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风白
“说笑”这个词用在这里十分巧妙。
祁行周敏锐的察觉到这两个字真正的意思,阴冷精致的脸透出森然凉意,嘴角上扬的弧度微微发冰。
“你大可试试。”
赵景同并未被他浑身散发的杀意所震慑,依然淡笑:“侯爷既然没有什么吩咐,景同今日便告退了,明日梁家粮食再到之时,再与大小姐一同前来。”
祁行周冷眼睥睨,赵景同话中影影绰绰的挑衅他听得清楚明白。
他神色却不变,只轻点下头:“嗯。”
赵景同倒是被他这反应惊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在祁行周一转身时便收的干干净净,盯着他的背影,眉眼挂着冰霜。
刚从大门处赶来的桂五正巧与他照了个对面,慌了一下,他可从未看到赵景同如此模样。
他小心翼翼开口:“赵少爷,后面几车家中带给小姐的东西也检查完了,咱们早些回内城吧。”
赵景同看着桂五身后的七辆马车,想到梁云禾看到这些高兴开心的样子,骤然笑了起来,声音也柔和许多:“嗯,别让小姐久等了。”
桂五松了口气,忙招呼着赵景同往内城去。
此时的梁云禾根本不知道她离开之后两个男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回家下马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白坠与粉珠看她这般模样贴心地守在门口,不让人进去打扰她。
梁云禾沉沉心,犹豫一下还是先拆开梁大娘子的信。
第一句便是。
——禾儿,你爷爷信中所言并不是所有事实,你切莫误会于他。
她楞了一下,放下手中梁大娘子的信,拆开梁家老两口的信。
——禾儿,如今你已经知道徐伦是你爹了吧,爷奶骗了你,你爹的确没死。
梁云禾终于从家人信中得到这个准确答案,一时有些茫然。
她继续往下看去。
——当年你娘与你爹相识之时,他不过十四岁,是一个父母双亡依靠寡婶生活的孩子。
——你娘听闻他读过几年书,起了善心,供他读书科举,等他十九岁中了秀才便招他进了门,第二年便生下了你。
梁云禾一头雾水,这也太突然了,怎么就突然看中突然资助突然招赘了,她娘与徐伦成亲之前认识了五年,中间定然发生了许多事。
——你爹进门之后并未放弃科举,后来中了举之后便打算不再继续往上考,那时你娘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儿家,能得良人相伴自然欢喜,我梁家那时虽不如如今,却也是吃喝不愁,又有你爹一个举人坐镇,只要稳扎稳打,定然是越来越好。
——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当年你也三岁了,我贪心不足被人下了套,那歹人与官场上人勾结,让梁家损失了一大笔银子与货物,等到还完了债,梁家仅剩下不足十间铺子。
梁云禾皱紧眉头,她思索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发现果然对这段毫无印象。
——我备受打击,看到掌柜们和讨工钱的伙计们就喘不过气,是你娘站出来力挽狂澜,卖了两间铺子遣散了伙计们,接手了梁家生意。
——我不知我是如何想的,只一门心思觉得若是朝中没人,咱们梁家就算生意做得再大也不过是别人的囊中之物。
——于是,我做了个决定,逼你爹去参加春闱,若能有幸得一官半职,那咱们梁家也是朝中有人之家了。
第86章 现实
梁云禾怔住, 梁老爷这个想法在当今这个世界真的没法说是错误的。
——那时的我如同疯魔一般,谁都信不过,你爹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唯一信得过的读书人就是他。
——可朝廷律法规定赘婿是不能做官的, 原本你爹为了你娘与你已经决心就此平稳过一生,都是我...
梁云禾的心被攥紧,看到这里她已经明白了□□分, 再往下看, 果然。
——你爹娘签了和离书,你爹去京城参加春闱, 落榜后并未回陵城,直到三年后中了二甲第一名传胪,入了翰林院, 那年你已经六岁了,他高中回来之时见了你一面,你却丁点不认得他。
——你爹伤心欲绝, 只道这样也好, 总好过你怨恨他为了名利抛弃你们母女。
——后来之事, 你应当已经知晓了,一年后你爹直接入了户部, 用了近十年做到了如此高位。
——这些年来,我们梁家如此平顺,多亏了你爹在背后。
梁云禾叹了口气,略略往下看了一些, 都是梁老爷后悔与内疚。
她抹了抹眼角,咬紧下唇继续拿起梁大娘子的信。
——当年之事是我与你爹心甘情愿的,这些年来也是有梁家的钱财支撑, 你爹才能做一个直臣纯臣。
——入赘之时我们只签了婚书,并未操办,那时梁家不过是小门小户一个生意人,我也并非如今抛头露面的梁大娘子,只有近邻熟识之人得知梁家招赘了一个穷秀才。
——你爹中举之后虽说为了你我放弃科举,心中却总有些遗憾。
——他并不是如你爷想的那般单纯是被你爷逼迫。
——男人这辈子,或许有情有爱有义,但又能有几人真的能放弃唾手可得的高官厚禄,万人敬仰。
梁云禾看着梁大娘子直白的话沉默了。
——那时我既然已经担起梁家,那梁家便是我的责任,他身为我的赘婿,梁家自然也是他的责任。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来往极为私密,很少有人查得出他与梁家的联系。
——如今这般也挺好,他不悔,我不悔。
梁云禾看到两个“不悔”,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滴落在信上,洇湿了梁大娘子锋利的字迹。
——我之所以让他去固城,一是固城乃行周的地盘,总比在京中或陵城与你相认安全些。
——二是,你慢慢长大,总要接手梁家生意。
——以你的脾性,他贸然与你相认,你定然对他不假颜色,甚至嬉笑怒骂皆有可能。
——如今怕是他最伤心难过之时,我送来此信与你说清楚这其中的隐情,你收到信后再见他,对他和气些,躲闪些,再偶尔表现出一丝孺慕,他定然把你放在心尖之上。
——夫妻之间的情谊哪里顶得父女之间的血脉天性,你爹日后应当不止步于户部侍郎...
——你自己仔细揣摩娘的话吧。
梁云禾还没擦干的眼泪就这么挂在眼角,嘴巴已经长得老大,梁大娘子这...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拿捏人心的高手???
她又看了一遍梁大娘子的信,看得出她对徐伦尚且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义,但多年在商场厮杀的理智又能让她本能地做出对她,对梁家最有利的决定。
梁云禾觉得自己在梁大娘子面前着实太稚嫩了。
面对这两封信,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信,成年人的世界还真是血雨腥风啊.....
梁云禾就这么坐在房中发呆,脑海中是两封信来回交替。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白坠见她坐了半下晌没动静,有些担忧,试探地伸手敲了敲门:“小姐,可要摆晚饭?”
梁云禾被她的声音惊醒,站起来先点了一盏灯,把两封信烧了个干净才推开门。
“嗯,今日家中有客,多做些吃的。”
白坠见她脸色不好,又闻到纸烧糊的味道,并没有细问,对梁云禾笑道:“家中又捎来了好几车东西呢,小姐放心,定然不会亏待了赵少爷。”
梁云禾与她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心下也慢慢放松开。
“做好了记得送去军营一份,多做些。”
白坠已经笑开了:“早有人替小姐想到前头去了,桂五卸下东西就蹲在厨房等着了,一整头猪炖出来之后嚷着要给抱石送去呢。”
梁云禾想到他俩感情这么好也笑了。
“多做些花样,就把这头猪送过去吧。”
此时的她突然特别想见祁行周,明明心中明白自己不应该这个时候去打扰他,可是那两封信带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梁云禾隔着院子看着桂五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催促着什么,脸上满是即将能让劳累一路的朋友吃上他最喜欢的食物的那种单纯的喜悦。
她闭上眼睛,下定决心又睁开:“今晚让易师叔替我招待景同,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
白坠心下微惊,吞下到嘴的疑问,只问道:“小姐可要带什么出去?”
梁云禾摇头:“我与桂五同去,快些把猪肉料理出来吧。”
*
有了梁云禾这句话,两个厨子干脆放下手中别的事,尽心尽力的料理猪肉,不大会功夫一头猪就做了七七八八。
赵景同已经听到消息,披着一件黑沉沉的披风站在有些焦躁不安的梁云禾身后。
“小姐,何事如此着急。”
梁云禾被他突然发声惊了一下,回头看到是他才放松了眉眼:“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些事,要出去办一下。”
赵景同沉默片刻:“小姐可是要去寻侯爷?”
梁云禾也不矫情,干脆点头:“是的。”
赵景同苦笑一下:“今日粮食刚到,侯爷怕是没空见小姐。”
他说的也正是梁云禾方才犹豫的。
梁云禾樱唇微弯,绽出一抹令人怦然心动的笑。
“没关系啊,我只是想离他近些。”
赵景同倏地捏紧掌心,艰难开口:“小姐...就这般...认定了侯爷?”
梁云禾想到方才信中梁大娘子的话一时语塞。
默然片刻,缓缓点头。
“是。”
反正现在她是认定他了,若是日后有什么变故,那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她一向是一个不想努力的咸鱼王,凡事为何一定要苛求一个果呢,尽情享受当下不好吗。
若是她与祁行周能走到最后白头偕老,那自然好,她也会珍惜每一天全心全意的去爱他。
若是他半路走失了,那她应当也不会强求,好聚好散。
这观念在现代很常见,但是在古代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她也从未对旁人说过,包括祁行周都不知道。
想到祁行周,她心底一片滚烫。
“景同,你先休息吧,我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