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哩哩
不过她也是孤独的,她会隐隐希望,有那么一个人, 知道她虽然是才女但也会爬墙, 知道她就算是仆人但也不好欺负,知道她的双手不仅可以洗粗布衣服, 也可以写锦绣文章。
她怀疑过,这个人,应该是姜夏吗?几乎半信半疑地想了一辈子。
如今, 当启夏半是懵懂半是确信地问出这个问题,年龄几乎和姜夏首次向她求婚一模一样, 连眼睛里的炽热都如同复刻,祖奶奶有些恍惚。
她已经活了又死了几千岁了, 怎么还是这么招这个狗男人的注意呢?
他怎么就死活看不上韩大才女跟何莲莲……
姜之瑶推了他一把:“你快点儿回教室。漏了几节课, 就做不了全市第一了。”
启夏:……
她摆了一个大方的长者笑容, 甚是耐心地哄劝:“你看, 课间了, 估计何莲莲也把你的事情告诉大家了。那些对你着迷的姑娘, 很快就要跑出来,问你开除校长的丰功伟绩。”
果不其然, 一句句掺杂着笑声的叫闹从远而至。
“学神牛逼!所向披靡!”
“开除校长!未婚先育!”
祖奶奶她脑壳疼:未婚先育和接盘侠这两件事,是死活绕不过去了。
声息逐渐嘈杂之际,启夏忽然拽起她的手腕, 往身侧一提,就势只手将她困在生物楼柱子后面,这个位置,恰巧过来的人都看不到。
熟悉了一辈子的混着檀香气的凛冽气息再度铺天盖地而来,肆意侵犯着姜之瑶的一呼一吸,饶是脸皮厚心肠硬的祖奶奶,也有一点点畏惧。
背靠着冰凉石柱的姜之瑶对上眸色不减冰凉的启夏:“……”
似乎从来不会笑的学神居然勾了勾唇角,小声说:“面对王斌告白的时候,你说他‘以下犯上’。怎么面对我这样的时候,你就说不出来这四个字?”
“你们小姜家的人,祖训有云,不能骗、不能偷、不能抢。”
“承认吧,我们前世的时候……”
姜之瑶:这可不行。
她皱起眉头。她深吸一口气,提起一根指头,戳在启夏胸膛上:“前世的时候,你专门写过一本书,卑躬屈膝地道歉,求我原谅。”
启夏:???
看到狗男人不相信的样子,姜之瑶直接抬起脚,用力踹向启夏的小腿。这是他最脆弱的地方,姜之瑶“家暴”郎君时屡试不爽。
于是启夏一个踉跄,差点跪地上了。
姜之瑶见他这样,才居高临下地笑着说:“前世的时候,一开始我是上,你是下,你求我不得;后来又变成了你是上,我是下。但是这辈子,我祖奶奶,永远是上。”
她屈腰,拿刚才戳启夏的手指勾了一下他的下巴:“小孩儿,你现在,就是以下犯上。”
“学神牛逼,所向披靡!”
“搞定校长,未婚先育!”
熙熙攘攘的动静泼溅到四面八方。
“咦,刚才还看见启夏和姜瑶瑶了,怎么还没影了?”
“启夏回教室了?啊,姜瑶瑶不是接盘侠吗,这不没她事儿,先走了吧!”
“别这么说我们女神,我们女神虽然委屈,但是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也挺难过的……”
等一众学生绕过来,正见到半跪着的一脸狼狈的启夏。“忍辱负重”的姜瑶瑶高高在上、冷眼看人,一只手还勾着他的下巴——
“卧槽……”
“啊我死了。”
“姜姜姜姜姜瑶瑶妈妈啊啊啊啊啊!!!!”
姜之瑶:……
也便是这时候,她突然觉得小腹中仿佛有一块冰冷的秤砣向下压。几千年间身体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此时的痛楚让她分外陌生。
她手指从启夏的下巴处移开,然后淡淡地说:“你先回去上课吧。我要回家了。”
启夏:“又回家?”
姜之瑶看了眼这群乌泱泱的人,望了望青白的天,随口道:“嗯。是真正意义的回家,我不会再来学校了。毕竟,祖奶奶我现在想要解决的事,都已经解决完毕。”
接下来,无视启夏怔在原处的模样,自己向往校外走去。
*
伴随着小腹中的痛楚越来越剧烈,姜之瑶几乎是咬着牙往学校外面走。
她忽然想明白了这是什么。
月信。
前世做姑娘的时候,她体质偏寒,每次月信到来都疼得剧烈,甚至在床上打滚。等到后来结了婚,生了子,这种痛楚才好很多。
等到死了,做了一只无忧无虑在自己墓碑上逍遥自在的鬼,这痛就再也抛到九霄云外,让她想不起来了。
乐成二十五年,夏末。
在姜家父母向韩大才女一家道歉的那一天,姜夏跑到小月河畔,向洗衣服的姜之瑶表白。众人皆惊,衣物滚落河中,几乎每家每户的奴仆,都不得不跪着和主子说清衣服变没了的来由。
根本没人相信。
直到第三天,这消息才轰轰烈烈传满了小明城,不等姜夏父母第二次去向韩大才女一家道歉,韩大才女倒是主动找上门去。
韩姑娘她深爱姜夏至极,表露心扉。他说,约摸是从及笄之年就倾慕着姜大才子,虽然他一次次科举未中,但韩大才女也一段段背会了他所写的文章。
姜夏父母感动地眼泪汪汪:“多么好的儿媳妇呀……”
韩大才女说:“听说他喜欢诗,所以我才学会吟诗。听闻他博览群书,所以我才学习,成了一位‘才女’。我的这些能力,通通都是因为倾慕姜夏少爷,才一点点获得的。”
韩大才女还说:“我韩家也不会亏待姜夏少爷的,你们也知道,我家自有亲戚在朝廷,以姜公子的才情……不愁谋个一官半爵。”
听闻姜夏父母当场拍板,不顾自己儿子说什么,即刻撰写了大大的婚贴。
姜之瑶听小厮们窃窃私语这件事时,正在自己的小仆人房里,抱着肚子打滚。
月信来了。
痛不欲生。
身子下的稻草垫了又垫,肚子揉了又揉,从床西角滚到床东角,毫不缓解。
两腿间的树叶也硌得慌……
以前,她做大小姐的时候,来了月信,都是用布裹了木炭灰垫着,从做了仆人后,便沦落为只能用树叶的地步。本来就腹痛,粗粝的叶片还磨着自己,姜之瑶很不耐烦。
她只想冲出仆人房,摸到柴房,找一把斧头,把自己肚子剁吧剁吧算了。
这还不算完,小张家的管事嫲嫲,非说姜之瑶是没痛装病:
“一个月信,有那么痛的吗?你就是大小姐做惯了,拿这个理由偷懒!”
“天天洗衣服,属你回来得最慢,现在还找这个借口躺着!”
姜之瑶的母亲百般求情。她告诉嫲嫲说,自己闺女从小就是这个体质,她生来体寒宫寒,加上最近一直碰凉水洗衣服,腹痛势必加剧。
嫲嫲只是神色稍缓,她厉色对姜之瑶道:
“只许你再躺两炷香,两柱香后,若我回来,还见你这么不争气,且去领鞭子吧……今晚也不要睡了!咱小张家不养闲人,你得把你的活儿都做完了!”
姜之瑶的母亲也有别事要做,哄了哄闺女,也不得不带着眼泪去扫院子了。
可怜肚子疼的才女姜之瑶,只是想,明城哭哭生的《悦城通宝钗散记》暂时两天不能更新,全小明城的书粉都要跟着遭殃。
偌大的仆人房,只留下姜之瑶捂着肚子乱滚,她听外面小厮窃窃私语:“哈哈哈,听说姜夏昨天跟她表白呢,俩人不是也没成。说到底,咱穷人自是穷人的命,不要想那些个麻雀变凤凰,飞上枝头!”
疼得嘴唇发白的时候,姜之瑶把自己干脆缩成了一个球球,窝在稻草堆子上轻轻颤抖。微闭了眼,恍惚间听见身侧的窗子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噗”的一声……
这声音很熟。
她跳墙跳窗户,都会发出这种声音。
仆人房外就是小张家院墙外,这扇窗户也不高。以前她偶尔半夜离门,会选择走这里。
还没来得及看是谁,突然有一双手,忽然很笃定的,从她窝成的球球中心穿过去,用力压向她的腹部。
姜之瑶:……
“你怎么了?你拒绝我一番,也不至于难受得吃毒药啊。”那人道。
姜之瑶莫名其妙:???我怎么就吃毒药了?
姜夏看了眼这头顶漏阳光四角漏风的仆人房,稻草渣子沾了姜之瑶一身,地上还有厚厚的土屑。姑娘她脸色煞白,嘴唇更是没血色,偏偏见了他不服软,心肠和之前一样硬。
“那这摊血是怎么回事?”姜夏擒住她的腕子,严厉地问。
“喔……那个……”蠢男人。姜之瑶心笑,以为我是吃毒药流血了吗。
她眼睛一转。即便疼得不行,也忽然有心思捉弄姜夏一番。
“是啊,我拒绝了你之后,听闻韩大姑娘不仅不计前嫌,反而跑到你家示好。我家的嬷嬷欺负我、打我,说我自不量力勾搭你,败坏小张家名声,也辱了韩大姑娘啊。所以我,我就得吃点什么,让我家嬷嬷别那么生气。”
她揉着自己的肚子:“你是因为我断更才来的吗?姜夏,你别搭理我了,别人要看见你跳窗找我,来这仆人房……回头又是要揍我呢。”
又点点窗户:“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现在,你身份在天上,我在地上,怎么能搅和在一起呢?快快爬了这扇窗户走吧。”
她垂眸说完,便用稻草掩住自己露出的血迹,心里有丝尴尬。可是弄了一会儿,她忽然发现对面这狗男人居然无声无息。
手指停下,抬起眸子,正对上姜夏的。
她惊觉那双日常中漂亮不可方物、冰冷不可言喻的眼睛里,半噙着一些湿润。对面那个高不可攀的、从来只会讥讽他的、简直是他死对头的人,有说不出的伤心。
姜之瑶:???
姜夏喉结上下滚动一番,说出来一句话,让姜之瑶平静的内心里如遇响雷。那是她几年前万万不会相信的话。如果姜夏不是湿着眼说出来,她还会以为这人在开玩笑。
“姜之瑶,你是傻的吗?什么断更不断更,我一直都喜欢你,倾慕你。从你站在孔桥上,问我是不是牛郎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你。”
仆人房的灰尘仿佛都静止下落了。姜之瑶也不敢呼吸了。她忘了肚子疼,捉着稻草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姜夏恐怕是担忧这姑娘又躲。他倾身向她靠近,清冽的男子香气,带着霸占的意味,几乎不由分说地笼罩住姜之瑶的一呼一吸间。
她从来没有这样被谁亲近过,怔得几乎要以为自己在做梦。
姜夏即便动作是这般攻城略地,语气也极有礼仪、极斯文、极耐心,他说:
“我这个人,以前没有喜欢过谁,也自恃清高,不认为会喜欢上谁。”
“我这个人,也心口不一,越喜欢谁,表现在动作上,反而就越欺负谁。”
“但我总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人,做才子才女的时候也会爬树,看四书五经也会写话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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