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阁下做什么!” 广陵王世子挣扎着大喊。
朱瓴提个一百来斤的男子跟提小鸡似的,仰着头问,“刚才是你出言不逊,对东宫行事不满?”
“朱瓴!你大胆!你不过是个三品武将,我乃朝廷册封的广陵王世子韩归海——”
听广陵王世子搬出了自己的身份压人,朱瓴的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提着人在半空里晃了几下,像是扔一块石头似的,直接把广陵王世子头下脚上地扔进了太液池里。
半空中形成了一道弧线。
砰,水花四溅。
湖岸围观的宾客们和众内侍惊呼声四起,广陵王世子在水里露出头来,奋力挣扎着靠岸,搅动得池水震荡不止。
朱瓴一只脚横踩在岸边石头上,指着水面哈哈大笑了几声,笑声乍然停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倏然转头四顾,看到湖边拢着大袖安静站着的池萦之,眼神一凝,抬脚离开了湖边,笔直向她走过来。
旁边的楼思危大吃一惊,急忙用力一拉池萦之的大袖,“叔,快跑。他下个要扔你了。”
池萦之低头看了眼水花四溅、热闹极了的太液池,又转头看看左右呼啦闪开躲避的人群,茫然问,“他扔我干什么?我一个字也没说啊……”
朱瓴带着满身浓重的酒气走到池萦之面前,双手抱胸,眯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对面的人。
肆意的眼神从昳丽的眉眼面容,落下到纤长的脖颈处,直扫到脖颈下被层层锦袍包裹的交领口,最后落在她宽大的衣袖处,了然地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说话,忽然若有察觉了什么,转头去看。
与此同时,岸边惊呼慌乱的宫人和议论纷纷的宾客们像是被锯了舌头似的,整齐划一地同时闭上了嘴。
太液池边响起的奋力扑腾的水花声,更显出岸边一片诡异的寂静来。
青石板道的拐角尽头,不知何时转过了一列仪仗,簇拥一名身穿玄色曲领金绣暗花过肩蟒袍、头戴缠丝金冠的高挑男子,停在二十步外,冷眼看着太液池边的闹剧。
响鞭声清脆响起,传令宦官高声道,“太子驾到,跪迎——”
朱瓴错开两步,从池萦之身边走开了。
在场众人呼啦啦俯身拜了下去。
大周国的司氏皇族祖上有关外血统,宗室子弟大都肩膀宽阔,身高腿长,典型的北人英武身材。
如今这位太子爷司云靖也不例外,生得眉眼深邃,鬓若刀裁,不笑的时候薄唇抿紧,便显出几分酷厉的神色来。
今日宫宴还没开始便出了乱子,他心生不悦,冷冽的眼神扫过太液池边聚集的众人身上,仿佛刀子剜过似的,群臣不敢对视,纷纷低下视线。
池萦之终于见着了没有马赛克遮挡的脸,感觉像是五千片的拼图拼出了最后一块,悄悄抬起头来,盯着看了半天,长呼了一口气,终于把身材和脸对上了号,爽了。
太子司云靖本来已经走到前方,却敏锐地察觉了一道大胆窥视的视线,倏然拧起了眉,凌厉的眼风侧扫了过来。
池萦之立刻深深地低下头去,很识相地往楼思危的背后缩了缩,心里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察觉到有人窥探的司云靖停了脚步,视线凌厉地顺着窥视目光的来处扫去,却只看见一片大礼伏地的脊背。
随行太子身边,缓步陪同前行的羽先生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不由低笑了一声。
“殿下果然知觉敏锐,一眼便看到了故人。”
司云靖本来已经继续往前走,闻言脚步微微一顿。
“故人?”他轻嗤了一声,冷淡道,“曾经见过面便是故人的话,那这里的故人实在太多了。”
羽先生笑了起来,“臣所说的,却是殿下真正的故人。”他含笑伸出手,往池萦之所在的湖边青石路处轻轻一点,“少时鸿雁小友在此。”
司云靖若有所悟,凉飕飕的视线扫了过去,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最后却落在了前排的楼思危的身上。
陇西王魁梧伟岸的身影在记忆里浮起,他估量着形貌,上下打量着浓眉大眼、手长脚长的楼思危,嫌弃道,“长成这样子了?比小时候丑多了。”
“错了。前头那位是淮南王府的楼世子。”羽先生忍着笑道,“躲在楼世子后面,把自己缩成一小只鹌鹑,自以为不引人注目的那位,才是池世子。”
司云靖:“……”
司云靖的视线从楼思危身上挪开,往后排伏地行礼的背影转了一圈。
入眼的是两片单薄的肩胛、一截润玉般的脖颈。乌发整齐地束在冠里,白鹤般的纤长脖颈低垂着,仿佛用力就能摧折。
前排的楼思危也是个少年人,背影看起来却宽阔厚实多了。
两人的脊背轮廓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难怪躲在前排的阴影里,差点没瞧见。
司云靖顿时不悦地拢起了眉峰。
“他怎么长成这样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池萦之:我就长成这样子了,宁有什么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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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咸鱼第十五式(小修)
池萦之没敢抬头,屏息静气,但始终感觉头顶上方有道审视估量的视线,上上下下地盯着自己的头顶看。
那道瘆人的视线过了好久才挪开,脚步声随即响起,太子爷越过两边拜倒的人群,轻飘飘落下一句‘不必多礼’,径自往前方走去。
赴宴众人各自起身,排成两列跟随着进入临水殿,接引宫人引导落座。
临水殿向来是皇家宴殿,布置得金碧辉煌,十八根蟠龙赤柱撑起宽敞大殿,足以容纳数百人。
宾主入座,丝竹乐响,酒宴开席。临水殿里瞬间热闹起来,大家竞相过去太子爷身边敬酒,说些热闹的废话,却又小心翼翼避开真正关心的话题。
楼思危端着酒杯,跃跃欲试,”叔啊,咱们一起过去敬杯酒?”
池萦之刚被人从头顶上方盯了半天,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心想从太子爷的角度最多看到一片头皮,总不能看着头皮就认出人了吧。那也太惊悚了……
虽然对方应该至今没认出自己,但只要上去一敬酒,就得开始面对面打交道了。
池萦之满脑子都是即将发生的横跨春夏秋冬的六百章对手大戏,越想越怂,有点想要挖个坑现场把自己埋了。
“那……好,咱们一起去。”她强自镇定,端起一杯酒。
两个一起过去,二对一,总好过一对一。
她没想到的是,之前那么多藩王和世子敬酒都没事,轮到她敬酒就出事了。
为了表示郑重姿态,池萦之双手捧着盛满美酒的金杯,和楼思危并肩缓步过去。
临水殿正中藻井下方,太子独坐一席。古朴庄重的金丝楠木翘头案上,只摆放了寥寥几碟菜品,却摆了两个细口宽肚的玉酒壶。
还没有走到太子爷的案前,入席后就站在太子身后亲自护卫的朱瓴朱大将军突然如猎豹般窜出一步。
矫健修长的的身躯前倾,压下了大片阴影,酒气带着呼吸热气挡在了池萦之面前。
“身上藏了什么东西。”朱瓴逼近一步,眼神饶有兴味,盯紧了池萦之的手,“拿出来。”
大殿里小声交谈着的众人纷纷停下了话头,惊讶地往这边看过来。
池萦之更加惊讶地扫了圈周围,最后发现朱瓴喝问的人是她自己。
“没什么东西,只有酒杯。”她无辜地举着金樽,“过来给太子殿下敬酒。”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她高举起酒杯,略歪了一下头,视线便和上首位的太子爷对上了。
司云靖喝了一轮十七八杯敬酒,带了两三分微醺酒意,单手支颐,玄色大袖垂落在案上,袍袖的阴影遮住了半张面孔,低垂的眸中不再刻意掩饰情绪。
下个瞬间,站在金丝楠木翘头案下方的池萦之,清楚地看到了……太子爷司云靖今天头一次看见了她的正脸,原本只是漫不经心扫过殿里喧闹的视线顿时一凝,深深地盯了她一眼。
下一刻,却又注意到了她手里敬酒的金樽,身上的庄重宴服,束发的男子发冠。
司云靖拧起了眉。
若有所思的视线盯着面前眼熟的藏青色大袖服片刻,记忆里跳出了湖边青石道跪倒的单薄背影……司云靖的身子往后一靠,眼神转冷了下去。
——太子爷认出她的身份了。
夹杂着众多含义的复杂眼神,将端着酒杯的池萦之从头打量到脚,从脚打量到头,又斜睨了眼旁边并肩站着的楼思危,将两人的肩膀身材对比了一下……
高坐上首位的太子爷最后闭了闭眼睛,面无表情地伸手揉了几下眉头,转过头去,不看她了。
池萦之眨了眨眼睛,纳闷地低头打量自己中规中矩的藏青色交领菱花镶黑边大袖袍,又查看了一番金钩牛皮带上的佩饰,穿戴没有一样越矩的。
“许多年没见,这位的毛病越来越多了。”池萦之心里想着,
“心眼小,审美差,记仇……”
朱瓴还挡在她的面前,刚才泼过来的半杯酒根本没放在心上。
喝得七八分醉意的高阶将领眼神放肆,斜乜着面前温雅纤弱的陇西王世子,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嗜血笑容,
“刚才在殿外朱某就听见了,阁下至今还装糊涂?袖子里藏了什么铁器,好大的响动,当朱某是聋的不成。——拿出来。”
池萦之恍然大悟,欣然捋起宽大的衣袖,褪下手腕处戴的金手钏。
“朱将军也喜欢听铃铛响?同道中人呀。”她爽快地把风信子金手钏递了过去,“这只铃铛的声音脆而不闷,乃是在下的爱物。不过若是朱将军喜欢的话,在下愿意割爱。拿去吧!”
“……”朱瓴两根手指捏着精巧的金手钏,脸色黑了。
在场众人纷纷显出微妙的神色来。
前些日子陇西王世子和淮南王世子、信阳侯沈小侯爷结伴入京,三人光着脚丫子踩着木屐戴着脚铃入南薰门的惊人之举,暗中早就在京里传遍了。
没想到这位居然在今天正式的东宫设宴场合,也敢如此荒唐打扮的过来。
在场众人对于陇西王世子堂而皇之显露于人前的怪癖,显出无言以对的神情。
众多道含义微妙的视线盯着池萦之从手腕处摘下的金手钏片刻,又纷纷若有所思地转过去看旁边的楼思危。
楼思危:“……”别看我,我没毛病!
朱瓴拎着金铃铛手钏楞在原地,半天没挪位置,依旧挡在太子案前头。
池萦之敬酒本来就是应付差使,被人一挡正好,乐得省事。
她当即倒退半步,表明自己并无冒犯之意,举起酒杯对着前方的楠木翘头案,恭恭敬敬道, “朱将军拦着,那微臣就不过去了。微臣在此敬酒一杯,愿吾皇和太子殿下福寿安康,我大周国祚绵长——”
客套的祝词还没说完,就听到上首方太子爷冷冽的声音道,“朱瓴让开。”
前方被挡住的视野猛地一亮,朱瓴侧身让开了路。
池萦之还没反应过来,面对面撞上了一道犀利挑剔的视线。
司云靖一双狭长的凤眸转过来,视线往下方寒凉地扫过,一眼看见池萦之宽大袖口露出的那截皓白纤细、看起来用力就能折断的手腕,想起了朱瓴手里提着的女子佩戴的金手钏,微微地冷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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