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哩哩
几千年前, 华国还很年轻很年轻,姜之瑶也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姜夏问过她一个问题:
如果, 我们两个人一起活得很老很老, 后来都死掉了。那么,死以后如果有灵魂,要怎么办?
他天真地以为姜之瑶会说一句:“我们来世还做夫妻啊。”
谁知道姜之瑶思路向来和人不一样:
“我不想要来世。我舍不得那五个孩子, 更舍不得那五个孩子的孩子。人说祖宗庇佑, 后代就会幸福。如果我转身去投胎,那么谁来庇佑这些孩子?”
姜夏揉揉她柔软的发, 宠溺道:“哎呀,瑶瑶,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希望他们过得好, 可他们何尝不希望你也平安快乐?”
这对话,姜夏原本没有走心。而时光如白驹过隙, 七八十年后,姜之瑶皱巴成一把老骨头, 咽了气, 进了坟墓, 姜夏紧随其后。两个灵魂碰在一起, 终于正式地再度遇上这个问题。
男人那会儿很累了。闭眼让他安宁。
他满足地勾勾姜之瑶魂魄小指头:“走啊, 我们一起去轮回, 跟阎王说说情,下辈子继续做夫妻, 生上一院子的孩子。”
可姜之瑶抽出手:“谁能预料到下辈子是什么样?我只在乎这辈子,我舍不得院子里那些流淌着我们血液的小毛毛头。”
他们生前没有吵过太多架,有也是大婚之前, 不想到最剧烈的一次纷争,居然发生在死后。
姜夏不理解,姜之瑶如何对孩子们有这样大的偏执。这偏执,是那么的浓烈厚重,重到超越前人,也势必会超越来者。在青碧山上,多数的鬼魂飘个一两月就去投胎了,而姜之瑶的语气,分明是想长长久久地扎根与于此。
他想:该走总要走,我们死人,如何能干预活人的世界?
黄泉路边,曼殊沙华花丛中央,姜之瑶与姜夏诀别。一缕幽魂拒绝另一缕幽魂的留恋,兀自走向高高的青碧山。
再后来,老奶奶鬼变成太奶奶鬼,姜之瑶送走儿子的鬼魂,又送走儿子的儿子的鬼魂,一直一直地送了下去,成为青碧山上最老的一只鬼祖奶奶。
她承认自己对姜夏怀有怨言。
坟上自由,孤寂难躲。
小明城所有的鬼,都怕这只千年的有名望的鬼。她可是法力无边啊,她可是当初连皇上都给了敬意啊,她可是……那名流千古的姜之瑶。
没有人跟她齐名,没人有胆跟她平平等等地说话。
有的时候,姜之瑶遇见一件好笑的事,自己乐呵乐呵,一扭头,发现鬼友早跑远了;又有时候,她尝到后代上贡的一样美味点心,打算送给鬼友,结果那些鬼诚惶诚恐。
所以,姜之瑶格外喜欢那些新死掉的鬼,这些鬼多半不认识她,故而,就会像鞠老爷子当时那样,能正正常常地与她交流。但时间一久,这些新鬼从老鬼口中听说姜之瑶的过往,也便一个跟一个地不争气,逢见到祖奶奶就抖着身子磕头跪安了。
——这样好吗?这样一直不投胎,是正确的吗?
这是姜之瑶最近一直思索的问题。
千年来,她都以为,如果有自己的存在,后代会过得极好。谁知后来呢,姜瑶瑶被人欺凌,姜宁险些损失九千万,陶明被人撞了,连医药费都掏不出……
多么强大祖宗的庇佑,都抵不过一句后代“不争气”。
……姜之瑶深深地看着启夏,道:“我的夫君呢,他没有欺负过我,没有对我哪怕半点不好。”
她一字一句缓缓道:“我们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史书上写了无数歌颂我们的歌谣。我不曾见过有比我们更要好的夫妻。只是后来,我们有些观点不和。说实话,关于这些分歧,我自己到现在也没有太想清楚。”
启夏:“既然如此。我没有负过你,对吧?”
姜之瑶:“??我,没说你便是他。”
启夏忽然一抬手,从随身包里拿出一卷古朴的画卷。
李朝暮的《纱袖伦叙图》。
他笑,这笑容与他之前任何一种都不同。灿烂、明媚,带了一缕少年人可贵的得意,还有罕见的、有阅历的人才会有的收敛。
“我也用这幅画去做了个笔迹鉴定。姜夏的签名,和我启夏的签名,属于同一人。”
午后日光大盛,姜之瑶清晰看到启夏的瞳孔地步。他那原本平静的叙述,好像自带火苗,汹汹燃起在两个明明差了辈分的人之中,姜之瑶甚至觉得耳畔批剥作响。
她原本灵魂苍老,装在一个少年人的躯体中,又自诩已经见过大风大浪,便不会让它再心跳怦然。
但这个时候,启夏淡淡笑着,几乎是鼻尖靠鼻尖地凑过来。那气息她熟悉了很久很久,久到可以穿过前世今生……
在坟上高傲了几千年的姜之瑶瞬间就怂了。
人人都说一物降一物。姜之瑶做了祖宗后敢日天日地,唯独预料不到自己会在此时犯怂。她瑟缩地差点闭上眼。
谁知启夏只是这样笑着说出一句:
“既然真相大白,那么,你再也不必说我只是个小孩子,也不要再逼我管你叫祖奶奶。说起来,你是以前的小明城才女,我也算现在的小明城市第一、状元预定。我们棋逢对手啊,对吧……前、妻。”
等启夏走了,姜之瑶才骂了一句艹。
祖奶奶与时俱进,跟网络学的。
不过,别人出声骂得是四声“草”,祖奶奶她出声骂的是“草字头”三个字,骂得还挺凶。
她其实也不太明白,把这个偏旁部首说出来,能有什么威慑力。
*
处暑过后,天似乎一天比一天凉,太阳不再那么有威慑力。姜之瑶第二天起床更衣,发现仅仅穿之前的小单褂,竟然已不足够。
她之前从网络买了大概十七八件长袖衣服,如今看来都甚丑。最后,她从箱底选择出一件长长的常服来学校。衣服青色,柔软,布料如婴儿肌肤一样细腻。
不出所料,当她来到学校,立马夺得所有人的眼球。
穿过操场时,祖奶奶耳朵尖,清晰地听到别人在说什么。
“她穿的什么?看着还挺好看。”
“汉服,不知道是不是山?”(*汉服圈词汇,山寨的意思)
“哈哈哈,不太像山啊,看着质量可以的。”
“卧槽,她突然这么会打扮了。”
祖奶奶看了眼那几个长发如瀑的女高中生,其中有一个,眉角一处黑色的痣,鼻尖几点雀斑。她走过去,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山是什么牌子?这是我自己做的。”
女生们呆掉了:“……你,你做的?姜瑶瑶,你从哪里买的中间这块刺绣啊?这书法看着很厉害啊,又是一针一线的刺绣,得一千多块钱吧?写的是什么?”
姜之瑶垂头看了看,平静道:“哦,我自己绣的。你们身为名门女孩子,都不会女红吗?文昌帝君的《阴鸷文》,‘举步常看虫蚁。’”
她颇好脾气地解释:
“平时多学学传统文化吧。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要爱护所有弱小的动物。连走路的时候,都要顺便看看脚下虫蚁,免得伤及无辜。”
女生们:……
姜之瑶忽然停了停,她对那个眉角有黑痣的女生说:“你叫陆贞如吧。这‘举步看虫蚊’的道理,你自然是不太明白。”
陆贞如:??
祖奶奶用几乎是拉家常的语气说:“这小明城中学,表面金玉其外,实则败絮其中。有钱人家的孩子,看谁家姑娘柔弱、不顺眼,就会狠狠地欺负。认识何莲莲吧,我之前总记得她还干过什么坏事儿,见到你,我才想起来了。”
陆贞如:??不对,这是我第一次跟姜瑶瑶说话啊,她能想起来什么?
姜之瑶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何莲莲么,自恃清高,实际上处处看人不顺眼,不许旁人夺了她的风光。你们这一众大姐大,全是这样的脾性。仗着自己家有些钱,胡作非为。”
陆贞如皱起眉头:“……”
姜之瑶笑呵呵的:“有一句现代话,讲得极好。如果一个地方有一只蟑螂,那么这个地方势必有一万只蟑螂。你呢,就是其中之一啊……你认不出来自己的面目吗?在小明城中学,所有你这样的蟑螂,我都认识。”
柳君德担任校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姜瑶瑶,拜托她去联系那些被欺负的女生。他打算给这些人一些补偿,让损人者付出应有代价。
但姜之瑶发现,这些孩子,往往无法公开自己的伤痛,也不愿接受补偿。他们害怕——怕姜瑶瑶或者柳君德不够强大,又或者万一他们甩手,自己会受到加倍欺凌。
姜之瑶心想,那损人者就要如此不受惩罚,继续作威作福吗?
被撕破了脸,陆贞如旁边的小姐妹很识眼色,作鸟兽散。
陆贞如跳下双杠,活动了一下手腕:“哦……前不久我还听人说,姜瑶瑶最近变了,变得很威风啊。敢扇何莲莲巴掌,敢跟班主任叫板,还把学神欺负跪了。当时,我不太相信,今天看来,果不其然。”
陆贞如动动眉毛,一颗黑痣跳了跳:“怎么,你这意思,是想和我比划比划?”
……
启夏今天来学校之后,一直不见姜之瑶。
虽然,他知道后桌经常翘课,但又觉得,今日不同往常,她一定会来。
翻了几页书,启夏有些焦躁了,气不顺,且太阳穴突突地跳。他走到走廊处,向外面操场看去,权当是放松放松眼睛。
只看了一眼操场,他便急匆匆下楼。
有人问他:“学神,怎么了?”他们从来不见启夏这么慌张。之前,有人还开玩笑说,就算是地震了,启夏也能在救灾棚里支个小摊子,学习学习再学习。
启夏带着气音回应:“傻娘们给我找事儿!”
“陆贞如,尼玛,跆拳道黑带,巴西柔术和相扑都会。那女的,小时候跟我拜了同一个老师学打架。”
那人听了一耳朵,磕磕巴巴地问:“谁……你说谁傻娘们儿呢?”
启夏随口说:“还能是谁?傻了吧唧的,仗着自己有点牛逼,说啥都直来直去无法无天!我前妻!”
第四十七章
夏末风骤起, 带着操场草皮的干燥味道,以及原本弥漫在校园四处的柳叶香。
姜之瑶一身长衫,裙裾与额角的碎发一起飞扬。她轻快地踮脚跃到高台上, 前弓腿伸手起了个势, 周围发出了一片“卧槽”。
一开始,陆贞如要揍人,大家都识眼色地避开。因为“大姐大”她拳头硬、下手狠, 跟二话不说就把人卸了胳膊的学神一样嚣张。
围观做什么?没准还伤及自身。
可是当身着古装的姜之瑶这么一起势, 原本四散开的人又纷纷忍不住强制回流,冒着风险聚了过来。
“卧槽, 姜神今天穿古装和人约架。”
“啊是姜瑶瑶?!有点飒啊!!陆贞如能下得了手?”
陆贞如这才发现,原先的弱鸡姜瑶瑶,居然也能有一小波粉丝, 但她不怕事儿地给祖奶奶一个挑衅的笑容。
已经下楼的启夏往聚着乌泱泱人群的那头跑去。
陆贞如:“喔……姜瑶瑶,你还挺多学多才啊, 又会古文,又会武术?”
启夏望见高处的祖奶奶眸色如沉水, 尖巧的下巴微扬, 白净的锁骨烟霭一样蜿蜒到领口深处, 整个躯体动作干净规整, 倒真的有所谓侠女之姿。
她淡淡道:“倒不会太多武术。不过是以前为了揍儿子。”
原本摒气观望的学生们顿时笑出声。
“……噗哈哈哈, 揍儿子?我姜神好幽默啊。”
陆贞如听她这不着边际的回答, 瞧见这人群反应,有些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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