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辞仲子
她折腾了一上午的剑,擦干净汗水,戴上帷帽,正打算回房间,忽然听见院门被敲响了。
一看时间,已经正午了,估计是奴仆上来送午饭。梁源说了中午会遣人给她送吃的,她不用自己再走几十上百级楼梯下去吃饭。
易桢开了门。
门口站着李巘道长,他端着个竹藤编制的篮子,身后没有别人。
他看见易桢来开门,还有些惊讶,估计本来只是客套地敲一敲。
“我端午饭上来了。”他说:“隔壁刘叔特意蒸了豆腐汤给你,要不是蹭你的,我还没有这个口福呢。”
原来卖豆腐的刘大叔以前年轻的时候,在乡下当过主案,专门做红白喜事大锅饭,厨艺绝佳,尤其一手豆腐汤做得出神入化。。
不过大约是年轻的时候做了太多菜,烦了,现在早就不下厨了,大家都听说他豆腐汤做得好,也没几个人真的尝过。
易桢一边同他说话,一边把篮子里的菜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那要谢谢刘大叔了,他人那么好。”
李巘去把窗户关严了,说:“是的,我和梁大哥在市面上没找到什么比较安全靠谱的小丫鬟。倒是刘大叔得知了这事,说他有个远房侄女,肯吃苦,干活也利落,在乡下,家里太看重男孩,可能快活不下去了。”
易桢已经读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那挺好的,让小姑娘来吧,要多少钱和我说,我来给。”
李巘摇摇头:“你答应就行,这事你不用费心。”
他立刻接了下一句:“无间蛊出现在洛梁,还是二十九年,我之前多方查验过,无间蛊最早出现就是在洛梁。”
“梁存梁大哥当初是为了救自己妻子才去找无间蛊的,他是从一个大夫手里得来的。”
“那个大夫还找得到吗?”易桢问。
李巘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一下:“比较困难,因为二十九年前的洛梁,正好是水逆年。各处都慌乱,找个游方大夫的行踪,实在不现实。”
“嗯?”
“民间俗话把这叫做‘犯邪’,一座城市也是有运道的,赶上诸事不宜的一年,各种邪门事就一件一件往外冒。”李巘解释说:“比如梁大哥的妻子那个时候会忽然病情加重,就是冲撞了黑眚。”
“黑省是什么?”又来了个易桢不认识的生僻字。
“怨毒之气,结成妖眚。”李巘说:“是一种黑色的形状像人的怪物,由人的负面情绪凝结而成,夜晚会出现袭击行人。二十九年前的洛梁,闹黑眚闹得很厉害。”
易桢已经把碗筷都摆好了,在船上的这些天,她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戴着帷帽进食的技巧,说:“辛苦道长了。”
李巘点头,他本来不打算留在这儿吃午饭的,但见她碗筷都摆好了,又想起孕妇脾性不好,更何况人给锁在院子里锁了一上午了,又没人说话,还是坐下来拿了筷子。
“今天出去其实没问几个人,说不定多问问就有音信了。”李巘说:“梁存梁大哥遇见了街尾那家海货铺子的老板,那个老板喝醉了坐在人家酒铺子前面哭,梁大哥好心把他给送回去了,耽搁了时间。”
咦?那个狐仙故事里的混混丈夫吗?
“他哭什么啊?”
“好像说是……”李巘皱着眉头回想:“他妻子对他一点都不在乎,他想确定妻子是不是真的在乎他才嫁给他的,于是就用纳妾来试探妻子的心意,可是妻子还是满不在乎。他就继续用家产继承来试探,结果妻子跑了。”
易桢:“……”
易桢:“活该。”
果然《祸心》不愧是虐文吗!又出现了虐文经典套路!
我是深深爱着你的,我纳妾、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勾勾搭搭,只是为了试探你的心意、想让你吃醋。
活该!试探出来老婆其实不爱你!爱的是你的亡妻吧!现在老婆跑了吧!活该!
李巘不知道她心里在疯狂吐槽,叹了口气,说:“夫妻不是他以为的那样的。”
易桢戚戚然点头。她进入社会之前还以为大家都有妈妈教,后来发现未必。期望每个人都明白怎么正确地爱人,实在是要求太高了。
“对了,洛梁城的历史太古了,时不时就闹点什么,最近在闹袖引小僧,晚上要是有人拉你的衣服,你千万别理它,它感到没意思就自己走了。”
“袖引小僧?”易桢从字面意思上猜测:“是晚上等在路边,等路人经过就拉住路人的衣袖的小孩子吗?要是路人回头了就会被吃掉?”
“没有那么严重。”李巘说:“袖引小僧是夭折的小孩子化成的妖物,他们拉人的衣袖只是想和大家一起玩,倒不害人。主要是它们变成妖物之后太恐怖了,有的人经不住吓。”
比如孕妇。
“袖引小僧喜欢喝酒,还喜欢鞋子。要驱散这种妖物,只需要把酒和鞋子留在路边,它们会把脚套在鞋子里,然后喝酒喝个烂醉,第二天太阳一出来,它们被鞋子套住走不了,就全部消失了。”李巘继续说。
“这么简单,怎么还留着它们吓人?”易桢好奇道。
李巘说:“这种妖物是夭折的小孩子化成的,虽然变成妖物之后容貌扭曲,但是父母仔细认,还是能认出自己的孩子。这些死了孩子的父母,经常整夜整夜地待在路上,期待自己夭折的孩子来找自己玩。”
“这些父母还会毁掉放在路边的鞋子,以此来保护自己已经异化成妖物的孩子。所以一直没办法顺利根除这些妖物,这些父母反正也不怕死。”李巘说到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易桢心下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巘点点头:“总之你小心,有什么事情来喊我。无间蛊上有什么进展,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易桢还沉浸在刚才那个故事里,匆匆跟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伸手去夹盘子里的鸡蛋。
或许是因为刚才分神了,或许是因为帷帽遮挡了边角的视线,她感觉自己夹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不像是鸡蛋,倒像是另一双筷子的筷头。
第61章 梦寐之间(上)
易桢愣了一下,慌忙卸掉手上的力道,把手缩回来。
对面坐着的李巘道长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动作。
气氛开始尴尬起来。
他们正相对无言,不知道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吃,还是该正正当当地道个歉、心口不一地说没关系,忽然听见门外喧闹起来。
李巘仿佛瞬间找到理由,连忙放下筷子站了起来,说:“刚才梁大哥说他岳家的人今天可能要过来……他们一向不对付,关系也不太好,可能要起矛盾,我去看看。”
梁存多年前入赘凌氏,娶的是凌氏长女,后来凌氏长女病逝,梁存与岳家失和,被赶了出来,此后两家几乎再无联系。
易桢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句:“好的。”
她起身送他到门口,掩上门才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够得体。可若是当时坐在桌边目送他出门,好像……也不太对?
易桢站在门背后愣了好一会儿,搞不清楚这种浑身不对劲是打哪里来的,心不在焉的,倒是把门外的对话给听了个十成十。
原来这些年梁存和以前的岳家凌氏关系还是在逐渐缓和,凌氏看着自己长女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梁源)渐渐长大,最终还是拉下高门大户的脸来和好了。
现在门外喧闹是凌氏的人带着当初凌氏长女留下的一些遗物来了,想让梁源对自己早亡的母亲有个概念。
凌氏长女用命生下的那个孩子,梁源,今年都三十岁了。那都是三十年前的旧物了。
易桢心下叹息,忽然想起自己不也是在寻找一种三十年前短暂出现过的蛊毒,说不定还不如人家有盼头。
她回去收拾了碗筷,用清水洗干净,整齐地放回篮子里,便接着去练自己的剑了,练剑累了,便坐在花树下刷刷杨朱真人死遁的进度。
结合三妹易如的那个日记帖子来看,可能……情况不容乐观?
【杨朱真人:我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是不是一个女孩子只要脸好看身材好看,不管作成什么样子,都会有男人包容她?】
【易桢:我们把这种男人叫做舔狗】
【杨朱道人:你们女孩子把这种人叫舔狗吗?有什么能对付舔狗的办法?】
易桢觉得不应该啊,轩辕昂这么一个典型的虐文男主,什么时候转型舔狗了?他不应该是那种一个不对就把人拖下去打死的类型吗?
【易桢:你对那个良娣易白下手了吗?不应该啊,按理来说真人您捅良娣两刀,接下来就是赐死结局了啊】
杨朱真人把事情详细讲给易桢听了,包括“轩辕昂觉得易桢捅了自己妹妹两刀是为了救她”。
【易桢:我有点搞不懂轩辕昂在想什么?按理来说他不应该蠢成这样】
难不成是他爱良娣易白爱到深处,爱到智商往低谷滑了?或者他本来就是个眼盲心瞎的人设,最后登上帝位单纯靠男主光环?
【杨朱真人:我也是,我要是搞得懂现在的小男生在想什么,我也不会坐在这里给你发消息】
易桢思考了一会儿,给他出主意:
【易桢:要是实在光明正大赐死这条路走不通,要不然您就直接一点被良娣易白害死得了,反正我这个二妹段位挺高的,而且有她帮忙遮掩“易桢”的死因,我觉得轩辕昂应该会被她忽悠过去,查不到太深】
【杨朱真人:这样好像也可以】
感觉杨朱真人解锁了什么新的关卡和战斗方式……
梁家的奴仆送晚饭来的时候,天都还没黑,阳光还亮堂堂的。
晚上吃得很清淡,奶白鲫鱼豆腐汤和香菇鸡肉粥,贼香,易桢非常开心,觉得这种悠闲的日子可以再过个双份。
李巘道长一直没有回来,大约白天的事情尴尬到突破了他的心理底线。也可能是道长根本没在乎,就是认真地去找无间蛊的线索去了。
反正太阳还没落下去,她在林子旁边散了会儿步,还是不甘寂寞地又扛着剑开始了。
她念大一太极算学分的那段时间都没那么用心地搞过传统武术。
她原本打算随便练练,结果一不小心用那把普通的剑也舞出了黑红色的剑意。
易桢惊喜了一会儿,可再次舞剑,剑上附着的黑红剑意又不见了。
易桢:……giao。
她不甘心,反反复复想刚才是怎么挥出剑意的,试了一遍又一遍,但是都没用。
易桢气呼呼地坐在花树下的大石头上开始刷鸿蒙水镜,找“剑意”相关的帖子看,攥着一股气就杠上了,想着今天非得再舞出来一次不可!
她看了许久的文字资料,身上的汗水都干了,忽然惊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天晚了,该回去了,明早起来再练剑吧。易桢这么想。
如果爬到树上去,应该是能够看见大海的,站在院子里,大海就被院子的墙给挡住了。
梁家的院子真是太美了,这种月亮刚出来的时候,站在花树底下眺望大海,一定会是难以忘怀的体验。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想起一句诗:“龙吹过庭竹,鸾歌拂井桐。”
然后易桢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扯她的袖子。
她一下子僵住了。然后感觉扯自己袖子的力气又大了一些。
李、李巘道长是不是白天才给她介绍过一种叫做“袖引小僧”的妖异??
不、不会吧,不是说袖引小僧是出现在路边,拉着行人的袖子想找人玩的顽皮小孩吗?
她现在不是在院子里吗?袖引小僧也会跑到院子里来吗?如果不是袖引小僧,又是什么东西在扯她的衣袖?
易桢的剑已经收回剑鞘里去了,头上还戴着帷帽,白色的绢纱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她上一秒还在犹豫要不要回头,下一秒意识就已经模糊到无法再维持正常的思维。
易桢强撑着念了个清心咒,刚觉得好了点,忽然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澎湃了起来,仿佛有泡泡从骨头里冒出来,一批泡泡破了,又再冒出另一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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