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姮
临亭轻声叹道:“果然,难怪能引天衍命盘主动查验……你族中人,便是如何引起异变,天道都会包容。”
闻言蘅芜一怔,先是明白过来自己通过查验了,这无异于心中的大石落地,蘅芜差点虚脱。
再接着,临亭的话让蘅芜不解。
什么叫“你族中人,便是如何引起异变,天道都会包容”?
情花一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所承受的不公与创痛,还少吗?
临亭的脸色比一开始更白,额头上布满盗汗,俨然已是难以再站立。他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到不远处的一张几案前,缓缓坐于蒲团,然后提起几案上的玉壶,斟出两杯茶来。
“蘅芜仙子,有些话,本君还要同你说,请坐。”
蘅芜咬咬唇,心中权衡一番,选择收起向阳花,坐在临亭对面的蒲团上。
临亭用眼神示意蘅芜端起茶杯:“请用。”
蘅芜犹豫着没动作。
临亭道:“这是本君用仙草酿制百年而成的仙茶,能增进修为。”
蘅芜立刻恭敬不如从命,端起茶杯喝起来。
别说,刚才紧张到半死,口干舌燥都未能在意。这会儿喝到茶了,蘅芜有种整个人都活过来的感觉。
心有余悸,她润喉罢,闭上眼缓一缓,睁眼时恍若隔世。
对面临亭亦饮下几口茶,歇上两息,说道:“你情花一族,本身就是天道造化的变数。天道更替、万物生发虽有常而序,却亦有一线生机。你情花一族,便是那一线生机。”
这番话蘅芜并不能听懂,她只觉得,那“一线生机”四字是多么的讽刺。
她忍不住厌倦的扯扯唇角,苦笑道:“既然神君都已经知道,我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为心上人动至深至纯之情,开本命之花,心上人却能摘取我们的本命花,去实现他自己的愿望,要我们魂飞魄散!我族多少人死在这上头!要么为情死,要么守住内心永远不开花,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天地造化我们情花一族,究竟意义何在?!”
说到这里时,前世濒死时的痛苦滚滚涌来,接着,脑海中又浮现另一幅画面,那是在镜中世界里,她抱住凤曦,与他共情时的画面。
蘅芜冷冷笑道:“禁术‘逆流’,是我娘教给我的。这是情花一族流传多年的禁术,可是真正能学会的人寥寥无几。我记得我娘从前教我时,要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学会,却又告诉我,她希望我永远都不会用到这门禁术。可我最终还是……”
蘅芜端着的茶杯随着她的手颤抖,里面还剩下的半杯茶,溅出几滴,她道:“如果不是我运气好,学会‘逆流’,我便是魂飞魄散的结局,我的其他族人许多都无这样的运气。临亭神君,这就是您说得‘一线生机’吗?”
临亭轻轻用袖子揩去蘅芜溅出的茶水,对她道:“死亡,不是终点。魂飞魄散,亦不是最终结局。”
蘅芜讽刺的笑:“那最终结局是什么?”
临亭道:“蘅芜仙子,你需知道,天道轮回,有因便有果。你情花一族魂飞魄散既是果,也是因,因能再结果,那才是真正的终点。”
临亭的话,蘅芜不懂。这位洞悉命理、推演天相的人,他的话听在耳里,像是远方的钟声渺渺,令人怔忡。
临亭柔和下语调,语重心长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纵天道有恒,包揽四九,亦有那‘其一’,便是‘一线生机’。情花一族看似不幸,实则,你们便是那一线生机所造化的种族。”
“在这一头遭受不公,在那一头却可能是新的机缘。就如本君身为金瞳青蛇,天生即有灵根,前期修行较之其他蛇类容易,却难以化为真龙。而本君目盲之事,虽为不幸,却在目盲后,反倒能看见从前无法看见的一些东西。”
临亭言至此,越发语重心长:“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天地无穷无尽,你族尽负生机。死亡不是终点,你们另有归途。”
蘅芜不明白,可是临亭的话却又像是照进阴霾的冬日阳光,淡淡的,并不明亮,却能够让人在透不过气的黑暗中抓住那么一丝光亮。
死亡不是终点,我们……另有归途吗?
以蘅芜如今的阅历和经历,她还无法理解这番话。
但多日以来身为变数的惴惴不安,那终日的惶恐,终于能够抵达一个宣泄口,稍微散去一些。
没人知道她的压力有多大,每天有多喘不过气却强颜欢笑。而如今,她终于能够稍微松口气了。
不由得眼眶有些湿润,蘅芜向临亭躬身道:“临亭神君,谢谢您。”
谢谢您能开解我,尽管,我依然要面对那样的宿命和前程。
临亭浅浅笑了笑,他的虚弱让这份柔和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秋日枯草上的早霜:“你能想开,便是好的,不枉本君开解。此外……”
临亭轻轻一挥袖,手中便凭空出现一张小小的八卦轮。他把八卦轮递给蘅芜:“屡次摄魂于你,实是抱歉。这是本君借天衍命盘修炼出的法器,有回溯使用者过去之能。本君将它送给你,权作歉意。”
蘅芜怔一怔,下意识推拒道:“临亭神君,这不必吧。”
临亭道:“你收下吧,莫让本君于心不安。”
对方都这样说了,蘅芜再推拒就不好,便赔笑着收下:“临亭神君,谢谢您。”
临亭又加上一句:“此法器虽无大用,但关键时刻,若需回溯使用者过去之事,便能靠它。”
蘅芜应下,她端详八卦轮几眼,小心翼翼将之收到珠链中。
此次来天衍宫之前,蘅芜无比惧怕而焦急。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转折和发展。
从此之后临亭神君再不会找她麻烦,他还为了赔罪,送给她一件法器。
长久以来,楚宸和临亭,就像是压在蘅芜心脏上的两座山。
现下临亭这座山没了,压迫的心脏顿时轻松下一半。甚至,在被临亭开解后,蘅芜忽然产生一道念头。
她想,临亭神君既身为命理之神,有些事询问他再合适不过。
蘅芜想了想,决心问出口:“临亭神君,我在凤凰帝君那里见到帝君的旧物,有些诡异……”
临亭浅色的眉毛微蹙起,他又饮下口茶,道:“本君知道你想问什么……虽无证据,但本君觉得,是鸿蒙之渊抹去了帝君在世的那些痕迹。鸿蒙之渊是天道残酷一面的化身,它所造就之物,自也为天道默许。只是,内中详情,本君却是不知了。”
蘅芜心中紧了紧,为赤羽感到心疼。
她沉默片刻,说道:“临亭神君,我还有一个问题。”
临亭道:“请讲。”
蘅芜吸一口气,定定说出:“这一世许多事情,和我那一世不一样。帝君寿宴那日,前一世是没有妖魔来袭的,还有琅圜阁的赤阳水晶比前世提前两百年被盗走。我一想到这些变数也是因我重生而起,我心里不免愧疚。但我更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变化,变数到底在谁身上。”
临亭听罢古井不波,只道:“你可否将今生影响过轨迹之人,尽数叙于本君?”
作者有话要说: 临亭给蘅芜的这个八卦轮,大概相当于一个自动式全景备忘录像带,谁拿着都可以在八卦轮里看自己以前干过什么,说过什么。
辅助型法器,后期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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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马甲要掉
蘅芜应下, 接着,她将前生今世被她影响过轨迹的人和过程,挑拣着告诉临亭。
兰絮、楚宸、广沐王秦怀, 还有……凤曦。
在说到凤曦时, 蘅芜不由多说一句:“一切肯定和凤曦神君没关系,神君是何等人物?自己就能毁了九重天,没必要去和妖魔同流合污。”
临亭闻言笑了笑,空洞眼中浮现一星揶揄:“蘅芜仙子与凤曦神君倒是……情谊深厚。”
蘅芜一怔,不由面皮发烫,一瞬语结。
临亭道:“本君知道,这些均与凤曦神君无关。蘅芜仙子,你不必如此护着。何况,本君险些命丧凤曦神君之手, 如何能拿他怎样?”
蘅芜听得面皮更烫, 蓦然就忍不住自问, 她是在护着凤曦?
她恍然发觉, 刚才自己想也没想,就替凤曦说话。虽说是阐述事实,但她的心在那一瞬的确是偏向凤曦, 不愿他被质疑分毫的。
就在蘅芜失神这片刻,临亭变化出一副纸笔, 右手持笔,在纸上写下“兰絮”“秦怀”“楚宸”几人的名字。
蘅芜回神,见临亭的动作,有些讶然。明明是目盲之人,写东西却写得很顺手,不知他都用“心”看见什么。
且, 蘅芜还以为临亭要动用神力窥看真相,没想到竟是如凡人般用脑子分析。
蘅芜不禁道:“临亭神君,您……”
临亭淡淡道:“若本君能化为真龙,便可习得‘看破时空’之法,借天衍命盘看破时空。”
蘅芜道:“我记得上次您说,您已修至虬龙,按说虬龙修炼一千年就能飞升为龙。”
然而临亭也说过,金瞳青蛇因受天道眷顾,气运多在前期耗尽,几乎难以化龙。
临亭淡淡询问:“你可知本君已在虬龙这一层待多久了?”
蘅芜:“不、不知道啊。”
临亭古井不波:“两千五百年有余。”
蘅芜心中微微一震,觉得自己不该起这个话题,宛如在揭临亭的伤疤。
为了找回场子,蘅芜说起另一事:“方才您说,双目失明后反倒能看见一些从前看不见的东西,那是什么?”
临亭疲倦的咳嗽两声,耐心回道:“目盲之后,本君发现,若遇有缘之人,便能窥破它的真身。”
这倒是厉害了!
蘅芜不禁问:“有缘之人?”
“便是与本君有亲缘、友缘、情缘之人。”临亭道,“迄今为止本君能见其真身之人,要么成为本君的关门弟子,要么受本君指点一二,皆是师徒之缘,算是亲缘。情缘此物,与本君无关,不会出现。只是……”
临亭的语调多出几许意味深长:“只是本君未曾想到,能得窥凤曦神君的真身。难道往后,本君会与凤曦神君有缘?”
蘅芜听言吓一跳,接着她便想到一件事,那便是古镜映心照遍大家的真身,却唯独在照凤曦的真身时,照得非常模糊。
蘅芜忍不住问:“临亭神君,您看到的凤曦神君的真身是怎样的?会模糊吗?”
临亭反问:“何出此言?”
蘅芜不想暴露凤曦的秘密,便道:“那您看到的是什么?大黑鹊吗?”
临亭沉默良久,道:“是,表面上看,的确是黑鹊。”
蘅芜抓住一个关键词:“表面上?”
临亭道:“凤曦神君的真身,与旁人都不同。本君在得窥他真身时,看见的是重影。”
蘅芜越发惊讶:“重影?”
她忽然就想,当初映心把凤曦的真身照得模模糊糊,难道是因为有重影在?
临亭徐徐说道:“本君看见的,的确是黑鹊。但黑鹊背后,另有一道重影,十分模糊虚渺,本君辨不出那是何物。”
蘅芜的心不由沉下两分,又猛地意识到,自己屡屡暗示自己别管凤曦的闲事,却忍不住去想去问。
她自嘲的笑笑,端起茶杯又喝下两口茶。
心头在意起凤曦,便是理智也拉不住潜意识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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