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月无灯
炉火被茶壶余下的水浇灭,余烟袅袅。九思从屋里出去,芙巧上来搀扶她,外头天光正盛。她往外走,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不紧不慢的跟着,心悄悄收紧,却没有回头。
上了马车,她才撩起帘子一角往那边院子望去,车马早没了踪迹。此去险重,不管如何,她都应该道一声珍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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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去完揽玉轩很快回了府。
婉茹拉着她去季候氏院里,把外头买的玩意儿一件件摆出来。九思却不见得多喜悦,跟着看了两眼,心下十分不安宁。
她总不该就这么干坐着...或许前世有些事情对他有些许帮助呢。想来想去,把前世的过往又捋了一遍,对朝堂实在是知之甚少。
九思跟季候氏请辞回了院子,坐在书案前,拿笔想写几个字静心,捏着小毫却绘起了一幅山水图,越往下画最后就现了形,和她上次买的那副山水图有些相似。
果真是心中杂乱了。她一向自认不是个矫情人儿,重活一世心里也算明明白白的,嫁人这一行除了裴珉,她的选择里头就折去了裴长仕那一类人。
这样的人心思太深了,她看不明白,也把控不住。自来婚娶就是一把撑杆,皇帝讲究后宫前朝制衡,那后宅也是如此,夫家太过高了自是不行的,秤砣子最好是挂在中间,当然也免不了有人心甘情愿往另一端压。
可圣旨一到,她又能如何呢?自己也要做一回失了稳平的撑杆,秤砣子也不在手中受把控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到最后脑子算的像是一本儿混帐,囫囵着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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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过得冷清,往年还能跟着叔伯出去看摊舞,今年只能闭紧门,往各处换上新春联,家中无男丁,连炮竹都无人耍。家里没几口人,吃顿年饭连桌子也坐不满,季候氏在主位上一圈扫过去,泪水就淌出来,筷子也拿不住,从衣襟取出帕子来慌慌遮着面,泣不成声道:“盼了八年,也没能和你父亲再吃顿饭。”
这是多年的伤疤,结痂卡进皮肉,一辈子都不会掉,见一次便疼一次,会落一次泪。
九思抚祖母的背,灯下鬓上的银丝耀耀,扎的她眼跟着湿了,“除夕年节呢,您莫哭了,都瞧着呢。”
季候氏才缓缓收了眼泪,笑着招呼她们吃饭。一顿饭吃的无甚滋味。
等年夜饭用过,都去了偏厅,里头点上几盏油灯和蜡烛,避开外面寒风猎猎,都围坐在火炉边说话,季候氏难得有些闲情给她们讲古,《张道陵七试赵昇》开了个头,看见有婆子立在外间,说急事来报,招进来一问,是季婉清咳血咳得厉害,吃的药也吐尽了。
年节忌讳行医的,季候氏皱着眉听完,问:“没请钱大夫来看?”
婆子躬身回道:“正是请了,钱大夫也无法子,说恶疾难医,让奴婢来跟您讨个主意。”
季候氏叹口气,“叫下头人且精心看顾着罢,钱大夫且这么说了,那我去也无用。”
婆子诺一声便退了出去。旁边的的越姨娘撑着下巴打瞌睡,摇摇晃晃的在椅子上,她是双身子贵重十分,季候氏叫刘妈妈先送她回去。
刘妈妈应声而去,九思看越氏显怀的身子,行动都有些不方便了,小声问:“姨娘这有六月多了吧。”
婉茹笑盈盈道:“都快七月了,倒是不孕吐了,只是还嗜睡的很,原来还有些胎像不稳的,现在大夫来看都说好得很。”
九思看了一眼婉茹,她这话说的太过讨巧,先说如今安稳了,又提林氏和季婉茹那起子事儿。越氏下头又怎么会教出个蠢的。
想起先前朝晖院旁边动静可不小,先前年夜饭没请她,还是梁妈妈特意去那边安排了一桌菜,又挑拣了一箱子的金银首饰,才算是止住那人的嘴。
九思让丫鬟加了茶,朝祖母笑道:“您福气真是在后头,等今夜睡过去明天一睁眼,可就是两个孙子等着您抱!”
季候氏弯了弯嘴角,脸上止不住的高兴,“宫里下来的料子好,我选几匹给绣娘先裁出来。”这屋里坐着都是女子,宝竹十分有眼色的去屋里拿了笸箩,绣线和绷架子出来,分给几人。
九思往上头入针,也没想好要绣个什么,婉茹就已经描了鱼戏莲花的样子,一边道:“等妹妹生出来,没多久就是热天儿了,我给她做个清凉爽快的。”
九思看她,说这话的神色十分认真,便笑了笑:“怎么就知道是个妹妹,不是个弟弟呢?”
婉茹直起身子,细想一番,“若说实话,我还是盼着是个弟弟,咱们府里除了大伯父,就再也无男丁了,若是姨娘生个男孩儿,好好读书将来建功立业,才好护着咱们家。”
她话说的十分认真,季候氏随即跟着笑了,“这话说的不错,祖母赏你一块金元宝。”
婉茹受了赏还退却了一番,九思挑起唇笑:“你收着,这可是祖母特意给你的。”,
她这才收下,凑过去看九思在绢布上已经绣了一艘小船的纹样,好奇道:“向来绣花绣鸟绣小猫儿小狗的,三姐姐这个小舟倒是新奇。”
九思解释道:“前日看了一幅画,很是有几分意境,山水江流我是绣不出来了,只能挑拣着里头的小舟比划两下。”
婉茹抿着唇笑:“三姐姐读的书多,还谦虚呢!”
九思淡淡笑了笑,换了一色儿的绣线,岔开话:“也不知道大伯在京中如何。”
也不是她居安思危,章明达这座大山一旦撼动,那便是一波狂波巨浪,这让人如何心静啊!也不光是季家如此,怕是连着着诸多权贵世家,在家中也是坐不安逸的罢。
季候氏愁上眉头,叹道:“我就是忧心着,只盼你大伯平平安安的,莫要出什么岔子才好。出这事儿,年也过不安生的。”
九思想了下,宽慰她:“咱们家和章家一向没有交集,大伯在朝中也不算十分打眼,您不用太过担心了。”
季候氏握着针许久没有说话,最后才道:“就盼着他早些回来。”
早些回来,也才能了九思这门婚事到底如何了,就这么拖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她又想起季婉清的病,终究还是季家的小姐,大房的血脉。便吩咐刘妈妈:“你喊人到处去寻寻大夫,诊金如何高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能把病医好了,再多些也无妨。”
刘妈妈立刻应喏去找丁硪。季候氏脸上疲态尽显,九思拉着婉茹起来告退,“今日晚了,您下午也未休息,就早些睡罢。”
季候氏闭着眼仰在迎枕上,点点头。丫鬟过来收拾案盏上头的东西,九思二人给她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婉茹似欲言又止,“二姐姐那边,我去瞧过,她生了我与姨娘的气,还砸了案盏上的瓷碗。”
九思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不记仇。”
婉茹摇了摇头,却说:“原本和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多,她其实不大理睬我,原本感情并不深厚,所以才谈不上什么记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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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号留
作者有话要说: 打卡
第48章
正月初, 官门府邸处处紧闭,今年不同往昔,鲜少有人走友访亲,都藏在自家一居中, 群臣人人自危, 生怕徒惹出什么是非来。
满临安静谧的诡异, 章家夜里被神机营围住,拘捕了一人走, 说是梁王私生子,消息暗地里传的飞快。
永晋帝当朝问及此事, 章明达满脸忠贞不渝, 道:“崎儿是臣最小的孙儿,如何能与梁王私生子扯上关系?还望圣上明鉴,当年是太后与陛下的吩咐, 微臣尽心尽力, 从未有过疏忽。自古来亲贤臣远小人, 陛下万莫要被奸猾之人蒙蔽了眼睛啊。”
永晋帝神色淡淡, 只道:“我自是相信章大人。”
内侍一拍手,只见御林军又押了一人进来,那个一向低调的裴家义子站在殿堂上时, 那些老臣才看出,裴珉的容貌竟意外和章明达年轻时相似...一时满朝文武百官皆是噤了声,不敢轻掷一言一语。
永晋帝却笑了笑, “果真是和章爱卿几分相似...也不怪有那些个捕风捉影的话,实在有些意思。”
章明达回首看了眼裴珉,挡不住他眼里冷意森森,“裴家的义子是什么来历, 难道还有人比裴大人更清楚吗?”
当年的辛密,朝中百官知道的不过一二人,这话说的跟打哑谜似的。梁王遗子是章明达一手交于裴长仕,而裴长仕府中的义子与章明达相似,自小又在裴府中长大,章明达是问裴长仕,害的什么心思。
裴长仕微微笑着,不为所动:“当年章大人将这孩子交给微臣,只说是认个义子的名头,臣也不知其身份,因是大人的吩咐,故不敢怠慢,专门另辟府邸,请了先生悉心教养者,陛下尽可找他们来问话。”
永晋帝在上首阖眼听着,似是十分乏困,一个呵欠出去,漫不经心道:“既如此,那暂且就查着罢。”之后便退了朝。
该查的早已清楚,请君入瓮的一局天|衣无缝,戮心而已。
洛邑城中四处已然戒严。
明面上的平静无波终是被打破,神机营手段了得,章明达麾下几名要员被抓走,再是稳的人此时也坐不住了。兵部尚书胡庸炎是章明达一手所提拔,当年镇压梁王乱党时,手下未曾留一活口。
章明达暗派胡庸炎夜出大都,出兵符领邢林军围伏皇城。不曾想他将从官运水道出,行近陕西行省时,水流湍急之处,有死侍从水底摸上船板,一船十五人皆命丧黄泉。
事有一出,胡庸炎的尸身被押运回京,同时还有藏在他衣襟中那封章明达与他的密信,几经核查确实属真,圣上震怒,调派都司卫千余兵力围剿章府。当日章家朱门被破,章明达脱官褪服,举剑自戕于门前。
这些事儿就像是闭眼一息间所发生的。季宗德书信是腿脚快的小厮传进来,从仪门,到中堂,再到内院,一弯弯穿廊喊过来,赛亮堂的嗓子,“大老爷有书信,大老爷有书信!”
听到喊叫,一屋的女眷互相对视着,接连十几日的紧张不安一尽消弭,片刻愣忡过后,脸上都是会心的笑。季候氏从宝座上起身,颤着手往外间去,宝竹展开书信寄给她,一目十行的扫过去,喜上眉头,季候氏指着小厮连声道:“赏!赏!”
尔后她漫步踱回内室,侧坐到榻上,一只手撑着案桌,才细细的看起书信来,待看完长舒一口气,眉间忧愁拢聚,嗟叹一声:“可惜老爷去得早,不能亲眼见了章明达这老贼今日的下场。”
九思也未曾想事情竟如此快,不过十来日,一朝阁老竟自戕于府门前,而章家上下九族皆被大理寺收押,当真是应了那句一朝天子一朝臣。
此事一了,季家的事情也才算终于水落石出,上面为了安抚接连几日赏赐不断。徐川递了消息进来,一张浅青的山水纹印信笺,九思将它从函札中取出来,上头一行字风骨穷尽:
正月十五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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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大如席,重重叠叠落在府门前,累出三四寸厚。
赐婚来的突然,长街积雪未扫,铜门兽环被扣响,三四个婆子并力才将门幅推开,一截子雪划成弧挤死在两旁。
外面两三驾车马皆是宫中仪制,打头的人身着绛红的圆领袍曳撒,头戴帽纬,吊着眼梢往里头打量了两眼。
是宫里来的人。
有见识的仆从一溜风进后院请季宗德出来。季候氏在世安居听到消息没敢耽搁,携上一行人往外院去了。
季家主仆插屏似的扎在地上。圣旨冗长,点刻香功夫,才听到诵旨的大仪把明黄的卷轴合拢,喊九思前去接旨。
她双手奉起,跪谢皇恩,抬眼再看那门前厚雪,一摞一摞的扎成堆儿,边上一点不打眼的光影。她觉得有些眼熟,原是午时微薄的日光放出光亮来了。
膝下是雪,寒的僵人,比起三月湿嗒嗒的烟雨,却觉得十分痛快。
那领头的司礼带着几分喜气,见风使舵的的巴结:“裴大人如今迁升内阁首辅,季三姑娘好福气还在后头。”
季宗德忙道:“公公冰天雪地的跑这一趟辛苦,不放进去饮一杯热茶。”
大仪笑意盈盈的看他一眼,把手别回袖子里,道:“季大人客气,咱家也就是为皇上办事儿,还要赶着回去复命。”
季宗德便不敢再耽搁,从袖子里塞过去个称手的锦袋,又亲自把人送到外面,目送马车行远了,才转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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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该宫里来的旨意太过突然,省去了诸多流程,裴府却是仍旧按着六礼一道道过完。媒人请的是金涵家的老太婆出山,合婚之事全是宫里特赐钦天监的来做占卜。又执以活雁纳聘,一指节厚的礼单从午时唱念到天昏,最后一担子红箱笼才入了门。
亲迎的日子也是裴家和钦天监共拟好,才备好礼来季家征求同意。
季候氏看了纸笺上三个宜婚娶的日子,最早的便是二月初八,又有二月二十,稍微往后些的也是三月初五,正好是春分时候。
她面上笑了笑,问道:“这亲迎的日子是不是有些太仓促了,又是女儿家重要的时候,这边连嫁衣也未备好。”
来回话的是裴府大管事,生的方方正正一个人,恭恭敬敬道:“这日子也不是只这三个,若是老夫人觉着仓促了,奴才就回去禀报大人,重新拟了再来。”
他后边跟着的那个有些文弱的书生模样的人却笑了笑,拱手道:“若是嫁衣什么的,老夫人其实大可不必烦恼,大人已托了宫中绣纺局,不需半月便能赶制出来。”
季候氏打量那个年轻人,揣摩应该是裴长仕身边的门客。听到他说劳动了宫里的绣纺局,不由得心里惊讶,裴家的样子怎么看上去这么急不可耐的。
那门客十分有眼色,看出季候氏的迟疑,便继续道:“您也是知道的,我家大人将升迁,原本是皇上亲自拟了二月初八来,又特意赐了绣纺局制嫁衣的殊荣。大人慎之重之,怕时间太仓促慢怠了季三小姐,后才多求了两个日子。您若是舍不得,便择三月初五,春分时候也是正好。”
季候氏捏着朱檀笔叹一口气,这说客一番衷肠表到她心坎儿里,确实时间太仓促了些,只是季家是三等伯爵府,又怎么能比裴长仕如今内阁首辅的身份,能贴心至此已是十分难得了。
她在三月初五上头勾出一个红圈儿,宝竹收拾了笔墨,合上庚帖递给裴家的管事。
大管事接在手上,笑道:“老夫人尽管放心,您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只管派人上裴府去,咱们老夫人为了大人的事从云台山回来了,两边也好商量着来。”
季候氏点了点头,裴家老夫人她是知道的,少有的淡泊明志之人,不爱拘束在后院里,自然不会说为了丁点事儿就去为难九思,也不会日日寻着法子给媳妇立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