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这顿早膳尾声时,去运杨枝荔的人总算回来了。洛晗看到红彤彤的杨枝荔装在精致的盘子上,妥善地放在她面前,枝叶上似乎还凝着新鲜露水。洛晗挑了一个拿起来,来回看了看,有些苦恼地叹气:“麻烦,不想剥皮。”
凌清宵闻言,伸手从她手中接过杨枝荔。洛晗一看他的架势震惊了,愣了一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凌清宵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坚硬的外壳就被化开,露出里面晶莹的果肉。凌清宵用灵力将核剔掉,说:“冥界阴气重,杨枝荔性热,不许多吃。”
凌清宵将处理好的果肉递到洛晗嘴边,洛晗惊讶地看着他,试探性低头,咬住果肉。冥界的侍者站在一边,已经目瞪口呆。
他默默掐了自己一把,到底是他瞎了,还是他记忆出了岔子?痛感窜上脑髓,侍者浑身一颤,混混沌沌的脑子终于机灵了。
他懂了,没想到六界最至高无上的高岭之花下凡也下凡的轰轰烈烈,想来天宫很快就要迎来女主人了。
凌清宵主动替洛晗剥皮,多少存了些不明不白的补偿心理。糖人是一次,刚刚喝酒是一次,虽然是洛晗主动的,但毕竟是他占了人家便宜。凌清宵从小练剑,精于炼器,剥皮对他而言再轻松不过。
可是投喂了一个后,凌清宵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突然找到了乐趣。他将杨枝荔完好无损剥开,精细剔除里面任何一块不完美的地方,然后递给洛晗,亲眼看着她从自己指尖将东西咬下。
洛晗唇色原本是浅红,吃东西时唇角沾上了果汁,颜色变成诱人的嫣红。凌清宵看着她唇上盈盈水泽,脑海里猛地浮现一张画面。
他将洛晗的后脑扣住,覆上那片红润,亲口尝她唇角的果汁。或许不止,他还可以深入,吮咬……
凌清宵猛地回过神来,他脑海里甚至浮现出味道,是新鲜的橙子味。他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联想?是刚才的彼岸酒让他产生了幻觉,还是说这就是真的?
凌清宵愣怔的时候,手指距离判断失误,稍向前了一些。洛晗没有预料,一口咬到了他的指尖。洛晗赶紧松开,道歉道:“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咬疼了吗?”
凌清宵收回手,拇指完全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牙印。等他做完这一切后,神志似乎才恢复工作。凌清宵十分尴尬,说:“无妨。”
凌清宵说“无妨”信不过,洛晗赶紧把他的手拉过来。凌清宵想躲,没躲开,有些无奈道:“真的没事。”
这时候他倒有些遗憾了,龙族皮糙肉厚,任何锐器都无法在皮肤上留下痕迹。这曾经是凌清宵引以为傲的防护,现在,他反而责怪龙族皮肤恢复太快,一丁点牙印都留不下来。
凌清宵靠谱的印象太过深入人心,洛晗只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咬伤了凌清宵手指。她捧着这双漂亮的手,十分自责:“幸好没有留下疤来,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赔罪了。”
凌清宵听到,眉梢动了动,问:“怎么个赔罪法?”
洛晗抬眼望着他,说:“要不,你咬回来?”
凌清宵不愧是当了四千多年天帝的人,在这种环境下依然从容不迫,目光镇定。洛晗忍住笑,伸出自己的手腕晃了晃,说:“我指的是手腕。你要咬回来吗?”
凌清宵再意识不到自己被她戏耍了就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他冷淡又威严地望了洛晗一眼,说:“暂且留着。”
以后一起算账。
凌清宵说完,都不等她,直接起身甩袖走了。洛晗不敢笑出声,生怕再惹恼了这位。她快步追上前,熟练地握住他方才“受伤”的那只手,说:“怪我,是我没注意到。这么漂亮的手可不能留疤,接下来我一定好好照顾它。我们现在去找那块石头?”
凌清宵淡淡嗯了一声,就算是同意了。手心是洛晗纤细的手掌,凌清宵默默将手握紧,心里却在安排更长远的计划表。
是洛晗说要咬回来的,天帝从来不说空话,说日后安排,那就一定要安排的妥妥帖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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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厄
世间按力量体系可分为六界, 但是从生死来说,只分为其他五界,和冥界。
冥界法则不同, 处处都是死气, 即便对于仙魔妖族的大能, 也依然是个很危险的地方。
然而洛晗这一路走来完全没有感受到哪里危险, 她像观光一样游览了忘川河两畔风景, 品尝了冥界特产酒,然后几乎不用动脑子,就找到了女娲藏石之地。
太顺利了, 宛如皇帝南巡。
事实上也确实是南巡, 冥帝的人全程战战兢兢跟着他们身后。鬼官们见凌清宵停在河岸边,讨好地上前解释:“禀天帝陛下, 忘川水和普通水不同,任何东西掉下去都浮不上来,想靠飞行横渡也不行, 来回只能依靠摆渡船。您要找的时候在水底, 恐怕有些困难, 小的这就禀报冥帝,将上游的水拦截,把水排空……”
光听着就很折腾,洛晗正想说她来试试短暂修改法则, 就听到凌清宵淡淡道了句:“不必。”
然后一挥手,忘川河的水向两边分开,河底的枯骨、死气自动消散,腾出一条平坦的通路。
洛晗沉默,后面乌泱泱一众鬼官也沉默了。凌清宵率先走到河中, 回身接洛晗的手:“这条河许久没有清理过,小心脚下。”
眼前这一幕太迷幻了,都让诸多鬼官对自己的认知产生怀疑。忘川河水真的可以过活人吗?他们以前处理的那些案件,都是假的吗?
自然不是假的,每年死于忘川河的亡灵数不胜数,多得是生人想窥探阴阳,或者死人留恋阳间,自行横渡忘川而死于河底。忘川河水腐蚀性极强,无论仙魔鬼怪,到了冥界,就全是新报道的鬼魂,生前再多本事也得忍着,老实遵守冥界的规矩。
鬼官们习惯了每天河中都要死人,顺便警告新来的鬼别打忘川的主意,外界的法术在忘川河上是失灵的。谁能知道,并不是法术失灵,而是他们的法术不够强。
鬼官眼睁睁看着凌清宵无视冥界法则,施施然朝忘川河底走去。他们反应过来,连忙跟上:“陛下,忘川河底从未有生人到访,恐怕不安全。您千金之躯,不可亲自冒险,不妨先放几个鬼差下去探路?”
仙界的亲卫也觉得危险,劝道:“陛下,水下状况不明,请您带护卫随行。”
凌清宵嫌这些人吵,回头一瞥,明明没用多少威压,可是一众人集体闭嘴。
“尔等留在岸上静待。”
鬼官嘴唇动了动,到底不敢再说。仙界亲卫兵即便担忧,也只能站直了,齐齐抱拳:“属下遵命。”
洛晗和凌清宵随着分开的水道往下走,忘川河水是蓝绿色的,像是鬼火。他们越走越深,很快,就看不到河岸上的景象了。
洛晗看向两边,河水深处没有光,是黑沉沉的,隐约有幽幽绿光一明一灭,越发像是夏夜坟地里的鬼火。洛晗问凌清宵:“水里怎么会有冥火?”
“忘川河从来不打捞,积年累月,河底堆积了不少骨头。有骨头集聚热量,慢慢就有了冥火。”
洛晗听到他的话,仔细看,才发现她原本以为是石头的地方,似乎并不是石头。凌清宵捂住洛晗的眼睛,说:“不喜欢就别看了,这些东西阴气重,看多了对你不好。”
洛晗心里发毛,确实不想看那些骨架。置身阴冷的河中,时常会给人一种她已经死了的错觉,洛晗越想越惊悚,她默默靠近身边的人,伸手抱住他的手臂。
凌清宵细微地顿了一下,淡然问:“怎么了?”
洛晗眼睛不敢往旁边看,她一抬眼就看到凌清宵皮肤如玉,脖颈到下颌线条优美,喉结在修长的脖颈上鼓起好看的弧度,说话时,那一块细微的上下滑动。
洛晗鬼迷心窍般,忍不住伸手去碰。才伸到一半,就被凌清宵握住手。洛晗抬眼,见凌清宵冷淡地望着他:“想干什么?”
洛晗内心叹了口气,知道现阶段动手动脚天帝陛下愿意忍,再亲密些的却不行。洛晗报复性地抱住凌清宵的腰,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两边鬼气森森的,哪有你好看?我不想努力了,先休息一会,你找到东西再叫我。”
洛晗整个人完全挂在凌清宵身上,双手环着他的腰,脸颊埋在他肩膀处,一副自暴自弃你看着办的架势。凌清宵在原地停顿了片刻,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放。
这种时候他倒庆幸刚才嫌麻烦,没有让侍从跟下来。要不然这副样子被属下看到,成何体统?
凌清宵这样想着,右手慢慢环住洛晗的腰,说:“你是最后一个神灵,虽然你不愿意被太多人知道,但好歹担着天道的名。你这样子被其他人看到,影响不好。”
“你又不是其他人。”洛晗不为所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她闭着眼睛,忽然意味不明笑了笑:“再说,这就叫影响不好了?”
凌清宵动用法术赶路,洛晗感受到河底阴风飞快地从鬓边穿过,她故意捣乱,两只手作势要做一些真正“影响不好”的事情。
她本以为凌清宵很快就会停下,冷淡又一本正经地告诫她注意影响。结果她的手顺着凌清宵的腰线滑到脊背,又从背部顺着腰带滑到他腰带束结之处,凌清宵竟然都毫无反应。
洛晗手勾在凌清宵的衣结上,顿时上下为难。收手吧显得她很无理取闹很菜鸡,不收手吧……她总不能解开凌清宵的衣带吧?
凌清宵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
洛晗尴尬间,凌清宵的声音悠悠从上方传来:“怎么不继续了?”
洛晗装模作样咳了一声,以一种遗憾的口吻收回手,说:“你太古板了,衣带都拉不开。”
凌清宵不置可否,忽然说:“你都没使力,怎么知道拉不开?”
洛晗沉默,恼怒地瞪他。这个人今天怎么了,存心拆台是不是?
洛晗抬头,正好看到凌清宵垂着眼睛看她。两人视线相对,忘川河底安静无声,几乎都能听到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洛晗亲眼看到凌清宵盯着她的眼睛,忽然视线下移,朝什么地方看去,看落点似乎是嘴唇。洛晗本能警惕,她立刻收回视线,突兀地转移话题:“是不是快到了?”
凌清宵刚才的反应完全是本能,他也不知道两人视线接触,为何会忍不住看向她的唇。如果再盯一会,会不会吻下去,他也不好说。
但是既然洛晗打断了,那凌清宵就配合着她转移话题,将方才的事情轻轻掀过:“就在不远处,当心脚下。”
女娲造人时遗留下一块石头,后来石头自己生出灵性,女娲就将其留在冥界,镇守轮回。洛晗眼前很快就出现一块裂成三块的石头,洛晗上前读上面的字,找了好一会,没有发现什么奇特之处。
“平平无奇,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地皇为什么特意将我们引来此处?”
凌清宵神识扫过整块石头,他看东西快,顷刻间,已经把石头上所有字都读了一遍。凌清宵若有所思,问:“当日,菩提树似乎说,地皇给你留了句话?”
“仁者,人也。”洛晗皱眉,“这句话中有用的只有两个字,地皇到底想说什么?”
凌清宵不语,洛晗见状,问:“你有思路?”
凌清宵不置可否,说:“只是猜测,姑且试试。”
凌清宵说猜测,那基本就是准了。洛晗立刻让开,凌清宵取出九霄剑,试了下石头的硬度,就执剑在石壁上刻什么。
轮回石沉在水底,日久天长,碑文都模糊了。九霄剑细长尖锐,并不利于刻字,但是在凌清宵手中,剑尖极稳,分毫不差地将已经模糊的“人”字重新勾勒出来。
洛晗差不多明白了他的意思,凌清宵将碑文上所有的人字拓出来,对洛晗说:“试着注入神力。”
仙界虽然所有人都修炼灵气,但是凝结出来的灵力却各有不同,神的力量也是独一无二的。洛晗在手掌中凝结自己的神力,沿着人字纹路,缓慢注入石头中。
通篇碑文□□有七个人字,注入神力后接连亮起,正好是北斗七星的模样。七个字连通后,突然发出微微的光来,洛晗撤去自己的力量,看到轮回石上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化成一道虚影,漂浮在轮回石上。
时隔多年,女娲的面容依然那般悲天悯人,她看着面前两人,微微一笑:“你们来了。”
即便身体已经寂灭,女娲依然生出种难言的触动。时光已经过去那么久,那么多好友反目成仇,那么多夫妻分道扬镳,他们两人,依然并肩站在一处。
羲衡说的不错,当女娲最后一丝意识被唤醒时,眼前看到的,仍然是他们两人。
洛晗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女娲的神识,她连忙问好:“地皇。”
凌清宵也颇为意外,女娲一直是传说中的人物,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看到女娲真身。凌清宵进退有度,行礼道:“地皇。”
现在出现的只是女娲的一丝神识,她沉睡了太久,最后这丝神识也要坚持不住了。女娲没时间说场面话,直接进入主题:“你们出现在这里,想来,已经见过菩提树了。这些年,外面可好?”
“仙界欣欣向荣,人界繁衍不息,妖魔鬼各安其道,互不相扰。”洛晗顿了下,继续道,“只可惜,人心无尽,贪婪不止。最近,六界并不太平。”
女娲叹气,她对外面的状况多少有预料,她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女娲声音空灵,飘荡在幽幽的忘川水中,极其缥缈:“我年轻时犯了许多错误,当时太过优柔寡断,不忍赶尽杀绝,等后面意识到问题时,已经无力补救。”
“您说的是魔神吗?”
“是他。”女娲叹气,这是她一生最大的错误,她一时不忍,结果给后人酿成大祸。女娲问:“他如今在何处?”
洛晗回道:“落入魔界手中。魔神已经失去了神志,彻底变成一个怪物,如今他正不断煽动妖界魔界,意图挑起六界大战。”
一切和中古大战发生时别无二致,历史是个圆圈,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女娲说:“我最怕如此,结果当真是如此。我当时应该想明白的,禁锢怎么可能解决问题呢?他怨恨日增,长此以往,只会更六界带来更多祸患。”
洛晗顿了顿,问:“地皇,你将我们引到此处,想让我们做什么?”
“我将玉净瓶封印后,感受到他的怨气日益增长,担心日后成为大患,便在剩下日子里创造了一个玉净瓶的镜像品,名为化厄。化厄瓶虽然长相、形制与玉净瓶别无二致,功能却比玉净瓶更凶狠。玉净瓶盛放净水,为的是养育生灵、生生不息,而化厄瓶却盛放善水,七日之内,可融化世间一切生灵,让其形魂俱灭,再不复生。”
洛晗听懂了:“您想让我们拿到化厄瓶,将魔神的碎片彻底消蚀?”
女娲微微点头,身形已经慢慢变淡:“化厄瓶可以消灭仙魔甚至神,我创造出化厄瓶后,生怕此物落入别有用心之人的手中,在六界掀起风波,便将化厄瓶掩埋在冥界,用轮回之术限制,而且只能使用三次。化厄瓶必须内心澄澈之人才可使用,并且用需要独特的口诀配合。这是口诀和掩埋之地,你们拿到后,务必好生保管。”
洛晗一一应下:“地皇放心,等解决魔神之事后,玉净瓶和化厄瓶我会亲自携带,不会让它们流落于外。如有意外,我会亲手毁了化厄瓶。”
女娲终于露出放心之色,她心结了结,最后一丝神识化成点点微光,融化在枯骨累累的忘川河中:“仁者,人也,义者,宜也。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接下来的路,就由你一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