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饼
一个穿着红色呢子外套的身影,斜坐在床边。
“巧啊,快喊人,这是我们村的金奶奶,这是她的两个外孙女,你们一般大,多亲近亲近。”老油头的老伴,也就是新娘子的婆婆,一脸笑意的做着介绍。
“这就是李巧,叔叔在县医院上班,还是初中毕业呢。我们家小子见了一面,就喜欢的不得了,非她不娶。”
舒雨震惊了,嘴都快张成了一个O字,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李巧。
其实关于李巧的事,她或多或少听同学说过。找工作不顺利,就是想给人家私人小老板看店,人家一打听她以前干的事,都不敢要。
相亲就更不顺利了,没人愿意找个敢下/药的媳妇回去,看谁不顺眼来一下,这谁受得了。居家过日子又不是拍悬疑剧,谁想天天悬着心,睡觉都怕人背后捅刀呢。
要说人难免做错事,改了就好,可她整天跟婶婶闹,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后闹到婶婶气得带孩子回娘家,叔叔下狠心收拾了她一顿,这才消停下来。
不过这些消息最新的也是半年前的事了,这半年没怎么听人提起过,谁能想到,她会嫁到下溪村。
金外婆和舒雅都不知道李巧的底细,舒雅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是你。”
说完去看舒雨,县一中的学生不算多,就算不是一个班的学生,也大体认得,至少能混个脸熟。
“不止这样,你毕业之后,她搬过来跟我一个宿舍。”舒雨算是回应了一句。
舒雅抚掌大笑,“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李巧的脸色早就变了,一张脸僵硬着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瞪眼看着舒雨,恨不得想跳起来咬她一口,可是她不敢。
原以为自己赢了,做下这么大的事,什么处罚都没有,还顺利拿到了毕业证。一度让她得意洋洋,看吧,一哭二闹三上吊真的有用。
结果呢,生活中不断碰壁,做任何事情都不顺利,动不动会有人把以前的事拿出来说嘴,说她道德败坏,说她是疯子,说她不可理喻。
和婶婶吵架,明明是她有理,外人也都帮着婶婶,说她不对。侄子生病也要被人怀疑是不是她下了药,就连邻居家的狗被人毒/死了,都要怪到她的头上。
找不到工作,相亲不成功,才让她渐渐明白过来,不是她赢了,是舒雨赢了。
叔叔给她下了最后通谍,家里不可能养她一辈子,找不到工作,就嫁人。她在吴县的名声臭了,在城里四五十岁的老鳏夫和农村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当中,她不情不愿的选了后者。
而眼前站着的人,就是害得她如此下场的人,李巧心里怎么能不恨。可是再恨,她也不敢在现在这个当口闹事,叔叔为了隐瞒婆家她之前做下的事,不知道拜托了多少人,求了媒人多少回。
如果她现在闹出来,婚事完了,她也完了。
可是,舒雨会放过她,什么也不说吗?
舒雨笑眯眯的,“新娘子不好意思了,我们出去吧,阳阳也不知道跟谁疯玩去了,我们去找找他。”
手指头勾了一下舒雅的衣角,舒雅会意跟着妹妹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舒雅凑到舒雨耳边问道,她如何看不出来,妹妹跟新娘子之间,绝对有问题。
“一会儿再说。”姐妹俩找到阳阳,把他拽回饭桌吃饭,吃过饭回去的路上,舒雨才悄声告诉姐姐,他们之间的恩怨。
舒雅大惊失色,“怎么还有这回事,你怎么不跟我们说。”
舒雨摇头,“事情过都过了,我也没当一回事。再说我已经坑了她一把,这事两清了。她若聪明一点不来招惹我最好,若是不聪明,我还怕她吗?”
舒雅这才恍然,“难怪我看她刚才的样子别别扭扭的,原来是做过亏心事。”
回家又把这事告诉外公外婆,舒雨没提自己回坑李巧的事,只说事情凑巧,开水瓶让她拎下楼,水给领导喝了。
外公脸色一变,“你舅舅不知道这事吗?”
按外公的想法,家里大人就该出面,让对方上门道歉,而不是当成没事发生糊弄过去。
“不关舅舅的事,是我没说。舅舅也是后来才知道,特意过来问我,是我不让他去李家理论的。李巧的父母都不在了,家里只有叔婶,闹起来她要死要活的,还以为我们欺负人家孤女。”
舒雨替金明天解释了几句,金外公仍然不能释怀,“老油头肯定不知道这件事。”
不然不能娶个这样的女子回家。
“哼,咱们谁也别说,看他们家什么时候能发现。”金外公想了想,“这样的性子绝不会好好过日子,我们去说,倒显得我们见不得人好一样。”
让他们使劲炫耀去,等日后知道李巧干的好事,当初炫耀的多厉害,事后丢脸就丢的多大。
舒雨捂了嘴笑,忽然发现自己蔫坏蔫坏的性子,也是有遗传的。只是前世过的太苦,处处谨小慎微,才没机会暴露。这一世过的轻松快意,隐藏起来的小性子这才慢慢显露出来。
金明天夫妻照例是等到年三十放了假才过来,一到家就跟他们说,遇着老油头家的小儿子,“逮着我就问怎么他结婚也不来喝酒,听了半天才知道他娶了个城里媳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娶了个仙女。”
真是满处炫耀啊,一个农村大小伙子,娶着个城里媳妇,年纪相当还读过书,确实是件美事。村里酸溜溜的人越多,老油头一家就越来劲。慢慢的,不光下溪村知道,附近几个村都知道下溪村老油头家不得了,娶了个城里儿媳妇。
“三转一响,咱们家都是按城里要求配的,娘家也没得说,给的彩礼原样压箱底带回来,一分没要,这么敞亮的人家上哪儿找去。”老油头家里说起这事是眉飞色舞。
“你家上头几个儿媳妇没跟你讨要啊,不能偏心一个吧。”村里人打趣。
“切,那能一样吗?他们娘家谁让带彩礼回来了。”反正在老油头嘴里,小儿媳妇是什么都好,亲家更好,果然城里儿媳妇就是比村里儿媳妇强。
等老油头说高兴了,背着手回家吃饭,刚才闲聊的几个人都纷纷摇头,有一个更是“呸”了一口,“得意什么,真有这么好,会嫁给他们家的废物,日子且长着呢,看着吧。”
已经在老油头家里安下家来的李巧,结婚当天担心受怕,发现外头没有任何动静,终于确定舒雨什么也没说。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只要她顺利进了门,也就什么都不怕了,过几天便开始打探舒雨家里的事。
“她外公是村支书?”李巧变了脸色。
婆家人多势众,在乡下地方有六个儿子的家庭,一般人是不敢招惹的。所以李巧原以为舒雨不敢说,是不想和她婆家结仇。
可没想到,舒雨的外公竟然是村支书。
“可不,你不是跟小雨是同学吗?没事多走动走动。金书记在外头能耐大着呢,不然你以为当初为什么女儿女婿能进厂子当工人,后来女儿女婿没了,还能把儿子塞进去。”
村里人可不会管舒自立是靠自己的本事进厂当的工人,谁叫他岳父是村支书,肯定是岳父给力。
李巧僵硬着面皮,言不由衷的回答道:“等有空我就去。”
“你说她不会真能考上大学吧,要是能考上,那可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马建设在嘴里砸了砸又道:“还是第一个女大学生。”
李巧的脸色更加僵硬,抬头看看天空,再看看脚底,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云泥之别。
一个即将一飞冲天,一个是看不到希望的未来。身上的新衣服,怎么就一点也不鲜亮了呢,就连手腕上的新手表,也没那么稀罕了。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再也没有开始新生活的一丁点喜悦之情。
“对了,晚上我几个哥们过来喝酒,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马建设说道。
李巧心不在焉的应着,过年嘛,每天不是你来就是我往,她又是新媳妇,谁来了都得见。心里厌烦面上便带出几分不耐的神色,正好被马建设看了个正着。原本想说什么,想到媳妇刚进门,又把嘴边的话咽下来。
只是强调道:“他们都是我最好的哥们,跟亲兄弟也不差什么的。”
下午,跟亲兄弟一样的哥们过来,给长辈拜完年就涌过来看新嫂子。结婚那天也不是没见过,就有一个有事没有来成,马建设特意点了名,“我结婚那天你没来,今天可得罚酒三杯。”
“不用你说,我敬哥和嫂子三杯。”来人给自己倒了酒,举起酒杯站起来,李巧端了菜过来,两人直接来了个面对面。
来人举着酒杯眼都直了,但很快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马建设特别高兴的说道:“我们俩是穿开裆裤的交情,不过他们家有祖传的手艺,我们可比不了。”
“泥瓦匠也叫祖传的手艺?你要是想学,我现在就收了你。”来人斜眼去看马建设。
马建设赶紧摆手,“不行不行,我可吃不了这个苦。”
众人哄笑,马建设虽然从小怕苦怕累,还被家人宠得有些矫情,但性格还算不错,手面也大方。再加上在场的都是从小处出来的情份,谁不知他的底细,笑过之后,自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一派热闹景象。
吃完酒几个人互相搭着肩膀出门,泥瓦匠的肩膀被人勾住,拉到一边,“你跟嫂子别是老相好吧。”
“胡说什么呢。”泥瓦匠的眼神小小慌乱了一下。
“嗐,那你看到嫂子的时候,怎么眼睛都直了,喝了酒就不说话了,平时就数你话最多。”
“我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啊。”泥瓦匠叫起了撞天屈,他就是知道自己话多,今天才不敢开口,怕一小心给轱辘出来。
“草,真有事?”
“我去,你小子赶紧说。”
泥瓦匠一抬头,刚才散开的好哥们,这会儿全围了过来,眨巴着眼喷着酒气殷切的看着他。
“你们可真是……行行行,我说,你们可别告诉别人,特别是建设。”
“还用你说,快说快说。”
泥瓦匠本来就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说,但喝了一点酒,朋友们又一怂恿,借着酒气干脆说出来,省得憋在心里瞎琢磨。
“这姑娘是个狠人,又狠又毒。”
反正都开了头,泥瓦匠索性说了个痛快,“她的同学命大,把水拎下去给领导喝了,这件事早传开了,整个吴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说光一件事,还能说道说道,可她天天跟叔婶吵架,那是左右邻居人人都听到的。”
他也是一次给人修屋顶的时候,正好在李家的隔壁,听几个大娘站在门口聊闲篇知道的。
然后李巧正好从门口过,他看了一眼便记住了。而且修屋顶的时候,他也亲耳听到了李巧和婶子对骂的一幕,再无怀疑。
几个年轻人一听,顿时傻了眼。
泥瓦匠冲他们嘿嘿直乐,“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说了吧,反正现在不光我一个人知道,你们都知道了。要守秘密就一起守,要说你们自己去说,别拉上我。”
谁爱说谁说,没人愿意去当这个恶人。
只不过,这么多人想守住秘密?闹呢。
三天时间,下溪村除了老油头家,人人都知道了李巧的底细。有些人还特意去招老油头炫耀城里儿媳妇,听完一个劲点头,“好,特别好。你们马家有福啊,太有福了。”
老油头觉得有些奇怪,村里人不是听他一提城里儿媳妇就躲吗?怎么这会儿倒乐意往前凑了。
“爹,您可回来了,赶紧进屋,我有事跟您说。”马家老三在门口拽住自家老爹,让他上自己屋。
“啥事?”老油头一拍口袋,“没钱。”
“什么时候了,不是钱的事,你三儿媳妇捎回来的消息,现在全村就瞒着我们一家,人人都知道了。”
“啥?”听三儿子说完,老油头惊呆了。
越听越怒,越听越生气,一拍自己的光头,“我去找媒人算帐。”
又想到村里人往自己跟前凑的事,终于明白自己被人戏耍了。
“爹,媳妇都娶进门了,你找媒人有什么用,建设那边怎么办。”老三问父亲拿主意。
老油头顿住脚步,“不,不用叫他了,多大一点事,不就是跟同学闹了点矛盾吗?谁知道怎么回事,兴许她是被人给算计了呢。”
是不是被人给算计了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相信就好。
老三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在这种事上,自家人当然要一致对外,“还是爹懂的多。”
一场家庭保卫战在老油头家中响起号角,老油头吩咐儿子媳妇们出去为李巧正名。
“乡亲们要是不相信怎么办?”
老油头把握十足,“金支书的外孙女不是跟建设媳妇是同学吗?这胳膊肘还能往外拐,到时候让金支书给咱背个书。”
“要不要先跟金支书先打个招呼。”有儿子担心。
“不用,金支书的为人你们还不知道吗?”老油头一摆手,浑不在意。
大家一想也是,金支书还是很维护村民的,为了提留的事,多少次去镇上县里替农民反应困难,肯定会站在他们这一边。
舒雨正在家里学陪外婆包饺子,常红心去了娘家,金明天还是没去。金外公劝儿子,“一年也就这么一回,去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