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那,轮到我问问题了。”
池萦之一愣,转过头来,“你有问题问我?”她顿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如果问的是不能回答的问题,我……我能不答么。”
“自然可以。”
她松了口气,“哦,那你问吧。”
司云靖把自己铜盘子里的一大块炙羊腿切成了小块小块的,自己留了两块,其他的全倒进了池萦之的盘子里。
“我有件旧事始终想不明白。想当初好端端的,你我也算是有五年传书的交情了,我并未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为何突然千里传话骂我。”
池萦之:“……”
妈蛋。她就知道会是这个问题。
她简直想要起身逃跑了,硬撑着说:“这个……不答。跳过。”
司云靖手里动作一停,转过脸来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好。这个问题跳过。那我还有第二个问题。”
“……你说。”
“第二个问题,你我现在经常见面,彼此的脾性也算知晓一些了。你在宫墙下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凉凉地说,“守心斋抄了半个月的书,所谓深情,半点不剩了吧?”
池萦之“……”
这个问题虽然刁钻,她觉得她还能坚持一下。
“说了一眼万年,便是万年。现在才过去不到俩月呢。”她咬死坚持说,“情一往而深。”
司云靖嗤笑了一声,明显不信。
“万年?”他把匕首往盘子里一扔,拿了毛巾擦手, “放心吧,你的喜欢坚持不了多久,说不定过了今晚就没了。——等你离京返程时,带着你的喜欢回平凉城哄骗小姑娘去。”
楼思危和韩归海马鞍上拴着今日猎获的大小猎物,从林子里回来河畔大营的时候,迎面看见营地中央处的篝火烤架上挂着吃剩下的羊骨架。
太子爷在篝火旁姿态随意地踞坐着,池家小世子陪坐在旁边,坐姿虽然称得上端正,却捂着嘴不停打着饱嗝儿。
“回来了?”司云靖抬眼看了看他们,伸手一指不远处的河道,“自己过去河边,把猎到的猎物去皮放血,回来挂在烤架上,当做是你们的晚食了。”
楼思危应了一声,提着几只雉鸡过去了。
韩归海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瞪了眼池萦之,忿忿道,“臣等辛苦去林间夜猎,为什么池世子不必跟着去,反而跟着殿下吃饱喝足了?这、这也太不公平了!”
司云靖坐在原地没动,眸光抬起盯着韩归海,直盯到他低下头去,这才开口道,“韩世子需要知道一件事。”
他冷淡地道,“世间从来没有所谓公平。你生为藩王嫡子,年纪轻轻便坐在如今的高位上,驱使着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大批奴仆,公平么?眼睛只盯着自己没有的,一味心怀怨怼,垂髫小儿似的讨要公平,只怕你讨来的……绝不是公平。”
韩归海站在原地哑口无言半晌,低头提着打来的一只山鸡去了河边。
猎物去皮放血花费了不少时间,一顿晚食吃完,已经到了深夜。
池萦之早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强撑着睡眼在篝火边坐着。
其余人精神倒还足,围坐在篝火边,陪着太子爷闲话。
司云靖瞥了身边睡眼惺忪的池萦之一眼,换了个话题,“池小世子已经快睡着了。大家提提神,每人说个亲身经历的最可怕的故事吧。”
太子爷有兴致,当然要强打精神陪着。
被第一个点名的池萦之忍着呵欠说,“我八岁那年被贼人绑架,带到了一处高达百丈的悬崖之上,那贼人的手臂动一下,我就会想着,他是不是要把我从悬崖上扔下去。后来被父亲救了,还做了好久的噩梦。算是我最可怕的经历了。”
楼思危还是第一次听说,同情地说,“叔,太惨了。”
司云靖想起了当年的旧事,没说什么,安抚地拍了拍池萦之的肩头。
楼思危接着说自己经历的可怕故事,“我小时候贪玩,经常被我爹堵着暴打。有一次被堵得不行了,我就一狠心,钻进一处狗洞里躲他。谁知道那洞不是狗洞,是熊瞎子洞。我一钻进去,洞外头堵着我爹,洞里头堵着熊瞎子,我当时恨不得拔刀把自己砍了完事。”他心有余悸地道,“真是太可怕了。”
池萦之同情地说,“你小时候也挺惨的。难怪这么容易被吓到。”
轮到韩归海了,他思索了很久,迟疑地道,“我并没有遭遇过可以与两位相比的可怕的事。如果是最可怕的经历,应该就是……”他瞄了眼对面的司云靖,不说话了。
司云靖冷笑了一声,替他接下去说完了,“韩世子最可怕的遭遇,是这趟上京谒见。”
他用树枝拨了拨篝火,若无其事地道,“你们都说完了,那孤也说个可怕的事吧。不过孤要说的不是曾经发生的可怕遭遇,而是即将发生在你们身上的可怕遭遇。”
三个人的肩头浑身一颤,就连昏昏欲睡的池萦之也吓醒了。
她意识到眼前这人说话又换回了‘孤’的自称。现在她又是陇西王世子的身份,而对面这位又是手中握有生杀之权的东宫之主了。
她一下子坐得笔直,和其他两人一起,六只眼睛忐忑地盯着太子爷。
浓重夜色下,只听司云靖轻描淡写地道,
“朝廷征讨谋逆的蜀王,刚刚打了场大仗,花费了不少银两,国库空虚了。三位世子既然人在京城,就为国出点力,每个人写信回家,向你们的父亲讨要三十万两银子捐赠国库吧。”
池萦之三人:!!!
……
昨夜河畔大营的篝火夜话,成功地晋升为三位世子遭遇的可怕人生经历之一,三人翻来覆去整夜没睡着。
东宫的话锋很明显了。
把他们三个扣在京城,目的不是要他们的命,而是要他们老爹的钱。
昨夜最后,司云靖还意味深长的丢下了一句话:
“汝阳王说他找不到百万藏银库,可能要在京城长久待下去了。至于各位在京城停留时间的长短呢,不一定。全看各位的家书写得好不好。”
司云靖在帐子里等到了中午,顺利等来了楼思危最先呈交上来的书信;其他两封却始终没来。
韩归海是个刺儿头,他的信没来不奇怪;池家那个倒是出乎意料。
他打发高大年去池萦之帐子里催问。
高大年去了一圈,愁眉苦脸地回来了。
“哎哟,太子爷。池世子一个字儿没写,说他不舒服。”
“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
“看起来是真不舒服。脸色发白,一早上躺在帐子里没挪窝,一直捂着肚子。”高大年猜测着,“兴许是昨晚的烤羊肉吃撑了,闹肚子了?”
司云靖听得拧起了眉,”肚子不舒服就趴着,躺着,多喝热水,不耽误他写封信的功夫。”
“老奴也是如此劝的。劝了半天,池世子就回了一句话。他说,写也没用,他爹没钱。”
司云靖伸手按了按青筋跳起的太阳穴,吩咐说,“把人带过来。孤要单独同他谈谈。”
第40章 咸鱼第四十式
池萦之昨晚翻来覆去没睡好, 早上起来就觉得身上不太对劲。
倒也不是哪里痛,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就像是炎炎夏日吃坏了肚子, 明明穿戴得足够,手脚都暖着, 就小腹冰凉。
行军路上, 连个汤婆子都找不着, 更别提捂着肚皮的小手炉了。她一大早地灌了两杯滚热的茶进肚,躺着没动。
早上楼思危过来了一趟, 找她商量捐赠国库的事。
淮南郡富庶天下,三十万两银子虽然数目巨大,也就是淮南郡两三年赋税的事,拿得出来。
池萦之问他,“你觉得你爹心里, 钱重要还是你重要?”
楼思危:“当然是我了。我爹就我一个儿子, 没了我, 他揍谁去。”
他连早饭都没吃,回帐子里闷头写家书去了。
池萦之在帐子了躺了半天, 小腹越来越难受。本来想在帐子里窝一整天,但高大年下午过来传话,她就知道没可能躲懒了。
她又灌了杯热茶,跟着出去了。
走过去的时候,远远看见司云靖坐在昨日晚上的同一处篝火旁边烤火。韩归海跪在面前,边说话边磕头,磕在冻硬的土地上, 额头几下就见了血。
池萦之:???
她脚步立刻停下了。
高大年在旁边瞧着,说了一句, “韩世子来找太子爷说事,还请池世子等等过去。哟,看韩世子的两个大黑眼圈儿,整夜没睡吧。多半还是为了写信的事儿?”
空旷的山风呼啸过来,隐约的说话声夹在在风里,断断续续传进耳朵。
韩归海大礼伏地,声音哽咽:”……广陵郡贫瘠,搜空了家底,最多可以拿出二十万两。三十万两白银,家父是万万拿不出的。还请殿下明鉴!”
池萦之拢着袖子站在原地,心想,“能拿出二十万两也挺多了啊。果然是我爹最穷。”
司云靖用树枝拨着篝火,平静的声音随着风传过来,“……广陵郡不如淮南郡富庶,孤心里有数。那三十万两,是说给楼世子听的,他父亲拿得出。至于韩世子你的广陵郡这边——”
平稳的话音到这里小了下去,低声说了几句。
韩归海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广陵郡的难处,原来、原来殿下都知道。”
司云靖颔首道,“你们的难处,孤都知道。”
他起了身,拿了张干净帕子,将韩归海额头的血迹擦去了,亲手将人扶了起来,神色和缓地说了一番话,又勉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韩归海猛地伏地行了个大礼,
“多谢太子殿下仁德。归海……归海铭记于心!之前猪油蒙了心,对殿下有种种误解。还请殿下恕罪!归海回返广陵郡后,誓愿全力镇守疆土,为大周,为殿下肝脑涂地!”
他抹了把眼角,起身哽咽着走了。
池萦之:???
这突然唱的是哪一出戏?
韩归海走了,司云靖重新坐下来,继续拿起树枝,又拨了拨篝火。
“池世子过去吧。”高大年小声提点了一句,“小心应对着些,就说你身上不舒服,拖延了写信。”
“哦。”池萦之慢腾腾地过去了。
她还没走近,迎面抛过来一句不冷不热的话。
“三个人里面胆子最肥的,果然是你。”
池萦之经历了昨晚惊吓效果十足的篝火夜会,刚生出点苗头的旧日好友的亲近念头被掐灭在萌芽里,怎么瞅眼前这货都不像是个并肩闲聊的好对象了。
她过去规规矩矩行了礼, “殿下何出此言,臣好端端的在帐子里,什么也没做啊。”
司云靖斜睨了她一眼,对她一夜间的态度转变似乎早有准备,并不觉得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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