜不耻下问。
月色里,他扭身,眼神真挚和诚恳,诚恳到吓住了姜之瑶。
“我想娶你啊,姜之瑶。”姜夏说。
他又一字一字地看着韩大才女说:“你说得对,她那双手,是写锦绣文章的,沾不得粗布衣服和冰凉河水。下次……如果我再撞见你们找她麻烦,那就不好意思了。”
第三十四章
头一回听到如此炙热、坦白, 自如且逼真的表白,仆人小姜当时楞在原处。她后来曾经不止一次地回忆那时候,心想倘若自己嘴里塞着一口假牙, 那假牙都要摔到地面上去了。
不会吧, 不是真的吧?他是真的怕我断更,怕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写的书真的那么好看吗?
韩大才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她是姜夏的未婚妻,是姜家带着一箱又一箱的财礼上门的, 定好了日子, 九月初四。谁料他怎么突然会这么说?
全城都知道他姜夏要娶韩大才女,礼帖都发给了无数名门望族。如果姜夏居然背叛了她, 转而去找一个下作的仆人,天呐,这将成为她韩大才女永远的笑柄。
丫鬟巧知的双手紧紧搀扶住小姐。“小……小姐, 你没事儿吧?”月光下,巧知觉得小姐脸色惨白, 她本来就身子柔弱,经常吟首诗就歇两个时辰的, 经历现在这等变故, 会不会恼怒地晕厥过去。
韩大才女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家世显赫, 需要常顾尊严, 要镇定。她镇定地对护着竹篓的姜夏说:“我只当没有听见。姜夏, 你好好想想,过几日再回复我吧。”说罢, 便带着巧知婷婷袅袅地走掉了。
月亮之下,姜夏一双手没入粼粼河水,替姜之瑶轻轻冲洗衣服。
女孩子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 晃着双脚,看着天上那干净的月轮。
姜之瑶:“谢了,姜夏。还别说,刚才我差点当真。”
她笑呵呵着道:“好啦好啦,不就是怕我断更吗?放心,我不会像你那么狗,说断更就断更,说把人写死就把人写死。我一旦下决心开了头,就一定会认认真真把文章写完的。”
她记得那天因为自己回去得实在太晚太晚,被管事的嫲嫲训斥了许久,还挨了一鞭子。可她不怕疼,在心口忍着滚烫的笑。
那笑意简直要冲破她的喉咙,响彻小张家了。
当时她想:他刚才演戏演得真好,她差点儿都信了。可怜的是,狗男人以后为了哄老婆柳大才女高兴,恐怕要花百般力气了!
想着这些往事,姜之瑶从墙上跳了下来。她心觉自己年纪大了,总是回忆那些有的没的,这很是不好。做鬼时没人敢打扰她,但是做人时就不能这样随意。尤其现在几百双眼睛盯着她,万一她发呆放空,直勾勾地看着一个男孩子,那人自作多情地跑过来表白可怎么办?
芭蕉叶裹着瓜子皮往垃圾桶里一扔,祖奶奶走回教室。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衣襟被谁扯了扯。
诧异地扭过头去,一个穿着蓝色T恤,梳马尾辫的小姑娘正怯怯地望着她。祖奶奶仔细一看,正是她方才跟人说的那“天性淳厚,谁娶谁舒坦的”。
姜之瑶:……怎么了?难道那两个小男生真的追她,让她不开心了?
小姑娘开口说:“学姐,你是姜瑶瑶吧。”
声音一入耳,姜之瑶立马回忆起这是谁。期中考试后,当她拿着毛笔去洗涤,听到卫生间隔间里传来女生的哭泣。当时,她护犊心泛溢,对这委屈的、压抑的声音很是心疼,便跟她说,如果有困难可以找自己。
祖奶奶心道,想来这孩子之前根本不信任自己,毕竟大家都一直以为她姜瑶瑶是个菜鸡。直到最近,在这期中考试语文补考事件之后,当自己的名字在学校小小获得一波名望,这孩子才终于肯找到自己来。她一定受了莫大的委屈,忍了很久。
她很是和蔼地揉揉姑娘的头发,像哄着幼崽一样轻声询问:“怎么了?告诉我。”祖奶奶我好好帮帮你。
等她听完之后,腾得站直,一双眉紧蹙。
“当真?”祖奶奶问。
天上的云朵聚了又聚,风呼啸着吹过校园,让教学楼侧面的一个个打开的窗玻璃噼啪作响。空气中忽然滚过一道雷,又流出一条条细小的河。小姑娘吴来看着姜瑶瑶的神情,无端有些害怕。
她说:“那闫非凡必须得死。”
*
“闫非凡,你又惹他做什么?”
放学过后,姜祖奶奶说要晚些回去,却不料启夏刨根问底。
“没事,你不用管。我只是打算从校长头发上拔一根头发即可。”
启夏压低声说:“……说得简单,谁能像我一样,乖乖伸下头,让你去拔。而且,他是极恨你的校长。”
此时,晚自习的人已经散尽。姜之瑶便无需压低声音。她镇定自若地说:
“我去找他道歉。”
启夏:……?
祖奶奶站起身来,将书本收一收。“跟你说不用管,便不须管。只是道个歉而已,我年纪大了,并不在意这嘴巴上的示弱。”
看启夏满腹质疑,姜之瑶道:“不管他之前待我如何,今晚我只去承认错误就好。我跟他说,终于明白了他对我的苦心。我悔不当初,认为自己从此以后应该要好好学习,用最优异的成绩回报小明城中学。”
女生浅浅一笑:“这个时候,他应该有些感动了。我望着校长黑里带白的头发,油然而生伤感,‘哎,校长为了我们殚精竭虑,这英华之年,居然已经鬓白如霜了’,于是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拔掉一根白发——”
祖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睛很亮。“如此,我怎么也能拔掉他的头发了吧。”
一只骨骼清晰的手却拦住她,抵住她的去路:“我去。”
姜之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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