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她虽没有‘守心斋主人’那么大的排面,但平康坊里最大的陇西王府老宅子还是能吹一吹牛皮的。
她依旧刻了四角的流云边,中央刻下了‘陇西旧宅居士印’七个字。
蘸了印泥,纸上试着印了一下,效果很满意。她手痒难耐,找来找去,找到了太子爷新赐下的踏雪寒梅图。
一尺高的写意小画卷起,卷轴用丝绦系紧,放在靠窗小桌的刻刀和鸡血石旁边。
池萦之把画打开一看,画面果然干干净净,只在上方提了四个字的画名:《踏雪寒梅》,并未题诗,直接在画名下印了作画者的‘守心斋主人印’。
她对着新刻好的小章呵了口气,寻了一处空白,印下了收藏画作的私印。
——陇西旧宅居士印——
把画拿在手里,打量了半天,满意地笑了。
看着看着,她看出些早上没注意到的问题来。
这幅小画美则美矣,实在是太过冷清。
又是白雪,又是寒梅,雪中露出嶙峋石头,孤峭冷峻,一看就冷。
池萦之默默地想着,拿回去挂在正厅墙上吧,冷得客人瑟瑟发抖。但太子爷赐下的画,不挂又是不可能的……
她伸手摸了摸画中意境孤峭的雪中寒梅,觉得挺可惜的,喃喃说了句,“怎么不加点活物呢……”
话音未落,耳边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线,
“池小世子觉得加些什么活物才好?鱼苗?虫子?”
池萦之手一抖,那画便落到了桌上。
画轴滚了几滚,不巧朱砂印泥盒子正好打开了就放置在桌上,她急忙抢过去还是迟了一步,一点鲜艳的朱砂印记落在了空旷梅枝下的雪地里。
雪里一抹朱砂红。
“哎呀!”她轻叫了一声,用衣袖去擦那道朱红,不料朱砂被擦了几下,反而在画面上扩大了,一个朱红点变成了一道绯红印。
池萦之:“……”
坐在大书桌后看得清楚的司云靖:“……”
司云靖深吸口气,忍耐着道,“这画毁了,不必再带回去了,投火盆里吧。”
池萦之却不想。
她觉得吧,画虽然冷,确实是一副好画。烧了挺可惜的。
正好她之前琢磨着在画里添活物的事儿,朱砂色正好,可以添点红色喜庆的东西。
“臣斗胆,求殿下再添个几笔。”
她指着那一道弧形的绯红印,眨了眨眼睛,“殿下看这里,像不像大锦鸡高高翘起的五彩尾羽?”
司云靖微微一怔,看了眼那画,又看了眼神色笃定的池萦之。
“梅枝下添只锦鸡?”他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接过画去,指尖在梅下雪地处勾画了一下,觉得似乎可行,
“从没有画过,倒是可以试试。”
两人走回明堂正中的黑檀木大书桌旁,把画铺展开,司云靖重新执了兔毫,寥寥几笔,一只锦鸡活灵活现的出现在梅枝下,雪地里,怪石旁。
因为尾羽高高翘起,那锦鸡也自然而然做出昂首阔步的姿态。
原本的踏雪寒梅图,风格清幽冷峭,如避世孤高隐士。
自从添了这只挺胸阔步的大锦鸡后,雪地还是一样的雪地,寒梅还是一样的寒梅,但不知为什么,画面看起来总有股奇妙的喜感。
太子爷对着自己风格独具的大作陷入了沉思……
池萦之也感觉哪里不太对,凑过来对着画看了半天,恍然大悟,指着雪地赞道,
“殿下画得好极了,景致静物无不栩栩如生。只有一个问题,人蓑衣踏雪,雪中必会留下足迹;如今锦鸡踏雪,雪中却差了些鸡爪。臣以为,雪中还需加几只活泼的鸡爪印。啊,锦鸡踏雪肯定是为了找食,鸡嘴里再叼只扭来扭去的虫子就更活泼了。”
“……”司云靖转过头来,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孤发现一件事。”
他盯着偏离了自己风格的充满喜感的大锦鸡,伸手按了按青筋隐隐爆起的太阳穴,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你待久了……脑子是会进水。”
他抬笔在那画卷右上方龙飞凤舞添了三个草字,扔笔出了守心斋。
木门被关上时发出砰的好大一声。
池萦之纳闷地把画幅拿起来。
早上画成的时候,司云靖已经提下了四字画名:《踏雪寒梅》。
如今又添了三个字,画名变成了七个字,偏偏后加的三个字用了狂草体,她在窗前辨认了半天,连猜带蒙,终于认出了字来。
太子爷把画名改成了:
《踏雪寒梅辣子鸡》
池萦之:“……”
第36章 咸鱼第三十六式
抱着风格清奇的《踏雪寒梅辣子鸡》图, 池萦之在守心斋里又喝了一会儿消食茶,就到了申时了。
准备下钥的朱红铜钉宫门外,她伸了个懒腰, 走向金水桥外等候的马车。
说起来,明天是楼思危轮值了吧。
也不知道他看到鱼苗又少了三条, 会不会生气……
边想边踏进老宅子门槛的池萦之被一个惊人的消息‘哐——’地砸在脑门上。
楼思危病倒了。
……
昨晚还活蹦乱跳吃了两大碗白饭的楼思危, 今天突发了高烧, 脸色潮红,浑身发烫, 抱着被子牙齿咯咯咯地打颤。
“叔……我实在是不行了……”
楼思危恹恹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对前来探病的池萦之说,“帮我跟羽先生那边递个告病条子,说我病得厉害,明天实在没法去东宫轮值了。”
池萦之坐在床头, 伸手探了探他滚烫的额头, 若有所悟地问了他一句:
“井边一桶冷水?夜风里透心凉?”
楼思危不好意思地拿被子蒙了头, “叔啊,嘴下留情, 看破不说破。”
池萦之把被子掀下来,问了他第二句话,“你抱病了,明天谁去轮值?”
“不是还有韩归海吗。”楼思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池萦之: “韩世子在床上趴着呢。报进东宫说半个月下不了地。东宫已经准了他的伤假了。”
床头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片刻。
楼思危挣扎要起身:“我、我没事!身子好,扛得住病!我明天去轮值!”
池萦之又好气又好笑,把被子盖回他脑袋上, “好好睡你的觉吧!早点把病养好,烧退了回来替我的班。”
第二天清晨, 依旧是穿戴整齐,踩着时辰入宫点卯,候在守心斋里等候随时传唤。
院子里几个内侍比昨天又殷勤了不少,跟前跟后随传随到的,搞得她有点不好意思。
早上没人过来,她问了一通,原来今天正元节,京城按照惯例,今夜举办灯会,明德门下准备了一处主灯会场,皇家与万民同欢。
以往都是陛下率领着百官登明德门的,今年陛下重病,应该是不会驾临明德门观赏灯会了,但灯会的例行章程还是一样的。
防火,防盗,防恶徒趁人潮涌动拍花子拐卖孩童,京兆司今年的灯会章程和应对方案已经提前呈报了,灯会下午开始亮灯,皇家惯例的过场要走起来。
听内侍们这么一提,池萦之感觉着事挺多,人挺忙,今天守心斋应该是等不到正主来了。
单独用过了午膳,眼看着日头从头顶上逐渐往西边去,她躺在明堂里间的贵妃榻上,准备眯一会儿就下值回家——
一个惊人的消息又哐的砸在脑门上。
高大年笑眯眯地躬身传命:“池世子准备准备,马上就走。太子爷口谕,今夜上元节灯会,池世子随侍左右,同去明德门赏灯。”
池萦之:“……”
她试图挣扎一下,“我穿着官服呢。”
“呵呵呵……”高大年好脾气地笑了,“宫里做事,池世子放心。从头顶到脚底,一整套穿戴早就备下了。”
……
当天晚上,正月十五上元灯会,池萦之脱了轮值官袍,换了身常服。
常服是高内侍张罗着准备的,穿戴好以后,她对着穿衣铜镜陷入了沉思……
南唐风气的银朱色大袖交领锦袍,搭配绛红色纱罩衣,肩头袖口以银线细细绣满了并蒂莲缠枝花纹,在灯光映照下波光流动,如水银泄地;腰身以犀皮带层层扎起,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池萦之对着镜子一闪神,头上规规矩矩的乌木簪被人拔走了,换了只通体莹白的白玉簪,末端挂了一只风信子式样的小金铃铛。
池萦之:“这……”
她指着发簪,“走路有声音,不太好吧?太子爷上次说——”
高内侍在身后端详着,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好得很,好得很!这是南唐士子最新时兴的式样,京城里流行着呢!太子爷只说了不准戴手钏,但这是发簪哪!池世子的好相貌,好风姿,戴着正合适!”
高内侍笑呵呵回忆起当初,“池世子夜入东宫那晚上穿得才叫好呢。现在这套衣裳,哎,虽然颜色漂亮,式样还是过于庄重啦。”
“……”池萦之放弃了辩论什么才叫‘穿得好’,最后挣扎了一下,“天气冷,衣衫薄,给件冬衣御寒。”
匆匆乘坐步辇从东华门出宫的时候,身上披了件眼熟的银狐裘,好歹挡住了从大袖口里灌进来的寒气。
天色已经黑了。
换衣裳花了不少时间,司云靖已经先到了东华门外,坐在马车里等她。
马车帘子掀开,人钻进来,光线暗没看清楚穿戴,一个低头行礼,先听到了叮铃叮铃的细微铃铛响声。
没等车里的太子爷出声,池萦之已经抢先指着发簪声明:“簪子上的。簪子上的。”挽起袖口,证明她没戴手钏。
司云靖掀开窗帘子,借着外面的宫灯光线瞄了眼她头顶上的白玉发簪,“又是风信子铃铛。你还真喜欢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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