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辞仲子
燕燕应该是从来没见过他,歪着脑袋看他,忽然出声问:“爷爷,你是给人算命的吗?”
长胡子老爷爷摇摇头:“我是来等人的。”
燕燕:“你等的是谁啊?你们约好了时间ta还没来吗?”
长胡子老爷爷继续摇头:“我们没约时间。”
没约时间?只约了地点吗?那他换个地方不就等不到了?要是连地点也没约?那他到底在等谁?
易桢好奇心起来了,燕燕嘴更快,还没等她开口,这小姑娘已经噼里啪啦把以上的疑问说了一遍了。
长胡子老爷爷说:“哎呀,小姑娘好奇心这么重啊。”他这话说出来,不含褒贬,就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在叙述一个客观事实,“我只知道在博白山能等到要等的人,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和地点,所以我都在这里等了几十年了。”
燕燕不过刚满十岁,“几十年”这样的数字对于她来说太大了,不禁惊呼道:“那么久啊!爷爷你要找谁啊?ta长什么样子?我可以拜托哥哥帮你找!”
长胡子爷爷笑了:“不用啦,谢谢你,我不知道ta的名字,也找不到ta,否则我早就还了这桩因果,也不用等几十年了。”
他原本是想换个地方继续打盹的,现在看燕燕这么热情,大约要还这份热情,直起身子问:“你们是来找李道长的吗?我带你们进去吧。”
“我是来找哥哥的!我哥哥是李巘的好朋友,他来看李巘的!”燕燕特别自来熟和话唠,叽叽喳喳把话全说了,一点都不藏着。
“哦,那你是燕燕吧,我好像听李道长提过。”白胡子老爷爷笑眯眯地说:“这位夫人是你哥哥的妻子吗?”
易桢轻咳了一声,伸手去牵燕燕的手,她为了行动方便,并没有戴什么贵重首饰,衣物袍服也是按轻便的穿,现在右手上只有姬金吾刚才给戴上的那串五色绳相思子,因为伸手的动作,相思子暴露在阳光下,丰富鲜艳的色彩显得她皮肤愈加白皙。
不过也只是一瞬,很快那串五色绳就重新掩盖在袖子底下了。
“不是的,”她解释道:“我是姬家的夫人。”
“原来如此。”长胡子老爷爷身板还算硬朗,不说健步如飞吧,行动举止并没有什么老年人的迟缓,他推开门:“我是李道长的师父。”
咦,叫自己的弟子“李道长”这么生疏的称呼吗?
“哦,是知道李道长受伤了,特意来看他的吗?”易桢问。
“不是啊,刚才说了,来等人的。”白胡子老爷爷答应得飞快:“不过他既然不太好,我就顺便来看看他。感觉他还死不了,我就出来继续等人啦。”
真不愧是乐陵道的修士,够冷漠。
结果没等他们敲门,就看见张亭午张将军推门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侍卫。
“燕燕怎么来了?”他有些吃惊,随后看见一边的白胡子老爷爷,脸上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杨朱真人,您现在打算看李巘了吗?我带您进去。”
杨、杨朱真人?那个告诉姬总说“你昌黎之年不娶妻就有大难”的杨朱真人吗?传说中乐陵道当世的大能之一?
等一下,她手上戴着的五色绳是不是就是这位杨朱真人送的?
易桢忍不住去看他,只可惜他脸上的表情被掩盖在厚重的胡须下面,根本看不清楚。
杨朱道人说:“不用,我这次来没打算花太多时间在他身上,他还有得活。”
因为一路刷完了一毛不拔道长的时间线,易桢对“乐陵道”是有一定了解的,但是纸上看来是一回事,亲身见证又是另一回事。
真就这么冷漠啊!
不过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乐陵道修士修到真人阶段,下一步就是得道飞升。因为乐陵道修行的特性,不还完欠下的因果,是迟迟不会开始历劫的。
就比如要搬家,不处理好旧日居住地的债务关系,新居住地会拒绝你入境。
刚才杨朱真人说在这里等人,估计就是要还一桩旧年的因果。
一成一毁为一劫,因果若实在无法偿还,还可以选择兵解再造,不过这种法子实在铤而走险。一般人哪怕选择等个几十年、多方筹划还上旧年因果,也不会贸然兵解。
燕燕已经扑到自己兄长怀里去了,回头去看杨朱真人,犹豫了一下,问:“爷爷,你有地方住吗?要不要来我家做客啊?”
杨朱真人摇摇头,笑着说:“谢谢你,我在博白山待的不久,马上就要走了。”
咦?不是要等人了结因果吗?
张亭午将军再次行了个礼,他是个很知分寸的人:“既然如此,我与舍妹就不再叨扰您了。”
燕燕仰头对自己的兄长说:“哥哥哥哥,我是来问你我能不能和夫人出去看会的。”
张亭午将军看了过来,脸色为难:“夫人,恐怕事态并没有好转,李道长方才清醒了一些,分析说可能刺客不止一人,我不太建议您和燕燕在这个时间点出门。”
易桢:“啊?这样吗?那李巘道长一个人待在这里安全吗?”
张将军:“我已经留下了侍卫,这次的刺客都是虚无僧,只对落单的人下手,这么多侍卫应该没问题。但是您和燕燕到底不该在这个时间点去冒险。”
虚无僧是北幽的“特色”产物。因为北幽各地的权柄都在世家手里,皇室的亲族分封出去根本就是名存实亡,如果家主是庸人,基本几十年就能完全败落。
这些败落的贵族后裔往往根骨不错(毕竟是皇室后裔),又放不下昔日的贵族身份,不甘做人奴仆。
最初是葛地的冯家想出的办法,高价收这些年幼的贵族后裔为门客。冯家收他们为门客时,要付给他们的家庭一大笔钱,收他们为门客之后负责培养他们成材,待到成年之后,为世家工作两年,此后就两清了。
这些门客若是愿意留在世家,就留在世家;不愿意留在世家,就立刻放他们走。
这样看起来,那些没落的贵族后裔是不是很赚?世家简直是来做慈善的。
那些没落下去的贵族后裔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争先恐后把自己的孩子送入世家做门客。
结果葛地冯家把这些孩子往死士的路子上培养,两年的高强度任务,能熬过去的人寥寥无几。
那些熬过去、又决心脱离世家的孩子,经过这些年的摧残,基本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后来这些人聚在一起,身着蓑衣、头戴蓑笠、口吹尺八,游荡在五洲三海之中,被称作“虚无僧”。
再后来,“虚无僧”这个词的意义扩大,世家培养出来的死士都被称作“虚无僧”。
因为死士往往修习的都是一击必杀的路子,一对一单挑非常强,但只要被围攻基本就没有活路,所以张将军才会这么说。
杨朱道人忽然搭话说:“没事,待会儿我有空,顺便护卫二位一起去吧。我虽然年纪大了,对付几个不入流的刺客还是没问题的。”
燕燕听她兄长说的话,眉毛都垂下去了,此时猛地仰起头:“真的吗!”
张将军也没想到杨朱真人会这么说,顿了一下,才和易桢异口同声地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不是说不随便欠人因果的吗喂!
杨朱道人笑眯眯地说:“李道长承蒙你们照顾,我给他还点因果。”
张将军立刻客套起来了:“是他照顾我,我很多事情请他帮忙……”
后面的客套话易桢没有听进去,她现在有点进退不得。
她并不想和燕燕去看会,有这个时间她还不如花在修行上。她会和燕燕出来,主要是想见见李巘道长,看能不能从他这里获取一点关于无间蛊的有用信息。
不能只看到姬金吾让她看到的东西,不能只听到姬金吾让她听的东西,一直乖乖待在姬家就是被姬总温水给煮了,迟早要变成他想要她变成的样子。
被人养在黄金做的笼子里,用锦衣玉食消磨意志,每日关心的是郎君的宠爱,最好也不过是成为一个擅长生崽的贤妻良母。
如果是这种生活,易桢还不如选择去和轩辕昂同归于尽。
易桢绝不屈服:“今天来都来了,我顺便去看看李道长吧,姬城主还特地让我给他带了些药材。”
好吧姬金吾并没有让她带什么药材,她自己拿上的,就是为了应对这种可能出现的困境。
万一事后姬总问起来,她还可以委屈地撒娇“人家是为了你好,想要李道长记你的好嘛”。
对不起玩弄感情是有点恶心,和姬总在一起待的太久了就是会不知不觉被他影响嘛。
结果杨朱真人笑眯眯地说:“谢谢姬城主挂念,需要的药材我看了一下,是不缺的。若是有心,让李道长少结些不必要的因果,倒是有助于他得道。”
易桢:“……”草反驳不了。
杨朱真人据说在占卜命数上十分在行,不会是看出来《祸心》的女主和李巘道长注定有缘无分,现在索性不建议他们相见了吧?
好符合乐陵道的心法精髓哦。
易桢:“……这样啊,说的也是,那麻烦杨朱真人陪我和燕燕去看会了。”
她尽力不让人看出自己的不情愿,一步一步往车架上走:“其实真的不好意思麻烦杨朱真人,真人有自己的事要忙。而且杨朱真人之前送的新婚礼已经很好了。”
杨朱道人说了一句:“物归原主而已,命中注定是你的东西,只是暂存在我手上。”
他这句话似乎寓意着什么,又似乎只是乐陵道修士的“日常故弄玄虚(1/1)”。
易桢辨不清楚,只好继续说没意义的客套话:“我确实非常喜欢,谢谢真人了。真人来这儿是了却一桩因果的吗?有什么事可以帮忙吗?”
结果杨朱道人说:“不用,我正在了这桩因果。你想问李道长的事情可以直接问我,不必再结因果。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你许久。”
咦?他等的人是她吗?她从未见过这位杨朱道人啊?又怎么会和他结下几十年前的因果?
易桢心里忽然有点明白了。
记不记得那条长得很好看的鲛人?易桢的母亲是为了渡过满是雾气的波澜海而和鱼哥做了交易,先预支一个女儿给鱼哥做媳妇。
如果易桢的母亲横穿过波澜海,那么她必然来过波澜海上唯一的补给站“波澜海之盾”博白山。
或许,是易桢的母亲曾经作为一个陌生人救过杨朱真人,而那个时候她没有留下任何有效的身份信息,导致杨朱真人日后根本没办法偿还这桩因果,只能在博白山日复一日地等下去。
可是杨朱真人怎么能确定昔日恩人的血亲骨肉一定会来博白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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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巘刚醒过来,见过自己唯一的朋友之后,为了保持意识的足够清醒,他开始搭建那艘一只带着身边的瓶中船。
瓶中船,一如其名,指的是一种特殊的拼接机巧,在透明的瓶子中放入刚好足够拼接一艘船的材料,然后从瓶口伸进细针,在狭小的瓶内把船拼起来。
这还是师父送给他的出师礼。
这件礼物也寓意着乐陵道在命数借改上的一贯做法。
是的,乐陵道修士擅长占卜命数,并不是只是单纯地“知道”,“知道”命运的目的当然是“改变”命运。
乐陵道对于“改命”有个非常典型的例子,“蝴蝶扇动翅膀,万里之外的海洋刮起风暴”。
如果做不到一出手就制造风暴,最好的办法则是在万里之外扇动翅膀。
搭建船的材料准备好了,放在一起,接下来就是慢慢搭建起来,一点一点,只要时间足够,瓶子里的船总会搭建起来的。
毕竟地点已经固定了,先置的材料也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时间不确定。
他正心无旁骛地注视着透明的瓶子内大半成型的船只,忽然察觉外面嘈杂的时间有些过久了。
张亭午还没走吗?他在和谁说话?
李巘的伤是在侧腹,不太应该轻易走动,因为牵动伤口会很痛。
但是他不知怎么就慢慢走到了门口,张亭午留下来的侍卫默默注视着他,见他行动自如,也没开口劝。
门口停着几乘车架,正对着门的一辆刚刚有人上去,车架前的锦帘刚放下来,左右晃动着。车架的窗帘原本是挂在小银钩上的,现在被车架里的人伸手摘下来了。
那只手干干净净,手腕上有一条五色绳编的相思子手环,几个刹那就隐没在窗帘之后了。
“李巘?你怎么出来了?”张亭午有些意外,快步走到他身边来,注意到他的视线,说:“是姬家的夫人带来了药材,你师父帮你回绝掉了。”
“姬家的夫人?”
“姬城主新娶的夫人啊,可漂亮了,你还没见过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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