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月无灯
后面的婉茹被孤立开,就凑过来轻声问九思:“这戏唱的是什么?从前好像没有听过...”
九思摸到藏在衣袖下面儿的手钏,低头笑笑道:“是讲从前一个忠臣被贬官到边疆数十年,后朝中动荡,皇上念起他的好来,此忠臣便连月奔波路上历经许多磨难,仍然赶回了襄阳来。”
婉茹眨巴着眼睛没大听懂,又想问些什么,被旁边季婉清和国公小姐的笑声打断。
第15章
九思摸到藏在衣袖下面儿的手钏,低头笑笑:“是一个忠臣被贬官到边疆数十年,后朝中动荡,皇上念起他的好来,此忠臣历经许多磨难,连月奔波仍然赶回了襄阳来。”
婉茹眨巴着眼睛没大听懂,又想问些什么,被旁边季婉清和国公小姐的笑声打断。
戏台子上面正巧一曲末了,这声音就有些突兀,方才看戏的人就都转过头,瞧见两个少年人正往来,身量都很高,前面走的哥儿还是一身窄袖骑装,金冠竖发,手里拎着根马鞭,步子迈得极大,三两步走过来,露出身后那个人的全貌。
他后面跟着穿月牙白的云纹锦暗绣直裰的年轻人,头上只一根白玉簪,腰间别了柄纸扇,风度翩翩,偏偏一张脸生的白皙,就越发显得清新俊逸,花墙架子上的‘十丈垂帘’的秋菊,被他衬着,都显得俗气起来。
九思扫了一眼低下头,院里一众人却静下来,国公府的小姐唤了声“哥哥”,都才回过神。
不知道谁悄声问了一句:“这是哪个...”
前面儿荣国府里的独苗苗嫡子元佑宁谁不认识?这问的自然是后面那个。
国公夫人站起来招呼:“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出郊去打马?”
元佑宁“嗐”了声,把马鞭丢在案台上,“元七那几个丢下我就跑了,刚好碰到裴珉兄,就跟他一道过来了。”
元佑宁转过身,虚虚抬起手臂指着身后那人道:“这是裴珉,平日里不大出来,您应该还没见过。”
“啊...”国公夫人高叹一声,手拍了拍元佑宁的肩膀,“这就是裴尚书家的那个公子啊。”
看戏的人心下就纷纷了然,那裴尚书二十有七还未娶妻,这义子说不定还是从前少年时候的风流债呢……
国公夫人就在自己旁边加了两张椅子,让他们坐,裴珉也没有见礼,只微微颔首就落了座。国公夫人却也不生气,还很是热情让丫鬟重新沏了新茶过来,嘴里还不住的问着。
裴珉一副不冷不热的性子,唇上三分笑,眼底里还是冷的。
他这副表情九思很是熟悉。从前就是这样,明明是漠然的性子却装了十分温润如玉的颜色。
只是......裴尚书虽是掌一方内阁,裴珉也不过是他的义子,国公夫人怎的这么热情?
婉茹拖着下巴看的认真,小声同九思道:“那裴公子生的可真是好看。”
旁边噗呲一声轻笑,九思微微侧过头,瞟到荣国公两个女儿面上几分嘲讽,也不知道是小的还是大的压着开了口:“不过区区庶女也敢肖想?也不看清自己的身份!”
又问季婉清,“我看你庶妹和你的首饰竟是差不多,想来你们季家对她也是极好的。”
季婉清笑的温婉动人:“婉茹虽是姨娘生的,我却是拿她也是当亲妹妹看的。”
其中一个瞟了了个白眼,撅着嘴道:“怪不得如此没规矩呢,大庭广众的就如此议论男子,如此没有规矩,这些贱人肚子出来的也都不是好的。””
另一个插过一句话,“另一个就是刚从西北流放接过来的那个吗?克父克母可是大煞...”
话没说完被季婉清捂了嘴,“慎言...”她垂下头,“她们怎么也是我妹妹。”
元尤香又看了几眼自己哥哥那边,按捺不住拉了季婉清的手,“你可要随我们过去前头玩玩?”
季婉清推辞了两句,元尤贞挽住她笑道:“你不必怕,你生得漂亮又懂事,我母亲必然是极喜欢的!”
国公夫人还在和元佑宁,裴珉二人讲话,元尤香迎上去凑在她母亲身边引荐了季婉清。
季婉清十分规矩的行了礼,站在一边听他们讲话。
元佑宁早就注意到自己妹妹带了人过来,转头把话题丢到元尤贞,“尤贞新认识的朋友怎么只介绍给母亲,也不介绍给哥哥?”
元尤贞嗔怪道:“哥哥也只把朋友引荐给了母亲未曾介绍给妹妹认识啊!”
元佑宁笑起来,“方才母亲说话这么大声,还不信你没有听清楚了。”
这孪生两姐妹都抬头看了眼裴珉,面颊有些发红。
裴珉似未察觉,只淡淡笑着,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看了许久才转过来问元佑宁:“右手边末列斜方桌那一处坐的是谁?”
两姐妹脸上一抹红立马退了。她们刚从那边回来,一下就知道他问的是哪一处,元尤贞嘴巴快:“那是十几天前刚回临安来的季家孤女。”
裴珉眉头皱起来,眼神又往那边过去了一趟,又慢慢收回来。
季婉清顺着他的视线看的清楚,柔柔笑道:“尤贞说错了,裴公子说的是我庶妹吧。”
元尤香嘟囔道:“就是那个外室所生的吗?”她打量了婉茹,不客气的挖苦:“果真那般小家子气,衣裳也穿的黄嗖嗖的。”
裴珉没有接她的话,反而和元佑宁说起永晋这几日的实事来,季婉清偶尔还能接上好几句,元佑宁对她颇为赞赏。
九思还是爱看戏的,旁边的糕点也用了不少,季侯氏也没觉得她这样失了姑娘家的体面,只拍拍她的肩说莫要吃太多了,当心上席的时候吃不下饭。
吴老妇人眼睛清亮,看到季婉清凑在前边跟国公府的几个姐儿哥儿说话,像是很熟络的样子,转头微笑道:“你大儿这个女儿倒是善交际。”
季侯氏点点头,“她是个聪明的,很懂得说话做事。”
吴家大夫人听到就凑过来,笑着夸赞:“可不是,我们家谦儿就是人有些木纳,这样正好补了他的缺。”
里头的筵席摆好了,丫鬟请她们进去坐,林氏去和娘家人说了会儿话,回来到处寻季婉清,结果一抬眼看到自己女儿坐在两个国公小姐旁边,顿时眉开眼笑。
九思和季婉茹挨着坐,旁边吴老太太还在和季侯氏商量,呆会儿找个静些的地方互相看上一看,宝珠问过国公府的管事婆字,说外院偏角的厅阁没什么人过去,等下就收拾了出来用。
这顿饭吃得慢,季侯氏叫了宝珠去唤季婉清过来,国公府家的两个丫头还有些不舍。
有人下了席,季侯氏就和吴家一起往那处厅阁去。虽说是有些偏的地方,景致也十分好,峰山假石鱼池,爬了青玉簪和铁线蕨,青石板上两窝绿芭蕉,远远能听到山水细流。
几位长辈坐进去,季婉清就站在屏风后面看着,婉茹还小不好留在这里,她就拉了九思陪她。
在后面侯了半响,吴家哥儿也还没来,丫鬟九思方才席间喝了两杯子桂花酿,背心还有些微汗,
九思压低了嗓音:“我出去透透气,方才席间喝了两杯花酿,不想还有些酒劲上来了。”
季婉清心思不在这儿,头往外看了好几次,漫不经心点点头放她走了。
九思出来一股迎面一股凉风,胸口才松伐了,没看到婉茹在哪里,问门口的丫鬟说是往假山那边去了。
九思寻过去那边也没有人,就缓了脚步绕过假山遁着墙根儿走,粉墙高砌,隔着墙就是进来的那条甬道,果然看到前边一棵二乔玉兰。
远还没走过去,采锦看见前面门幅上挂了金第匾额,忙拦住她:“这过去可就是外院儿了。”
九思心里就有些可惜,就那么一点怎么就到了外院。
芙巧笑嘻嘻道:“这边儿挨着墙角,悄悄过去也没人知道。”
采锦斥她:“你还带着小姐瞎胡闹!”
不过九思确实想这么做,这边是偏门,又是靠墙的窄巷子,哪里就会有人注意到。她几步就过去进了小跨院,屈了身挨着院儿里头屋子墙根脚,想往树跟前走近两步,才听到这屋里有人在说话。
芙巧眨了眼朝采锦指了屋子,采锦就想喊她们出去。
窗纸糊的不薄,九思直起点儿身子往里看,是个书房。靠窗的几列书架子有些遮住了里面儿,从行隙隐隐窥的见围着案桌坐了七八个人。
本就看不清楚,扫下来一圈竟没有一个认识的,声音从最前头传过来,是个最首的位置将将被挡住,说话的人声音不紧不慢却很清晰,“......西南商户都在哄抬粮价,逃荒的人就往京都涌过来。赈灾下放到户部,这么多日报上来的折子里头也没看到有所好转啊,仍旧是赤地千里,禾苗干枯,人畜渴死。”
凳子挪动有点轻微的响声,有人站起来,借着点儿光亮能看见那人高大的身形,声音很是熟悉,“......颁了粮食衡价的准令下去,户部押送国库米粮赈之,赈灾的粮饷运送还需时间,当下即召殷富之家,计捐十有三万六千余斗米,城乡设粥场十余处,暂缓民情。"(1)
这声音是裴尚书...怪不得有些耳熟,九思靠着墙又多听了两句,朝堂上的事情,她知道一些却也只是皮毛,还是头一次听到章明达说话,几十年的老阁老,气势确实大得很。
后头像是旁的人在说什么,她再垫起来看,也没找到方才那个身影。九思没敢在这里久呆,轻着脚步又顺墙角溜回去。季候氏也刚好从屋里出来,刘妈妈手里捧了一个绒面木匣子,看样子是两家已经交换了信物。
季婉清面上没见得多高兴,垂首站在林氏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改编自《资治通鉴》中北宋年间大旱灾。
为文中所需,经不起从史考据。谅解~
第16章
这两边儿相看合适了,又交换了信物,吴家托金涵家的上门儿来提亲,提来好大一只活雁,在堂口问完名儿,吴家那个方脸管事拿着装生辰八字的荷包笺回去,第二日就送来宗庙卜告的书信,说是大吉呢!
林氏笑得合不拢嘴,立在仪门看一担担的彩礼进屋来,彩礼金册子足足一指尖儿厚,请期的日子就定在了翻年的三月初八。
季候氏重阳在国公府吹了些风,又有些咳起来,九思去看过好几遍,祖母说自己年纪大了,反反复复也正常。
祖母用完药瞌睡不止,隔着窗纱能瞧见外头星斗都亮开,九思又叮嘱了几句,才回了自己院子。
秋野里的虫鸣声还十分聒噪,从世安居到碧霄苑几步远,耳朵里吵吵嚷嚷,很是心烦。
芙巧端进来一个描金托盘,里面盛着一碗莲子羹,“小姐,你也莫要太过烦恼,老夫人的病已是好几年的旧疾,这不过才两日,您纵使关心着,哪有一时便有起色的。”
九思小口小口的舀着碗里的莲子羹,喝了一半,半泷不知道从哪里疯回来,双髻乱成一团,头上还糊着蛛网,兴致冲冲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杏仁儿来,要分给芙巧和采锦。
她一双手不知道从哪里抠了一指甲缝的黑泥,芙巧哪敢吃,歪着头赶紧避开,半泷便有些丧气,蹲在一边往自己嘴里塞,拿眼睛瞅着芙巧不满意道:“我可是费了好大些劲从耳房偷出来的,脆脆的可甜了,专门惦记着带回来给你们尝,却还拒绝我。”
采锦安抚着从她手里取出一颗,塞进嘴里嚼了两口,笑着一口唾出来,“你这丫头什么都胡乱吃,这哪是什么杏仁儿,分明是那些孕婆子拿来止孕吐的砂仁儿。”
芙巧跟着笑起来,“你馋了去小厨房把东西吃就是了,跑去别的院子里偷,碰到不识得你的,可是要把你捉起来当贼的。”
半泷慌了神,一下站起身,哭丧着脸:“我哪里晓得这是孕婆子食的,我瞧见那越姨娘拿在手里什么吃,便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九思“哐啷”一声勺子掉回碗里,“你方才说是谁?”
半泷只以为自己讲错了话,愣愣张嘴:“越姨娘啊...”
怎么会是越姨娘?
脆瓷骨的勺子不经摔,瓷梗在碗里断成了两截,九思倚到塌头上,眉头紧皱。芙巧轻手轻脚的端走了碗,将小几台擦拭干净,半泷哪还敢说话,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采锦反应倒很快,惊讶道:“莫不是越姨娘...”说了一半,她快步去把门口的丫鬟打发出去,紧紧闭上门,回来才低声继续,“莫不是她...有了身孕?”
九思未开口,屋内的人皆是敛声屏气。
宅门子里不干净,林氏虽愚钝,后院四个姬妾却从未见谁生出过一儿半女来,唯一的一个庶女还是越氏从外头带进来的,越姨娘倒是个聪明人...只是九思却不曾记得季宗德上辈子再有过子嗣。
微山湖的蛙叫传的极远,从窗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夜色已浓稠的像是笔砚中的滴墨,滴答滴答落下,撑开窗棱才瞧见,原是秋雨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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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早还是小雨,初秋的薄袄就有些不顶用,里面儿衣裳多加了几件,人也厚重起来
刘妈妈叫房里的丫鬟宝珠来报,说是钱大夫已经过来,正在世安居给老夫人请脉。
刘妈妈面上有些沉重,一边领着九思进去,一边小声道:“上次病后,钱大夫就重新开了药,也看了药渣并没有什么问题,老夫人也确实是按照他的医嘱煎服,这反反复复的实在古怪。”
九思蹙眉,问她:“那他可有瞧出来,祖母到底是因何引起的咳疾?”
刘妈妈略略思索,“那先前的病方上写的都是因风寒而引发,气虚体弱故而时常冷汗,只是这次却比前几日更要严重了,老夫人稍稍一动就咳喘不停,胸口提不上气,捂的再厚浑身发冷还出了一身的汗。”
九思心下一沉,手在袖子里捏紧了,这症状...怎么同她那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