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流书呆
离开法场后林淡左思右想,总觉得汤九话中有话。什么叫出不了城?为什么出不了城?除非全城戒严,搜捕朝廷要犯,例如上次的匈奴王……难道有人会来劫法场?
是了,永定侯府的女眷全都自尽了,包括宫里的汤贵妃。没了她们当人质,永定侯便没了掣肘,定然会派人来救援自己唯一的嫡子,但前提是他被皇帝逼反了。
永定侯会反吗?这个问题林淡从汤九嘴里已经得出了答案,于是立刻调转车头,去了三岔口胡同。此时再往城门去,恐怕已经晚了,法场那边要赶在斩首前救出世子,想必这会儿已经乱起来了。
林淡猜的没错,她前脚刚走,汤九后脚就挣开枷锁,救出家人,与前来驰援的黑衣人汇合之后往城门冲去。他们一路疾奔,锐不可当,很快就顺利逃出了京城。又过半日,众人才发现滇黔郡王和小郡主也不见了,京城顿时乱成一锅粥。
八个城门全都关闭,街道上满是来回搜寻的侍卫,气氛有些恐怖。林淡与汤九是老熟人,若是再在京城里待下去,总会有人来审问她知不知道汤九的下落。她正准备遣散仆役,独自承担后果,店门却被敲响,一名体格高壮的男子拿出一封信,让林淡随他一块儿出城。
信是汤九亲笔所书,写了很多共同存在于他们记忆中的幼时趣事。林淡确定了信件的真假,这才跟随男子离开。他们登上一辆豪华马车,未曾经过检查便大摇大摆地出了京城,临别时林淡才知道,男子竟是蒙古斯国的王爷,受汤九所托,特地来护送自己。
“他在即将入狱之前便跟我说,他此次凶多吉少,若是你来送他最后一程,便拜托我护你离开。若是你不来送他,便让我把这个盒子交给你。”男子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盒子,又拱拱手,然后打马离去。
林淡掀开盒盖,发现里面铺满黄金和珠宝,心中不由一暖。十年前,也是在城外的十里亭,汤九派来的小厮送给她一个装满银钱的小盒子,被她断然拒绝。十年后,面对同样的场景,她却想收下。在这世上,她终究不是孤零零地来也孤零零地走,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记得她。
这天之后,林淡便离开京城四处漂泊去了。原本繁华安定的大楚国却开始陷入战乱,先是滇黔王举起清君侧的大旗,后是匈奴王率军大举进犯,永定侯的粮草和军饷被朝廷割断,有意抗击匈奴却毫无办法,不得不被逼造反。
战火延绵数月,忽有一日,滇黔王竟莫名其妙死在帐中,滇黔郡王立刻继位,并与永定侯世子联合起来抗击匈奴,岌岌可危的大楚国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却没料在这紧要关头,皇帝竟然发下圣旨,命威远侯率领军队从后方夹击二人的部队,务必要将叛军铲除。
这个命令无疑是荒唐透顶的,一旦两军溃败,匈奴王率领的军队就能长驱直入,威胁到中原腹地。而大楚国接连失去西北和西南大军,仅剩的军队已无法抵御匈奴的骑兵,局势一旦失控,大楚国将不复存在。
然而皇帝似乎胸有成竹,连发三道圣旨勒令威远侯出兵,大战一触即发,其后果难以想象。
就在这档口,隐居在深山中的林淡竟然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小小的林淡输掉了比赛,心中又愧又怒,把金刀、菜谱,连同师公的牌位全都扔进火里烧掉。匆忙赶来的汤九和严朗晴恰好看见这一幕,对她十分厌恶,虽有老侯爷作保,将她留了下来,却也当她不存在,见了便绕路走。汤九越是厌恶她,她就越是巴巴地黏上去,还想出各种恶毒的计策去陷害严朗晴。原本是严家人污蔑她爹,却由于她的鲁莽,反而坐实了林宝田欺师灭祖的罪名,落得一个百口莫辩、身败名裂的下场。
渐渐的,她越来越偏激,也把汤九越推越远,更消磨掉了老侯爷对她的最后一点维护之情。反之,严朗晴却逐渐获得了老侯爷的肯定,并在磕磕盼盼中与汤九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最终结为连理。他们过得越幸福,林淡就越感到痛苦。
随着时间推移,严朗晴渐渐成为了合格的侯夫人,处处都能得到旁人的赞誉,连皇帝都对她产生了别样的情愫,时常以陪伴汤贵妃的借口把她召进宫里相见。次数多了,她便被某些人盯上,成了他们陷害汤贵妃的棋子,在她做的菜里下毒,致使汤贵妃流产。
皇帝查来查去竟查到严朗晴头上,舍不得动她,便让总是与她较劲儿的林淡背了黑锅,大庭广众之下将其活活杖毙。林淡短暂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严朗晴的故事却还在继续。
越是得不到,皇帝便越是挂念,设法将汤九调去战场,暗中杀害,然后借别的嫔妃的手处置了汤贵妃,再把严朗晴召入宫中圣宠不衰。又过几年,被严朗晴无意救下的匈奴王开始猛攻大楚,并一再扬言要把严朗晴抢走当皇后。两国交战多年,两败俱伤,汤九却在此时“死而复生”,加入战局。滇黔王趁乱谋反,自立为皇,好好一个太平盛世,最后竟变成了人间炼狱。至于滇黔郡王和小郡主,早年私自出逃,被汤九追回之后便服毒自杀了。
所有人的命运都那般荒诞,也那般悲惨,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争夺一个女人。
醒来后的林淡颇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她相信,若是自己不来,这大约就是原主的命运,也是这个世界既定的发展轨道。因为一个女人,家不成家,国不成国,民不聊生,这难道就是天意?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第38章 厨娘37(完)
想想之前的太平盛世、繁华景象,看看眼下的烽火连天、山河破碎,林淡发现自己再也做不到冷眼旁观。她把埋藏在山洞里的一个酒坛子挖出来,几经辗转到得前线,欲与威远侯见一面。
“你说谁想见本侯?”威远侯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侯爷,林淡林掌柜想与您见一面。她在军营外等了您二十多天,若非今日我出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还不知她要等到何年何月。”威远侯的侍卫头领曾经天天跟随主子去家乡菜馆吃饭,又怎会不认识林掌柜。想当初侯爷病情加重,瘦得不成人形,还是靠林掌柜的好手艺把他的身体补回来的。
“她一个孤身女子,不好好在家里待着,跑到边关做甚!”威远侯眉头紧皱,似有不悦,却还是匆忙站起来,亲自去门口接人。
“侯爷,多年不见,您别来无恙?”林淡微笑行礼。
“别站在这里,随我去帐中。”威远侯一路念叨:“你怎么跑过来了?路上有没有遇见危险?这里可不是好地方,再过不久可能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你还是快些离开吧,我派人护送你。”
“侯爷,我是来给您送礼的。”林淡把怀里的坛子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酒?”威远侯终于露出近日来的第一个笑容。自从他习惯了在家乡菜馆吃饭,便很少再喝酒,因为林掌柜不让。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般听话,可事实证明林掌柜的话不能不听。他本已沉疴难愈、日渐衰弱的身体,竟然在林掌柜的精心滋养下渐渐康复了,否则,这世上早已经没有威远侯这个人。
“这是您心心念念的千日酒。”林淡把清澈的酒水倒进空碗里。
“我们分开未满三年吧?好你个林淡,说什么酿造千日酒最少也得耗费三年,那你这坛酒又是从哪里来的?你故意诓我呢!”威远侯没好气地瞪眼睛。
“这是我存在别处的酒水,已经埋了五年。”林淡浅笑道:“然而我今日来,送的却不是这坛酒,而是酒里的东西。侯爷您看。”
威远侯定睛一看,却见清澈的酒水里竟然淌出一条细长、粉嫩的肉虫。这虫子一出,本就醇厚香浓的酒液竟散发出更为霸道的气味,叫整个营地都能闻见。且不提他自己有多么垂涎欲滴,就连站在帐外的亲兵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然后晃了晃脑袋,仿佛喝醉了一般。
“这是酒虫?”威远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错。只有顶级的酒水才能孕育酒虫,把它放进清水里,过一会儿,这清水也能变成一碗美酒。”林淡把酒虫捞出来,放入装水的碗里,少顷,碗口竟然飘出浓浓的酒香。
威远侯深吸口气,顿时朗笑起来:“林淡,我喜欢你的礼物!”
林淡却敛了眉目,徐徐道:“可是侯爷您知道吗?酒虫可活在美酒之中,亦可活在清水之中,然而若是将它放入浑浊的液体,它便会立刻死去。”她边说边把酒虫捞进空碗里,又倒了一些褐色的茶水。只见那酒虫剧烈翻滚起来,顷刻间就僵直了,然后慢慢化成一股血水。
威远侯狂喜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一双鹰目怒视林淡,仿佛气得狠了,却舍不得责备她半个字。酒虫再珍贵,到底比不上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分量。
林淡毫不怯弱地回视,继续道:“侯爷,大言不惭地说,我这双手能化腐朽为神奇,无论多怪异的食材,到我手里总能变成美味,可是有一种东西,无论我多么努力,也没有办法使它成菜,您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威远侯耐着性子追问。
“是观音土。我一路走来,见得最多的是血流成河、饿殍遍野,人们流离失所,朝不保夕,饿极了什么都吃,大把大把的观音土抓起来往嘴里塞,然后撑破肚皮死去。您尝过观音土的滋味吗?您知道无家可归,命在旦夕的感受吗?大楚国的人们,就像这条挣扎在浑浊液体里的酒虫,早晚有一天会化成血水。侯爷,您来边关打仗,保卫的到底是什么?”
威远侯正想答话,却被林淡打断:“您保卫的是皇权,是皇帝,是他对大楚国的绝对统治。您自诩忠心,可除此之外,您却看不见挣扎在皇权下的黎民百姓。若是您果真从后方夹击汤世子与小郡王的联军,匈奴的铁骑便会直入中原,踏碎山河。届时,皇帝割几座城池就能保住自己的皇位,可谁又能看见在这几座城池里挣扎求存的百姓。匈奴人的劣根性,您不是不知道,他们只知侵略,不知治理,他们会大肆收割城中百姓的生命,把所有人都杀光,把所有房屋都烧毁,甚至连鸡犬都不留。占了这几座城池,他们会越来越强大,而失掉城池又四分五裂的大楚国却会越来越衰弱,不出五年,又一场大战还会在两国之间爆发,这一次,谁能救百姓,谁能救天下,您吗?”
林淡直勾勾地看着威远侯,逼问道:“您现在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在保卫大楚、拯救百姓,还是助纣为虐、陷黎民于水火?您这一战,或许能使大楚获得几年太平,可之后呢?”
她把碗里的浊水倒掉,嗓音重又变得平和:“活在乱世,人如蝼蚁,谁都逃不过被倾轧的命运。活在盛世,美酒美食会有,死了一条酒虫,还能再养出千千万万条酒虫。侯爷您身份尊贵,哪怕国家倾颓、民不聊生,您依旧有办法弄来粮食酿造美酒,可您是否知道,当您享受美酒美食时,百姓却在吃土,甚至吃人?侯爷,您退兵吧,还天下一个太平,没了这条酒虫,今后我还能为您养出更多酒虫,您说是不是?”
威远侯满目郁气已被深思取代,过了许久,久到林淡几欲放弃时,他才缓缓转动手上的扳指,言道:“林淡,咱俩可说好了,你不能反悔。今后我想喝多少酒,你都不能阻止。”
林淡微笑点头,“说好了,不反悔。”
…………
是夜,汤九和滇黔郡王,不,现在应该称为滇黔王,正坐在篝火边饮酒。明日匈奴王便会对他们发起总攻,威远侯想必也会趁乱插一脚。两面遭受夹击,这场战争十有八九会输。可他们不能退,退一步,匈奴就会进一步,大楚国的百姓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若是能劝服威远侯那个老匹夫就好了。”滇黔王沉声开口。
“劝不了,开战之前他不见任何人。”汤九摇摇头。
滇黔王冷笑一声,咬牙道:“那便拼个你死我活罢。”
恰在此时,赵六匆匆跑过来,递上一封信,压低音量道:“将军,这是威远侯派人送来的,您看看吧。”
汤九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完,紧绷多日的脸庞竟露出一丝错愕的表情。滇黔王凑过去看了看,亦十分惊讶。在信里,威远侯不但答应撤军,还愿意配合他们做一场戏,把匈奴王诱入陷阱绞杀。
“会不会有诈?”滇黔王想也不想地道。
“去查查威远侯近日见过什么人没有。他态度大变,不可能毫无征兆。不管有没有诈,这总归是一线生机。”汤九沉着冷静地分析道。
斥候很快就打探到了消息,说是一名身材婀娜、容貌秀丽的女子抱着一坛酒去见了威远侯,那酒十分神奇,只拍开坛口,浓浓的酒香就把整个营地都浸透了。二人在帐中密谈片刻,女子离开后,威远侯就改了主意。
“是林掌柜吧?”滇黔王低笑起来,“唯有林掌柜才能酿出那等美酒。老匹夫最是听林掌柜的话,林掌柜让他别喝酒,他连杯子都不敢碰,林掌柜让他一定要吃早饭,他天不亮就会去家乡菜馆里等。没想到林掌柜如此深明大义,危难时刻还孤身跑到边关来劝老匹夫撤军,我们都欠了她一条命。”
汤九目光闪烁,似喜似悲,好半晌才哑声道:“何止你我,全天下的人都欠她一声感谢。既如此,我今夜亲自去会一会威远侯。赵六,你派人去把林淡接回来,边关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然而当晚过后,林淡就消失了,这场战争以匈奴人的大败而告终,匈奴王被砍断一条右臂,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从此对中原人畏如猛虎。皇帝勾结匈奴出卖城池的密信被汤九找到,以此逼其退位。汤鹏是最先攻入京城的将领,一路寻到后宫,把早已失宠的严朗晴活生生掐死,尸体吊在冷宫的房梁上,直等腐烂成白骨才准宫人把她放下。那也是汤贵妃吊死的地方。
曾经盛极一时的严家菜馆早就变成一片废墟,林老二和林老三无处谋生,活得极其狼狈。偶有一日,他们路过三岔口胡同,却见家乡菜馆竟然还开着,且生意十分兴隆,已经登基为皇的汤九穿着一袭便装坐在店里,认真翻看一沓书籍,眉宇间笼罩着愉悦而又思念的神采。
那是林淡撰写的游记,托人带回京城,送给裘小厨子做教材,这家乡菜馆就是裘小厨子开起来的。她用写故事的方式把自己遇见的美酒和美食纪录下来,遣词用句十分生动形象。看着这些文字,汤九便能想象得到她是何等洒脱不羁,自由自在。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送一坛美酒给威远侯,只可惜总会被汤九截胡。他也曾试着寻找她,却每每晚上一步,她就像一缕风,当你以为可以抓在手心时,却顺着你的指缝溜走了。
曾有人问汤九平生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是什么,汤九闭眼想了想,微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朕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是断头饭……”
第39章 天下无双1
林淡是被一阵剧烈的心绞痛唤醒的,甫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十分逼仄阴暗的地方,十步开外是两扇铁门,门内各锁着一男一女,女的穿着一袭红衣,容貌绝美,瞪视林淡的眼里充满愤怒与戒备。
男子的容貌比女子更盛,一袭单薄的白袍在黑暗中似花朵般铺开,墨色长发洒落一地,被风一拂竟隐有淡香传来,华美至极的脸庞如白玉一般莹莹生辉。他安静地盘坐在铁门后,凤目微敛,薄唇微抿,表情无喜无悲。若非他的胸膛还在上下起伏,林淡当真会以为这只是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佛像,浑身上下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不过,林淡根本没有功夫去关心这一男一女,她淡淡睨他们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一句话没说便离开了。这里很显然是一座地牢,四周还有重重守卫,并不是整理记忆的好地方。
林淡走后,红衣女子才放松下来,愤怒道:“师父,她刚才想杀我!”
男子连眼睛都没睁开,徐徐道:“无需在意一个将死之人。”
红衣女子连忙扑到牢门边,低声追问,“师父,你怎么知道她快死了?”
男子心神合一、呼吸渐止,竟已入了禅定之境。女子知道自己无论说些什么,此时的师父都听不见,便不得不消停下来。她隔着牢门仔细打量师父华美无双的容颜,眼中闪过爱慕、挣扎、敬畏等情绪……
…………
林淡又失忆了,除了自己本名林淡,全然不记得任何东西。为什么用“又”?因为她似乎对这种情况十分熟悉,且极其擅长应对,几乎立刻就调整好了情绪,没让外人看出端倪,然后找一处僻静的地方整理大脑中的记忆。
原主也叫林淡,是东圣教的左护法,此处便是东圣教的总坛,位于龙隐山腹地。东圣教行事偏颇,扩张迅速,近年来已被正道斥为魔教,欲除之而后快,作为教中护法,林淡自然也被视作妖女。
在原主的记忆中,她自然做过很多坏事,但谁又能知道,这一切都是被逼的。原主是一名孤女,幼时被东圣教的老教主收养并教导武功。为了感谢老教主的恩情,原主发誓会好好守护少主,也就是老教主的儿子贺崇陵。待她长到十二三岁,武功小有所成的时候,老教主问她想不想更进一步。她毫不犹豫地说想,于是老教主让她服下一枚毒药,把生命交到少主手中,这才把一本顶级功法传授给她。
原主对老教主忠心耿耿,又在日常相处中对少主情根深种,自然甘愿为二人卖命。又过几年,老教主去世,新教主继位,原主也渐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这才知道当年吞服的并非毒药,而是一种蛊虫。这蛊虫寄生在心脉之中,无法剔除,若是她对贺崇陵稍有异心,便会承受千刀万剐之苦,若是对贺崇陵产生杀意,不等动手自己就会心脏爆裂而死。
林淡到时,原主已经活生生痛死了,所幸那剧烈翻腾的蛊虫被林淡及时安抚住,否则当真是无力回天。如今,林淡的心脏还在隐隐作痛,想来心室已经被蛊虫啃咬得千疮百孔,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然而林淡别的记忆没有,唯独对“活着”二字存在极强的执念。她好不容易拥有这具身体,可不是平白来受死的。她拼命在脑海中搜寻一切有用的线索,嘴角的苦笑渐渐加深。
原主这辈子的经历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悲惨。幼时被老教主当成野兽一般训练,从未过上一天好日子,长大了却爱上一个没有心的人。那贺崇陵利用感情和蛊虫将她完全控制住,却没把她当人看。有无数次,原主为了保护贺崇陵被敌人砍杀得遍体鳞伤、险些濒死,贺崇陵却像丢弃一件垃圾一般将她随意丢弃在尸堆中,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在他看来,原主就是一把刀,刀锋卷刃了直接丢掉便是,不值得可惜。
所幸原主的生命力极强,好几次都快死了,却又及时醒过来,推开身上的尸体,擦掉脸上的血迹,摇摇晃晃地自己走回东圣教。她一次又一次地被弃如敝履,却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贺崇陵身边,不知绝望,不知疲惫,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闷闷一痛也就罢了。
忽有一日,她路过清江,遇见一名面容华美、气质出尘的男子乘坐竹筏顺着江水漂流而下,与她麻木的双眸不经意间对上,竟缓缓荡出一抹浅笑。这个如此细微又如此寻常的表情,却在原主的心里种下一颗名为快乐的种子,然后开出一朵美丽的花儿。
她控制不了心底难言的欲望,跟踪男子一路南下,为他保驾护航。她默默看着他抚琴、饮酒、赏花,他若是微微一笑,她也会跟着笑起来,他若是蹙一蹙眉头,她也会心中闷痛。她这才知道,自己对贺崇陵的喜欢不是喜欢,只是服从与敬畏,若是男子不出现,她一辈子都会陷在贺崇陵这个泥潭里,直至溺亡。
想通的那一刻,她毫不犹豫地掳走男子,带回东圣教,让教中之人好好照顾。她不敢亵渎男子,只需远远看他一眼也就满足了。但是渐渐的,她发现男子与自己的侍女越走越近,他们时常聚在一起聊天,脸上均带着愉悦的笑容,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这还罢了,本来无心无情的贺崇陵竟也对侍女另眼相待,直接擢升她为圣女,地位一下就盖过了原主。
原主一直隐忍着心中的嫉妒与愤恨,因为她知道贺崇陵既然看上了侍女,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得到对方,届时无需她动手,侍女和男子也会分开。她想的果然没错,贺崇陵很快就强迫侍女嫁给自己,并迅速筹备婚礼,侍女又是绝食又是撞柱,抵抗的手段十分激烈。正所谓“投鼠忌器”,贺崇陵担心侍女伤到自己,只好把她关押起来,并以男子的性命相要挟。原来他也发现了二人的特殊关系,并加以利用,于是侍女不得不就范。
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先后被侍女夺走,原主终于按捺不住,跑来地牢欲杀死对方,却没料那蛊虫被贺崇陵下了禁制,对侍女产生杀意同样会引起蛊虫的暴动。他早已把侍女视为自己的半身,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
原主为贺崇陵出生入死,身上的血液都快流干了,却换不来他一个正眼,而侍女毫不费力便能得到一切。临死之前,承受着挖心之痛的原主只留下最后一个执念——如果可以,她想摆脱这一切,好好做一个人,再也不受任何人的践踏。
好好做人,不受践踏,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何其艰难!林淡摇头苦笑,心道命都保不住了,又怎么做人?然而电光火石间,她却在脑海中抓住一条早已模糊的线索,于是连忙找出老教主传授给原主的那本顶级功法仔细翻看。
这本功法名为《修罗刀》,开篇头一句话便是——无心无情,方为修罗,生生死死,永不破灭,其后便是玄奥的口诀与刀决。原主照着口诀和刀决修炼,达到一流高手的境界后便止步不前,再无寸进。这些年她一直在寻求突破,却始终不得其法,只能作罢。
但在林淡看来,这本功法最为重要的一句口诀,恰是这开篇之言。什么叫无心无情,方为修罗?什么叫生生死死,永不破灭?原主无数次倒在血泊中,本已是必死无疑的结局,却又每每奇迹般地生还,在林淡看来,这顽强至极的生命力实在是堪称怪物。
没有人是杀不死的,但原主却仿佛是那个杀不死的人,这与她的体质有关,还是与她修炼的功法有关?林淡快速翻阅功法,然后笃定地告诉自己——把修罗刀练到极致,答案自然会见分晓。
生生死死,永不破灭,这显然是林淡唯一的生机,而要做到无心无情,对旁人来说或许难如登天,对林淡而言却很简单。她仿佛天生就少了七情六欲,又完全隔绝了原主的情感,心境立刻便开始提升。与此同时,一股锋利的罡气忽然在她的丹田内产生,经由经脉游走到四肢百骸,将她的血管、骨头、血肉一一搅碎,铺天盖地的剧痛如海啸一般袭来。
林淡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却还维持着打坐的姿势不敢乱动。此刻她所承受的痛苦,与之前的挖心之痛比起来不知要强烈多少倍。那些罡气彷如一柄柄钢刀,誓要将她搅成一团血水,可除此之外,却又有一股生机勃勃的气息在丹田内产生,快速修复她千疮百孔的身体。她的骨头变得越来越牢固,血肉变得越来越坚韧,经脉变得越来越宽阔……
她仿佛死过千百回,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变得坚不可摧。在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中,她始终不曾晕倒,她隐约意识到——只有丢弃那些不必要的情感,自己才能获得真正的强大,只有真正强大的人,才不会被践踏。而这样的明悟,究竟要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与抉择,才能做到?
第40章 天下无双2
罡气一直肆虐,剧痛也就一直存在,林淡每时每刻都像躺在刑台上,承受千刀万剐之苦。她皮肉绽开、鲜血横流、墨发凋零,但很快,新的皮肉、鲜血、墨发却又生长出来,仿佛经历了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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