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枭药
但互有情意的男女在一块,哪里会只论应不应该?
且正是因为在意了,有时候才会忍不住的不讲应该。
“好了我知道了!”
苏磬音此刻便有些未能免俗,她忽的开口,径直打断了齐茂行的话头。
她咬着手指头迟疑了一会儿,想要再怪齐二几句,却既知道不应该,还有些舍不得;可要就这么过去了,又觉着心下不痛快,实在是平不下这口气。
最终,只好什么也没说,只是闷闷看了看天色,说了一句不早了赶快回去,便当前迈步向着屋里的方向动了步子。
不过这次就没有再像刚才一样,帮着齐二推轮椅了,只是自顾自甩手往前,倒将坐着轮椅的齐茂行也落在了身后。
齐茂行也没敢叫人,只自个伸手推着轮椅用力往前赶,好在没走几步,前头的夫人就也放慢了速度,足够他自个跟得上来。
见状,齐茂行心下便又觉一暖,跟在苏磬音身后到了门口之后,想了想,没有先进去,而是先去外头找了月白,叫她熬一碗苏磬音爱喝的甜汤来给他。
这么多日过去,他们两个的主屋也早已按着自个的喜好,处处都收拾妥当了。
门槛台阶,是一概都去了的自不必提,待客的正厅分的极小,只一进门的大屏风前,左右摆了四章圈椅,中间地上立了一尊三足麒麟献瑞铜熏炉,就再无其它。
再往后,用顶天立地的紫檀细格博古架隔开,剩下的空间,便全都留给了两人平日的起居,架子里摆得都是苏磬音一件件挑出来的心喜之物,未必名贵,但是件件精致,无不考究。
下头窗下,是苏磬音的书架书桌,桌上摆了一方很是小巧的青玉棋盘,棋盘旁立着素色的细颈青釉花瓶,里头插着的,是苏磬音亲手配的绿叶白荷。
再往里绕进来,便是寝室,之前齐茂行特意在皇庄上定做的罗汉榻也一块移了过来,这会儿上头两边满满当当放着些靠背引枕,只不过除了苏磬音偶尔上去看看书、打打棋谱之外,齐茂行就几乎再没有睡过。
毕竟炕要比架子床上大的多,白日里炕中摆着小木案,夜里就算不收起来,两个人一人一边,也完全足够睡下。
为了照顾齐茂行双腿不便,苏磬音自个睡在了靠墙的那一头,在她的那一边地上,多加了一层木地板,地板上又厚厚的铺着崭新的秘底飞天云纹羊毛毡毯,靠外的一面,还摆了一小方长条的梨花小案。
这也是苏磬音特意布置的,进屋之后,洗手洗脸,换了家常的旧衣裳,之后走到毯子前,脱鞋上去,就可以干脆如古人一般席地而坐,毯子上也摆了草编的蒲团与软枕,或倚或靠,看书写字,都十分舒服自在。
回到了自个亲手布置的屋里,收拾妥当苏磬音就这般靠在毯子上滚了两圈,心情便也果真放松了不少,方才因齐二而生的些许不痛快,也几乎要消弭干净。
她直起身来,正要问问看齐二为什么还不进来,伴着细细的轮椅声响,便是齐茂行一手端了一方小瓷蛊,另一手推着轮椅向来走了过来。
“先喝一碗甜汤,平平心气。”齐茂行将手上的瓷盅弯腰摆在苏磬音面前的长案上。
苏磬音一模,瓷盅的壁上还有些烫手,便又有些不忍了:“你一只手,逞什么强?也不怕烫着!”
齐茂行便又与她笑了起来:“要道歉,自是亲手奉汤,才显得有诚心些。”
说罢,他觑着自家夫人的面色,又有些小心的解释道:“从前……”
“好啦,你别说了。”
这一次,苏磬音的打断就显得温和了许多,也认真道:“咱们说好的不提从前了,往后的日子,咱们只说高兴的事。”
她也想通了,原本就不剩多些日子了,还这么生气,何苦呢。
齐茂行看她神色,这也才松了一口气:“好,不说从前。”
“大哥那边,便是不去迎,见面的礼也要提早准备好。”
齐茂行看着她端起了瓷盅,这才又重新提起了方才的话头:“若不然,等我备好了,你再瞧一眼,免得错漏?”
苏磬音看他一眼,就也抿嘴点了点头:“也好,要备几份礼,你都知道吗?”
齐茂行精神一震,立即道:“知道的,大哥身边并未纳妾,大嫂出身康梁,是康梁陈氏之女,还有一位小侄女,算来今年该三岁了,上次就就没见着,这一次这见面礼,我定会为她补一份大礼。”
听他说着这般清楚,显然是提早便上了心了,苏磬音心下也愈发舒服些,她低头喝一口甜汤,应了一声。
齐茂行笑了笑,便又有些担忧似道:“也不知这般够不够,大哥会不会还生我的气。”
“那自然要生气,大哥的心眼小的很的。”
齐茂行闻言一愣:“怎会……”
苏磬音哼了一声,一手托腮,便又冲他眨了眨眼,故意道:“我大哥是读书人啊,读书人嘛,皆是些虚伪迂腐之辈,心眼自然是小的。”
齐茂行:……
作者有话要说: 齐茂行:我太难了……
第93章
“我今日要回京探亲, 便先讲到这儿了,李子,你一会儿写完了这几张纸,将我这两日教给你的《论语》好好背一背, 再去找你爹娘。”
才过辰时不久, 存茂堂内的苏磬音便站了起来, 与面前的潘李子开了口。
说罢后,她走了两步, 又有些不放心的停了下来, 严肃叮嘱道:“不要怕废纸墨,大胆些,你不多练,这字永远都写不好, 中间错了漏了, 觉着自己写的不好也不要紧, 不要多想,只管好好往后写,一口气写完, 你才刚开始, 字可以乱, 心不能慌。”
面前九岁的潘李子穿着一身褐色短衫,小脸绷得紧紧的,分明还是个稚气的模样,却努力作出严肃妥当的模样,拱着手深深躬身,应了一句:“是。”
苏磬音见状,便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教了这么久,她这第一个名义上的学生,这会儿也终于有一点模样了,不至于像第一次见面那般畏缩不安,总是不够坦然大气。
刚来时,李子面上被晒的黑黝黝的,又因为在家里跟着木匠爹帮忙学手艺,一双手都起了一层茧子,还带了不少伤口,分明也是干惯了活儿的,力气不小,但是捏起笔来,却活像是重过千钧一般,时不时的还要打颤。
苏磬音当时都有些想要拒绝了,若不是她耐着性子,哄劝着人冷静下来之后,发现这孩子的记性的确是十分不错,几乎都算得上过耳不忘,她说不得都会错失这半个学生。
也正是因为这个,苏磬音这会儿才特意嘱咐了这句话,脑子与记性是天生的,算是老天爷赏饭吃,但这书法一道,却是需要自个一个字一个字、实实在在的练下来。
为了照顾李子刚刚开始学字,苏磬音都特意寻了些由头,叫石青将她从前攒下的,不要的书画一类当作废纸叫他练手。
而这潘李子,不知道因为舍不得纸还是怎么样,被她连着几日指出了许多错误之后,就有些不敢下笔了,拿木棍在沙子上练的分明是很有进步的,但是一抓回纸笔,就又立马倒了回去,甚至之前说过的错误仍旧会再犯。
苏磬音在旁边一提醒了,这孩子就立马满面惭愧内疚的连连认错,再下笔时,便会越发紧张,满头大汗,闹的苏磬音都不敢再说,唯恐陷入恶性循环里。
她毕竟也是第一遭实践,所有的事都在摸索着尝试,自个心里也是提着的,
正巧今日要走,苏磬音想了想,便打算试一试她不在一边看着,叫他自个写,会不会好一些。
见他答应,苏磬音便又转身看向一直守在一边的潘桃:“潘桃,你一会儿也别走,就在这看着你弟弟一口气将这几张大字都练罢,中间不许停,若是停了,我就只找你,等我回来要查的。”
潘桃闻言一愣,但见苏磬音说的严肃,却也不及思索、立即就答应了下来,等答应之后,才又露出满面迟疑的神色,显然,对这之前从未干过的差事,也是心虚的。
可苏磬音才不多说。
她对这个小姑娘是存着些可怜与善意,但这也需要潘桃自个能够立得起来才成。
潘桃的性子仔细,年纪都比较大些,各样都算是比较合适,再加上毕竟已经送到眼前了,苏磬音心下,是想着如果可以,就连她都一并教了,日后往助教的方向去用。
当然,若是实在扶不起,来日方长,往后总有更合适的女孩子,只是这个潘桃,就当真只能永远干些清扫送水的杂活了。
今日是要回京去见大哥的日子,苏磬音一路思量着出了学堂大门,果然便也预料之中的,见到了等在树下的夫君齐二。
齐茂行今日显然是特意打扮过的,他穿了一身类似国子监学生一般的儒生青衿长衫,头戴软冠,脚踩布鞋,连之前出鞘利剑一般的气质都一下子收敛了起来,再配上他因为伤毒,而越发单薄削瘦的面颊下颌——
整个人居然显得又文静又乖巧,像是一个唇红齿白、干干净净的乖乖好学生。
看着这样的齐二,苏磬音就忍不住的有些想笑:“哎呀,二爷您这是打算弃武从文不成?”
齐茂行眨眨眼,双手交叠抬起,也是儒生们相互见礼时的动作,朝她认认真真的拜了下去,嘴角带笑,说的似模似样:“哪里哪里,在下愚笨,还请夫人为学生多多担待。”
“噗嗤——”
苏磬音闻言是真的笑出了声来,她上前几步,绕着齐二转了几圈:“别说,你穿这么一身,看起来还真的像模像样呢。”
齐茂行满面温和:“你若喜欢,往后我都这么穿。”
苏磬音跟在一旁,摇了摇头:“那倒不必,只瞧个新鲜还成,真说起来,我还是喜欢看你穿亲卫时的一身轻甲短打,干脆利落,衬的你腰是腰腿是腿的,这样宽松的,白瞎了你的好身材。”
听着这一番直白的夸赞,齐茂行的面上便忽的一红,他一开始还当自个的夫人是最冷清矜持不过的人,但相处多了才知道,磬音她也会时不时的说出这些浓烈大胆至极的话来。
夏日里穿的轻薄,沐浴更衣,偶尔露出些胸腹脊背,磬音她看见了,非但不躲,有时还特意会走过来,仔细瞧一瞧,也像现在一样,夸赞几句他的身子与腿,兴致上来了,甚至还会上手戳一戳!
每到此事,齐茂行都会心如擂鼓一般,一面庆幸自个如今“废了,”并不会当真如何,但另一面,却又忍不住懊恼自个为何还是个“废人,”若不然,他能够站起来跑跳走动,说不得磬音就会瞧着愈发喜欢在意些。
坐在轮椅上,哪里能真正瞧得出夫人所说的身高腿长?
这才叫白瞎了!
但不论怎么说,听着磬音更喜欢他的武人打扮,齐茂行心里还是格外高兴的,毕竟如他说的一般,今日这一身长衫,不过是投其所好,真正的他,终究并不会弃武从文,
可苏磬音出自苏家,若夫人心底更爱读书人,只怕他心里要暗暗神伤。
唉,他从前还是将这男女之情看的太轻易了,哪里会如他所想一般,各存各的心,互不相干呢?
真正相处了才知道,这男女之情,自个一厢情愿时的些许快活,与这两情相悦,相差的何止天上地下!
若是索性未曾沾过便也罢了,一旦尝过其中欢喜,哪里会只甘心只是一旁看着,互不相干?
齐茂行抬头看着苏磬音杏眸中的柔软情意,微微攥了攥手心。
两人一路闲话说笑着,便也没再耽搁,只一路出了宅院的大门,外头是奉书与月白,也已在门外备了车等着,前后宽敞的坐他们夫妻两个人,后面还跟着一架骡车,用来拉下人与齐茂行备下的赔礼。
齐茂行最是个爱操心的,尤其之前还得罪了苏家大哥,因此一上车后,就有些不放心的,又与苏磬音说起了他备的见面礼。
“大哥是一套前朝的古砚,还有一整块上等的鸡血石,宫中出来的,刻章把玩都好。”
“大嫂康梁人氏,想来久住京城,口味定然不惯,我除了寻常节礼之外,还特意备了一个康梁来的厨子,请大嫂试试他的手艺可正宗,若是不成,我还能再换。”
“小姑娘不好戴太贵重的,我寻了一套小粉珠的头面,珠子不大,只是还算精致,再过两年就正好戴……”
相较之下,苏磬音就显得没那么上心,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听到最后,觉着像是落下了一个人没说,便随口问道:“那小侄女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齐茂行便猛然一惊:“小侄女儿?大哥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
苏磬音也愣了愣,接着就有些恍然:“哦,对了,你许是不知道,咱们大婚的时候,大嫂就又有身孕了,因为不好挪动,一直住在康梁,离得远,旁人也不知道,便是祖父去后,也是一直在娘家住着,等着出了月子才回的岭南,第二胎生的也是一个小闺女,算起来,快半年了?”
齐茂行便忽的直起身来:“这事我一点不知道!这一份礼我没有准备!”
他知道的苏家情形,都是当初在京城时了解到的,那时并没有这第二个侄女,之后又是回乡守孝的,正常来说当然也不可能再有孕。
谁能料得到,苏家大嫂竟是早在守孝前,肚子里便已经揣了一个!
苏磬音回忆道:“嗯?我记得你的单子上还有装着如意裸子的小荷包与小金锁,不是给小娃娃准备的吗?”
齐茂行却只是摇头:“那是我补给大侄儿女的见面礼。”
苏磬音毫不在意的一笑:“芸娘都三四岁啦,用不上这些,把这些给了小侄女儿不就是正好吗,唉,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小侄女儿叫什么名字。”
“不成,太简薄了。”齐茂行的眉头却还是皱的紧紧的:“还有大嫂,若我早知道,还该再多备一份女子温养滋补的药材补品才是。”
苏磬音看他满面懊恼,便有些自责道:“这个怪我,我该早些与你说的。”
虽然这事说起来,的确是与苏磬音没有提醒多少有些关系。
但齐茂行却并没有怪她的意思,闻言只是摇摇头,思量一阵,便立即说起了弥补的法子:“不好叫大哥久等,磬音,一会儿你先回苏府去,我与奉书进城之后,现买一份小侄儿的见面礼,便也立时过去,再亲自与大哥告罪。”
苏磬音闻言又劝了几句,只说不必这般麻烦,金锁与裸子就足够,但因齐茂行却是格外的坚决,她想着这也是齐二的心意,便也随他去了。
因着这缘故,两人一道进了城门不久,如齐茂行说的一般,苏磬音径直回家,他便带着奉书坐了后头的骡车,又往城中拐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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