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沐沐良辰
他和桑叶是不一样的。
他是天生的怪物，孵化一千多年才破壳而出，他的身体无比坚韧，早就已经习惯了疼痛。
哪怕诱形期到来，他几乎失去了九成的战斗力，处于无比脆弱的时候，这双畸形的腿浸泡在地上也不是很疼。
可人类是脆弱的生物，受伤会疼，重伤会死，亏损的修为努力修炼数月也回不来。
而他如果不是因为诱形期的影响，只要睡一觉，什么痛苦就都没有了。
所以，为什么要冒着可能损伤一些修为的风险，还追赶他呢？
寂川突然就不想跑了。
他善于伪装，在桑叶眼里，就是可怜的小怪物惊慌失措的被一块很大石头绊了一跤，正挣扎着想爬起来。
他手里的琉璃灯掉在水洼里，溅起一朵朵泥水花。
她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喘息着上前，终于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腕，半跪在了地上。
——这是他身上唯一看起来受伤不那么严重的地方了。
桑叶手心温和的灵力顺着寂川的手腕，一点点的送入他那儿，微弱的、几乎不能减轻一丝他体内因诱形期而带来的疼痛。
但那个骗子人类的温热潮湿的手掌，他只是轻轻挣了一下，就任由她握着了。
他厌恶同一切生物的肢体触碰，千百年来，桑叶是唯一让他不觉得感到恶心的存在。
连着白色的暖光，从她掌心传递到他阴暗冰冷的躯体上，那是比深海高出很多倍、很多倍的温度。
那是种雨水滑入脊背的轻微颤栗感，这无比新奇的感觉，让寂川禁不住浑身轻颤，低着头藏在长发下的双眼闪着异样的亮光。
桑叶胸口疼到快要窒息，她大口的喘息着，却并不觉得很痛苦，她的心情甚至可以称的上是愉悦和放松。
“……我不会打你的……你、别害……怕……”
桑叶见他过（有）于（点）害（兴）怕（奋）的发抖，尽量柔和下平日被众多师弟师妹们诟病的冷淡声音，努力平复因为超出身体极限而一直不停的喘息。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才只是两秒，桑叶呼吸平复了一些，掌心的白光也因为灵力不足而渐渐消散了。
天上的暴雨下的小了些，琉璃灯散发着轻微的光亮，桑叶看见小怪物微微抬起头，满眼通红的望着她，他满脸泥水，睫毛黏连成一片，眼神愧疚，看起来让人无比心软。
桑叶没有松开他的手腕，唇角却不自觉的弯起，禁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没关系的。”
“今天……”桑叶小口喘息了一声，“谢谢你了。”
寂川睫毛颤了下，原本抿着的唇，顿时抿的更紧了。藏在身后攥起的右手甚至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一般，用力到骨节发白。
他瞳仁里倒映着桑叶的脸——
那是一张乍看很是冷艳的脸，可此刻桑叶眉眼弯起，笑意温柔。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的看清桑叶的面容，在人类之中，确实一般还行还不错。
但他只是帮她撑了一下伞而已，她又何必对他笑的这样妩媚漂亮又蛊惑，寂川面颊隐隐发烫，将视线从桑叶脸上移开：
人类真是擅长自作多情，他做这些，只是为了欣赏她落魄狼狈的样子罢了。
身后传来哒哒哒的声音，桑叶转过头一看，是抱着三把伞快融化了的纸片人小七。
它脸上的数字都快消失了，两双纸片腿软趴趴的，看起来都快要化了。
桑叶又笑了一下，指尖又凝起了一束光，只是这次，是浅绿色的催眠术法。
“睡吧。”桑叶轻声说着，而后趁着小怪物因为“紧张害怕”而不敢直视她的时候，快速点在他的掌心。
寂川有一瞬间的呆滞，左手掌心像是被烫了一下，禁不住的蜷缩起，原本垂下的双鳍也像是受到了刺激一样，猛地抬起。
他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桑叶刚刚对他施了一个催眠术。
于是乖巧可怜的小奴隶，便看似顺从着【那个笑起来还算不错的骗子人类】的意思，慢慢阖上了眼睛。
“小七。”桑叶叫了一声小七，身后的小纸人便“哒哒”的跑到了她身边，伸出快要融化的两个胳膊，按住了小怪物的肩膀。
桑叶抬手擦了把脸上的雨，又掐诀召出了纸片人小五和小六，往它们手里一“人”塞了一把伞，自己则捡起掉在地上的琉璃灯和幽冥剑，“回去吧。”
小五和小六点了点脑袋，一前一后把又“睡”了过去的小怪物抬了起来，往竹屋狂奔，小七跟着它们两个，艰难的撑着伞。
桑叶也撑着剑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也许是因为有“人”在等她，她觉得伤口也没有那么疼了。
……
寂川就那么冷漠的被纸片人抬进了竹屋边上的丹房，被悬空平抬着，而后再冷漠的听着桑叶也勉强来到了丹房。
——原来催眠术之后，竟就只是召唤出纸片人抬他？
亏他还以为……
亏他以为……
主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体温升高了连带着潜意识化成的影子温度也变得很高，都快烫到小六的纸片脚了→_→
好在小六不会说话，也没有很明显的感觉，不会疼。
丹药瓶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桑叶找到了她之前炼的修复筋脉的丹药，吞下两颗，又吞了几颗回灵丹，盘膝坐在地上运转了一周天的功法，才终于又恢复了一点力气。
她长舒一口气，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个小的储物袋，里面装着她从藏宝阁里帮小怪物兑换的衣服，里衣三套外衣五套，厚薄不一，连着鞋袜和厚狐裘，零零散散装满了那个小储物袋。
衣服大都材质柔软，称得上是入灵级的法器，倒是比她自己的衣服还要漂亮许多。
那么，要给又乖又软（？）的小怪物选哪一套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高兴的rua秃小天使！
第21章 假面
尽管伤势还有点严重，但吃下丹药之后只需要稍后好好调养便不会有大碍，她身体强健，倒是小怪物的衣服不能再继续穿了。
桑叶将给寂川兑换的衣服都拿了出来，铺在了床上，陷入了非常困难的选衣环节——
她平时自己穿衣服都很随意，此刻倒是有些犯难。
这件浅黄色的里衣附有恒温的功能、那件深黑色的耐脏还号称不需要清洗……
桑叶沉默着，一个金丹期修士愣是思考了好几秒，才选中了那件质地柔软一些的纯棉的里衣，又掐诀召唤出纸片人小九，吩咐它帮着小六小七他们给小怪物换衣服。
自己则打开衣柜，随手给自己选了一件浅色的衣服。
桑叶抱着衣服走到了屏风里，一边脱下外衣一边开始犯难要给他穿什么样的外衣。
里衣是纯白色的，外面倒是比较好搭配，但是浅蓝色带纱祥龙纹路的那件会显得他缥缈一些、那件深黑色的更显气质华贵、还有一件象牙白的又十分清俊……
也许，她应该等小怪物醒来之后，问问他的意见？
这么想着，桑叶突然就不纠结了。
她先脱下衣服，给自己施了两个清洁术，将那些雨水和脏污从头到完全清除，整个人又变得清清爽爽的了。
她抬手将长发挽住，用一根浅色发带将一头不算特别柔顺的长发束起，任由几缕乱发垂在耳边，然后才开始慢吞吞的往身上套衣服。
不大的竹屋里，除了外头的雨水打在屋檐和地面的声音，便只有换衣服的声音了。
寂川不懂不解不明白，为什么桑叶这一个人类雌性（？），会那样毫无戒心的选择在他这个威武强壮侵略感无比强大的雄性（？）面前换衣服。
他只能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近在耳侧，一点一点顺着他的双鳍钻进耳膜，连带着在他脑海里炸成一片片霹雳雷海，搅合的他无法静下心神。
小怪物龙似乎是忘记了桑叶认为他已经中了催眠术法睡得很沉这件事，也忽略了挡在桑叶面前那么大一个厚重的屏风。
他只伸出了张牙舞爪的影子，悄悄的“窥视”桑叶从屏风下露出的那一截脚踝，和随之往下掩埋在红色衣物之中的双脚。
她的脚踝上，还残留有他的味道。
那、诱形期时，不自觉的分泌出来的专属味道，像是难以去掉的印记。
手掌克制不住的轻轻勾着空气，寂川的体温又升高了一些，脑袋有些晕沉沉的，这样罕见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桑叶换好衣服，从屏风里轻轻飘出一句，“给他换好衣服了么？”
寂川这才意识到，他身上那件鳞片化成的“铁衣”，已经被桑叶操纵的四个纸片人脱了下来，他身上也套上了柔软舒适的里衣。
——还好先前他以前提前幻化出了里裤，并没有完全……
半边精致俊俏的面颊上难得染上一抹淡红，寂川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是耻辱多一些还是害羞多一些。
他没想到，桑叶竟不是骗子。
她去藏宝阁那样的地方，为什么还能给他换衣服回来？
柔软的布料贴在满是伤痕的躯体上，寂川很快便感知到了，这不是凡人的粗布麻衣。
虽然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甚至只能说是非常普通。
可那个人类，一定是一直记着她说出的承诺，她没有骗他。
喉结上下微微滚动，寂川不知为何想到了先前桑叶气息萎靡被一众长老围在中央、厉声质问的场景。
她站在正中那儿，像年久没有缝补、手脚和面颊上都露出了棉芯、被扔在角落里脏兮兮的布娃娃。
——桑叶收到小九“它们已经给小怪物换好了衣服的消息”，捡起地上的脏衣服走了出来。
她弯腰把寂川那件也捡了起来，没有在意，和自己的那件混在了一起，塞到了小九手里。
温和的灵力从桑叶掌心倾倒而出，桑叶先往寂川身上放了两个清洁术，而后轻托着寂川，将他移动到了竹屋里唯一的那张床上。
小怪物海草般的长发滑落下，是露出了他那张毁了一半的脸。
这是桑叶第一次清晰的看清他的样子——
那半边污血洗去，露出的确实满是伤疤的脸。
他左脸上除了伤口外，还攀附着一些浅色的鳞片，比小怪物尾巴上的细软一些，但能看的出还是坚硬的，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暴力拔下，留下了一个个深深浅浅的疤痕，看起来很是骇人。
而他完好的半边右脸，却是精致漂亮，俊美无双。此刻纤长漆黑的睫毛正轻轻颤着，像在做什么噩梦。
两边一对比，寂川在桑叶心里的形象顿时变得更加弱小可怜无助了。
她从不会以貌取人，也不太在意样貌，毕竟她以前修为一般的时候曾经是个脸盲，除了性别和拥有明显特征的人外分不清具体谁是谁……
也因此，那些修士总觉得是她目中无人，狂傲自大。
想到这些陈年往事，桑叶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她抬手拨开遮挡住小怪物左脸的头发，小心的掐了一个治愈法诀，一点一点的融入他脸颊上的伤口处，促进伤口愈合。
“还……挺有特色的。”桑叶轻轻的低喃了一声，眼底荡漾起一丝笑意。
这样，不管她有多么的脸盲，只消一眼，便牢牢的印在了视线上，脑海里，再也没办法轻而易举的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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