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饼
雨下的很大,他们骑的很慢,此时有一辆客车从他们身边擦过去,溅起层层水花,扑溅了骑车的人一身,金明天和舒雨也没能幸免。
但在下雨天,这些都是难免的,嘴里骂上几句缺德,也不会真去计较,只想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
不过前头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就没他们这么好运了。被水花一带,车头一歪,人就倒下了。而且好巧不巧的,是往客车的方向倒,而不是往路里头倒。
这一下子,骑车的人,坐车的人,几乎同时发出惊叫声。
还有几个反应快的,大喊着让司机停车之类的话,人倒下了,客车也一个急刹停在了路中间。
刚才还想着赶紧回家的人,这会儿都不忙了,一个个从自行车上下来,凑过去看情况。
好在客车刹的及时,摔下车的人,也就是摔了一跤,手上脸上蹭破了一点油皮。但受了惊吓,坐在哪儿不依不饶,要司机道歉。司机脾气可不好,说他是自己摔的,明显是讹人。
这一下,你来我往,路上的人更不急着走了,都围在那儿想看个结果。有劝和的,有帮着司机的,也有站骑自行车的,竟然有越来越热闹的趋势。
客车上的乘客怨声载道,都快到家了,怎么碰上这种事。大部分人都从车窗里探出头,不时帮腔几句。
金明天不是不想走,是路只有这么宽,一下子被堵住了,想要走就只能下田梗抄过去,平时可以,这会儿下着雨呢,还真不好抄。只好被动的成为围观群众,不时往前挤一点,想慢慢蹭出去。
这个情形下,只能推着自行车,舒雨也从车后座跳下来。她一仰头,正好和车窗里探出来的人对视上,舒雨瞳孔微缩,心中一惊,对方倒是没有察觉到什么,目光从舒雨脸上扫过去,烦躁的看向车头的方向。
“小雨,快跟上。”金明天在前头叫道。
“来了。”舒雨收回目光,按纳住心中的惊讶,马小虎到长尾镇干什么?对了,他貌似有一个亲戚就住在长尾镇,离他们家不远。这个人前世好歹是她的姐夫,基本情况她还是了解的。
只是这么大的雨,马小虎这种懒得发抽的人,会去一个远房亲戚家,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金明天在前头开路,舒雨跟在后头,她发现,开路的不光有金明天,还有两个推着自行车的人,也在奋力挤出人群。
推自行车的人,都穿着黑色的雨披,仅能看到背影。两个人的个头差不多,偶尔交错的时候,舒雨能看到两个人都戴着防风帽,这种帽子现在属于潮品,能从头遮到下巴,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张嘴。
他们的雨披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眼睛,几乎看不出这两个人任何的外貌特征。
十一月中旬,一场秋雨一阵寒,这个天气骑自行车,戴上防风帽略微显早,但也不算突兀。
舒雨现在看到两个走在一起的男人,就会联想到“二张”,哪怕他们已经挤出包围圈,骑车上路,舒雨宁愿自己撑着伞,也不肯钻到雨披里,就是想看看这两个人往哪个方向去。
长尾镇只有一条街,舒雨亲眼看到这两个人进了镇上唯一的招待所。
金明天毫无察觉,骑着自行车路过银行的大门口,再往前不多点路,就是他们的家。
回到家,舒雨不时怔然的看着银行的方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该怎么办。难道要塞个匿名信到银行柜台里,咦,好像也可以啊。舒雨决定了,找到机会就行动,也庆幸现在没有监控。
至于那两个看不清脸的人,既然敢光明正大进招待所,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因为下雨回来的晚,常红心早在家里准备好晚饭,一时间饭菜飘香,女人张罗着,孩子闹腾着,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
饭一端,常红心就开始说街坊邻居的八卦,长尾镇就只有一条街,住的人也不多,互相之间早就熟得不能再熟。路上随便碰到谁,都能数出对方家里的祖宗三代,以及亲戚朋友在哪个单位上班,最近有什么烦心事,或者说有什么好事。
“咱们镇上有人发财了,就是那个陆家的外甥,李家的老三,说是跟着表哥去深城混的,你们记不记得,个不高还有点胖,一脸麻子的那个。”
舒雨记不起来,金明天也摇头,只有舒雅点点头,感兴趣的问道:“怎么就发财了,他们家不是穷吗?”
在一个普遍都穷的年代,被认为穷的人,那是真穷。也就是因为太穷了,总会有人穷极思变,做出改变。
“听说啊,是去香港搬东西到深城,香港真是好地方啊,搬运工都这么有钱。带回来十万呐,整整十万,你们谁见过这么多钱。”常红心一脸羡慕。
舒雅倒抽一口凉气,“香港人的工资得多高啊,这才去了一年,要是再呆几年,岂不是,岂不是……”
百万富翁在这个年代,是普通老百姓根本不敢想像的存在。
金明天惊讶了片刻,又低下头刨饭,他是这个年代最普通的那种人,哪怕外头再好,也不愿意放弃自己安稳的生活去追求一个不确定的可能,哪怕这个可能是惊人的财富。
只有舒雨在心里冷笑,什么去香港搬货到深城,这明摆着是走私,没有被抓住就是暴利,抓住就得连本带利吐出来,还得进去关几年。
这种事就跟赌博一样,侥幸赢了就此收手,那就算你真赢了。继续赌,前头不管赢了多少,迟早全吐出来,还得往回找补。
“人家带多少钱回来,还跟你说啊。”金明天终于忍不了常红心这一脸羡慕的样子,插了一句话。
常红心“切”了一嗓子,“人家下午背着包存到银行,好多人看到了,我还问周姐了。”
“周姐能告诉你储户的事?”金明天笑了起来。
“她没说,光笑了,这不就是默认了吗?再说当时小崔在银行办事呢,亲眼看到的。好家伙,全是现钞,堆了那么老高呢。”常红心说的是有鼻子有眼。
小崔是农机公司的出纳,每天下午都要去银行,将当天的货款存进去,所以他说亲眼看见也是有可能的。
“舅妈,您是说,这钱是下午存进去的?”舒雨心中一惊,一个疯狂的念头从脑子里冒出来,一瞬间身体里的血液几乎统统往上冲,顶在太阳穴这儿,一跳一跳的疼痛。
常红心不疑有他,疯狂的点头道:“就是就是,下午三四点那会儿吧,小崔每天这个时候去银行。”
银行有大额现金的时候,会打电话通知上级分行,让他们派车来押送到金库。
但这种派车押送的行为,一般需要提前安排,而不是临时你打个电话来,就有车能派过来。更何况,周六的下午三四点,大多数单位都是会提早下班,准备过周末。
营业网点不休息,但行政岗位是要休息的,所以这笔钱有九成的可能,并未送走,而就在银行网点的保险柜里。
“今天是不是周姨值班。”舒雨顺口问道。
“对,我去打听的时候,还说让她回去慢点骑车,外头雨大。结果她说小张有事,跟她换了班,她今天是一个下午班带一个晚班。”这种小事是瞒不过旁边居民的,营业点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倒班,谁在谁不在,看一眼就门清。若是关系好的,问一句谁值班,也不是什么大事。
营业网点的大额现金,周姨跟小张换班,替了他的晚班,招待所里两个看不清样貌的男人,一块涌到舒雨的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来回交错。
“没时间了,就是今天。”舒雨腾的一下子站起来,手里的饭碗一下子砸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大家吓了一跳,金明天的手已经探到舒雨的额头,“丫头,是不是淋了雨不舒服,发没发烧。”
舒雅也急了,“是呀,让她回来就换衣服,她也不听,不知道发什么呆,这下好了吧,肯定是冻着了。”
拉住妹妹的手,才发现妹妹的手心冷凉,连指尖都透着寒气,吓得她转身去房里找药,常红心则是去厨房倒水端了出来。
第20章 危险时刻
招待所里,许然瘫在床上吃背包里带着的晚饭。路晁去水房用开水壶打了热水进来,头发湿漉漉的,身上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洗过。
“你吃了赶紧去洗洗,他们到八点就不供应热水了。”招待所的房间,没有单独的卫生间,一层楼的尽头有一间水房,中间的大敞间打开水,一左一右分别是洗澡间和卫生间。
“让我再躺会儿。”晃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离八点还早,许然没太着急,依旧对着晚饭狼吞虎咽。
吃完饭一边从背包里拿衣服,一边埋怨,“你说我们跟着他干什么呀?明天等在客运站不就行了。”
原来,这俩人一直没有放弃逮马小虎,结果一路跟到了长尾镇。
“你不觉得这小子,这段时间有些奇怪吗?”路晁也说不出来,自己怎么就跟着他到了长尾镇,也许是一时冲动,也许就是一种直觉。
“怎么奇怪了,这些日子不是没落单吗?唯一今天落了单,结果又跑到长尾镇来了。”还是个周末,押回去学校也没人呐。不过也正因为是周末,反正两个少年人也不用上学,说跟就跟了来。
“反正咱们没来过,就当玩了。”
路晁这么说,许然倒也放松下来,往床头的靠板上一仰。
“快去洗澡。”路晁拿毛巾甩到许然的脸上,被许然顺手拿来抹了一下油嘴,踢踢踏踏去了水房。
外头雨落成线,密密匝匝的打下来,寒风一卷雨线噼里啪啦打得到处都是响动。整个长尾镇笼罩在密集的雨线里,才傍晚时分,视线已经到了伸手都看不清五指的地步。
舒雨拦住姐姐递给她的感冒药,脸色煞白的摇头。
金明天先发现不对,“出了什么事?”
“我刚才好像看到两个蒙着脸的人,一起进了招待所。”
“二张?”舒雅差点失声尖叫出来,两只手交叠捂住嘴,眼神还惊恐的四下张望,又猛的转过身去看自家的院门,仿佛下一刻,这两个杀人魔王就会出现在她身后似的。再配上密集的雨声,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常红心被吓得一把抱住儿子,躲到了金明天的身后。
“我不能肯定。”但太巧了,巧到她必须得去确认一下。
金明天果断道:“你们谁都别动,我去找联防员。”
八十年代初,警力严重不足,大量乡镇是没有派出所的,治安靠联防队员维持。联防队在派出所的领导下工作,没有正式编制,甚至不是纯职业的,大多还有自己的主业。在面对重大治安问题时,还真说不好,他们能派多大作用。
但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联防队。
“他爹,又不是冲我们来的。”常红心伸手拉住金明天的袖子,心里闪现过的,全是各种可怕的后果。下意识的,就不希望金明天去冒险。
“我只是去找联防员,能有什么事,你们老实在家呆着,闸紧大门哪儿也别去。”金明天抓起雨披就往外走。
雨声掩盖了大多数人类活动的声音,包括离舒雨家不远的一间住宅里,传出的响动。
推开窗户,马小虎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回头说道:“叔,咱们现在就去和二叔汇和吗?”
“差不多了,走吧。”房间的阴影里,站起来一个人,松驰的眼部皮肤簇拥着豆大的眼睛和微微下垂的嘴角,明明很普通的五官,却构成一副异于常人的阴鸷之感。
“你家亲戚没有怀疑吧。”此人仔细收拾自己的随身物件,黑暗里闪过一道乌沉沉的寒光。
“您放心,他们一家子都靠着我爸吃饭呢,我安排个把人过来住几天,没什么难处。再说我告诉他们,您是出门找闺女的,他们还挺同情您的。”
“我们走了,你打算怎么说?”寒光再次闪过,被此人别进腰间,顺手就能拔出来的地方。
“我就说您得了闺女的消息,急着要走,一刻也不能等。”马小虎战战兢的回着话,小心翼翼道:“他们肯定不会多说的,如果这里出了事,您的行踪不就暴露了吗?”
“呵,最好这样。”想了想,回过头再动手,也来得及,就先这样吧。和二弟汇和,拿到钱才是正经事。
舒家的堂屋里,一家人已经无心继续吃饭,常红心抱着儿子瑟瑟发抖。
舒雨不想增加家里的恐慌情绪,只得安抚大家,“我连长相都没看清,谁知道是不是我疑神疑鬼。联防员也只是去查个房,看一眼好放心。舅妈给阳阳洗洗,赶紧带他睡觉。”
舒家没有电视,白天起的早,晚上睡的也早。常红心听了抓起儿子就去洗,有事做比她呆在堂屋干着急的好。
“姐姐,你呆在家里,我去接一接舅舅。”舒雨安慰完家里人,眼皮子却开始狂跳,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二张”极有可能就在长尾镇,联防队员连枪都没有,他们能防得住吗?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刚才太过草率,如果联防员没有引起重视,大咧咧去查房,发生点什么事,那可就是她的罪过了。
“喂,你去干什么啊,我跟你一起,唉唉……”舒雅没能拦住妹妹,看她抓起一把伞就跑了出去。还丢下一句,舅妈和表弟就交给她了。
舒雅急的在院子里转圈圈,刚准备追出去,常红心又跑了出来,一脸紧张的让她到自己房里一起守着。
总不能把舅妈和表弟扔在家里,舒雅只好重新阐上门,跟舅妈一起哄着表弟入睡。
舒雨急匆匆追出去,才想起来,联防队员晚上各回各家,她根本不知道舅舅找的是哪一个。
这一下,她可真急了,一边怪自己思虑不周,一边赶到招待所的门口。不管舅舅找谁,最终都得来招待所,到时候她便可拦住人,提醒他们做好防备。
她刚站定收了伞,就看到远处有一个人走过来。此人戴着帽子,帽檐的阴影掩住他的脸,叫人看不清长相。恰时一道闪电划过,映照到了此人的脸上。这人上半张脸被帽檐盖住,下半张脸却被闪电照的透亮。
强烈的白光,将他的半张脸照的惨白一片,皮肤上的坑坑洼洼就像被放大了一般,纤毫毕现。而正对舒雨这边的半边脸颊上,有个指头大小的坑,里头还有没好全的血痂。
舒雨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就看到这人朝她站着的地方扫过一眼,虽然连对方的眼睛都看不到,但舒雨就是感觉到一道阴森到了极点的视线,笼罩到自己身上。
这一刻,一层白毛汗“唰”的一下就从后颈窝一直流到腰窝子上,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极度危险。
身体想要逃跑,脚却牢牢盯在地面,舒雨用尽了全力,才夺回对身体的控制权。她不能流露出一丝异样,甚至不应该再站在原地。
走进招待所的大门,前台搭了一眼,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