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枭药
“唉,不委屈,我们小辈,住在山里还清静呢。”
“府里长辈过的舒心,就是我们的孝心了。”
第109章
苏磬音就这样一会儿低头, 一会儿抹泪,或哀伤或贤良的说了一刻钟功夫,之后便像是情绪平静下来,也终于回过了神似的, “哎呀”一声, 说了一句:“瞧我, 分明是来赏老夫人的菊花的,我却在这儿说个没完, 当真是太失礼了。”
“老夫人与几位姐姐可千万莫见怪, 扫了大家赏花的雅兴,就是我的罪过了。”
当然没什么扫兴的,人的本性,似乎就天然对这些隐藏在光鲜背后的阴暗面感兴趣, 尤其是如齐侯府这一家子, 皇亲国戚、皇后娘娘的母家, 前些日子刚伤了一个正经长房嫡孙,刚接回来的庶出孙子去给赵王府要命的丹城郡主当了郡马,都说着前头这个孙子应该是废了, 实在可惜……结果话还没说完呢, 一扭脸, 新帝继位,人家又成了陛下的亲信心腹,前程越发是一派光亮了!
要单单是这样,倒也罢了,再是风光,也是人家齐侯府的,甚至大多数人, 瞧见从前不如自己的人家,忽的成了新贵,越发煊赫起来,反而是要瞧着不顺眼、不痛快的。
在这个时候,偏偏苏磬音送了上来,真人真事,又是说的这般清楚生动、如泣如诉,周遭这些此刻还聚在她周围的大家夫人们,打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来听八卦的心思凑上来的,这会儿听她道谢,一个个都都连声说着不妨事,甚至还巴不得叫她再多说点。
但是之后不论旁人再如何有意无意的问起,苏磬音也都只是抿嘴笑笑,便再不肯多说一句。
诉苦这事儿,是有分寸的,第一二回 ,说的新鲜,听的也趣味,可若是说的太多,过于刻意不提,落在旁人耳里,就成了祥林嫂了。
国公夫人这儿,她已经来了三次了,事实上,苏磬音说罢之后,心下就也已经决定,这就是最后一遭,再往后,若是国公府里再给她帖子,她便要寻个旁的由头告罪不来。
她毕竟不是当真闲极无事,只能借着这种机会出来抱委屈的,存茂堂里的学生,刚刚送过来的苏林,还有之后要尽力抓住公主老师的这一机会,每一件都是要全力以赴,耗费不少时间精力。
在心下这么杂七杂八的想着,苏磬音面上也都一直撑着客气贤良的笑,混在众人当中,真心实意的赞了一回国公夫人摆出来的早菊,之后未过多久,外头便又还未留头的小厮进来传话,说是齐将军,已到门口来接齐夫人归家了。
听着这话,园中众人便都看向苏磬音,零零散散的调笑起来:“果真是患难夫妻,才离了这么一会儿,这就舍不得了,巴巴的来接了。”
苏磬音闻言之后,也有些欣喜似的站起了身,听到这话,面颊也是隐隐泛红,只是低着头分辨道:“夫君想是下值了,顺路来接我一道回去罢了,从这儿会庄子上,车行的慢些,要一个时辰呢!”
这话一出,几个隐隐有些酸气的,便立即又换了笑脸,只是又笑了几句,等苏磬音再告一回罪,便也都放她离了园子,半道儿家去。
眼下这郑国公府,原就是因着当初跟着太-祖爷一道起事的多年功劳,开朝之后才得的爵位,物以类聚,能在这个时候被国公府请过来的,大多也都是出身勋贵。
在这些人眼里,一时的功名官身,都是不靠谱的,指不定往下两代不成器,立马就要跌回清寒庶民里,哪里有旱涝保收。可以一代代传下去的爵位靠谱?
大多数情况下,人总是会对不如自个的人,生出些许同情与轻视的。
等着苏磬音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剩下的几个内眷夫人们,便也一眼一语,在背后议论起来:“齐侯府那继室就罢了,都知道是个糊涂的,可那老袁氏,从前瞧着那般要强的一个,竟也这般短视不成?”
“应当是真的,我上次见过一回那小齐将军,当真是消瘦的狠了,唉,算起来没有我家那小子大呢,瞧着就可怜。”
“也是,这才传了两代,正经的侯爵呢!要不是真的逼到份上了,你舍得?”
这话一出,众人便都不约而同的摇了头。
苏磬音信誓旦旦的不争侯府,不要爵位,一看就并非玩笑,这个话的分量,就堪称是一大杀器,便是原本有些疑心的,听了这话,心下也都不自觉的偏向就是齐侯府肤浅短时,将事情做得太绝,当真是伤了孩子的心。
“原本就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还没听说过?当初齐老侯爷刚去,她后脚就把几个庶出的全都赶出了京城,年纪大了,着急了呗。”
“这也是蠢的,自个爵位,不去挣回来,可等往后生下孩子来,瞧着侄儿们都顶着铁帽子,偏自个孩子是光秃秃的,看她自个心里着不着急!也多亏了男人争气!”
“巴巴的接回来一个,结果呢,自个招惹进赵王府入赘去了,啧啧,可见也不是什么聪明的……”
……
苏磬音刚才正说到兴头上呢,就戛然而止,实在太少了些,这些没听过瘾的在后头议论了一阵,仍旧觉得不痛快,大多也都与苏磬音预料的一般,将这事记在了心里,等着回去之后,在寻找亲戚友人,给讲一讲这新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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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时的苏磬音就顾不得理会这些了,她微微加快了速度,一路上一点都不耽搁的出了国公府的侧门外,果然,一抬头便看见她一身短打轻甲的齐二,正立在台阶下,带笑看着她。、
看到齐茂行,苏磬音便也忍不住的露出了满面的笑意来:“今日怎的这么早?一会儿还要回去吗?”
她这几回京城里来,都是会和齐茂行约好,尽量能将时间凑在一块回家,便是偶尔齐茂行当真忙不过来,齐二也会出来与她见一面,在城中一块儿吃个饭。
“不回了,今日陛下都待在娘娘处,我告了假,早些出来找你,对了,我今日去均宁宫里,娘娘也说了,后日一早有些空档,要接你进去说说话。”
“这么快!”苏磬音闻言微微一惊,一时间,面上便也禁不住的露出些紧张的模样。
奉书殷勤跳下来,满面殷勤为她放了上车的脚凳,齐茂行不用这些,长腿一迈,像登一个寻常台阶似的,就已经立在了在车辕上,也弯腰伸手去扶她。
齐茂行的五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握在手中,便已是说不出的安全感,苏磬音在他的拉扶下,毫不费力的进了马车。
还在国孝,太新鲜的颜色装饰都不好用,这是一架十分低调素净的青蓬马车,只一匹老马拉着,车厢也不大,两个人,便正好并排着坐下,正对车帘。
只不过,他们的身子虽都是老老实实的正襟危坐,一本正经,但不知有意无意,借着这个上车的动作拉了手后,两个人直到坐下,谁也没有主动放开。
“是,略微着急了,只是这事儿,赶早不赶晚的,也不是一回就能将事儿定下,只是想着后日你先过去一趟,运气好,或许能遇见某个公主,先见个脸熟,摸摸性子也好。”
“你别怕,我与宫里的内官们说好了,等你进了兴隆门,便有人与我传信,我出来,陪你一起,先送你过去。”
不知道是因着齐茂行的这一番话,还是双手交握带来的安全感还没退去,苏磬音听着,方才的紧张还当真立时就消了下去,一时只是忍不住的弯了嘴角:“嗯,我并不怕,只是略微有些紧张,你放心,我没事的,我这个人,当真上场之后,就反而专注了,顾不得多想的。”
这也是她上辈子的经验,不论竞赛演讲还是什么重大考试,所有的紧张都在事前,是督促她重视起来好好准备的,当真开始之后,这些紧张心跳,就都会瞬间消失,只是专注与眼下。
齐茂行就是喜欢看见她这般自信张扬的神色,见状眉眼也越发弯了起来,声音都不自觉的温和了许多:“我当然放心,怎么样,今日又出来忙了半晌,可累不累?”
苏磬音也只是笑:“赏花闲谈罢了,又什么好累的。”
说起这个,她便也顺口说了自己的打算:“我觉着该说的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往后就先停下来一阵瞧瞧风声吧,我挑的都是瞧着就嘴碎的,用不了几日,肯定就会将侯府待你不慈的事儿,传的满京城都是了。”
“好,正好能好好歇息准备进宫的,原就说了,你不必操心,这般,太麻烦你了。”
齐茂行也立即点头:“我并不在意这些虚名,陛下有知情,并不会碍我仕途,随旁人说什么,都随他们去就是了,我明日就会一遭侯府,叫他们再不许找苏府,牵连你的名声就是了。”
苏磬音只是摇头:“你只在意我的名声?却不知道我也会在意你的呀!你分明是这般孝顺负责的一个人,是在侯府受了委屈的一个,为什么要担上一个冷心绝情的不孝名声?”
说着,她又冷哼一声:“都已叫齐君行得了爵位了,还想再要干干净净的好名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齐茂行见状便也只是笑,又道:“我明日要去一趟侯府说清楚,你可要一起?自打我站起来,还未曾见过老爷太太呢,还不知道他们见着我,会是个什么模样。”
“这么快吗?”苏磬音又一次有些吃惊。
明天去侯府,后天就安排了进宫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苏磬音总觉着齐茂行像是在赶着什么似的,很有些着急。
只是才刚想到这儿,马车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略微颠簸了一下,苏磬音的身子一晃,还未往前栽倒,身旁的齐茂行,便已经眼明手快,瞬间伸手,将她揽了回来。
他的右手还与她的手心紧紧握着,这么一揽,是略微侧过身,用了另一只手,便是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
齐二的身形瞧着虽单薄,但身上却是流畅且有力,极富存在感,苏磬音被圈在他的胸膛中,分明未曾用力,但她却只觉着像是被困在了挣脱不得的焦灼绳索中,且那绳索还在一点点的收紧,只逼的她浑身都一点点发烫起来。
齐茂行显然也有些羞赧,面上涨的通红,全身僵硬,磕磕绊绊的解释道:“我,我就是想,早完早了,免得日后,来不及……”
苏磬音的面颊一红,便瞬间忘记了问什么着急的话头,眼神躲闪,只是低低道:“嗯,好,一起。”
第110章
如果说, 拉手这个动作,还可以在两个人的默契下,全当没发现似的一直抓着。
那么如眼下这般面对面相拥,就无论如何, 也不能假装当作没这回事了。
齐茂行浑身僵硬的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帘外的不明情形的车夫甩了一鞭, 出声斥了一声“驾——”
他才忽的一个激灵,像是被烫着了似的松了手, 重新扭正身子坐了回来, 着急之下,连刚才都一直紧握的手心都一块松开了。
“我……”他顿了顿,有些迟疑:“方才颠了一下,你, 你没事吧?”
苏磬音也垂着眼, 声音低低的:“没事, 你抱得快,闪都没闪一下呢。”
这一句“抱得快,”便像是是滴在滚油里的一滴水, 只叫齐茂行原本就红的面色, 都愈发烧了起来。
他猛地挺直身:“我不是存心的磬音, 是一时情急,顺手……”
看到他这般着急,面颊也微微泛红的苏磬音反而忘了羞赧,忽的笑了出来。
“好啦,我知道的,不用解释。”
说罢,苏磬音又微微侧过身, 继续道:“你便是存心的,也不算什么啊,咱们是正经夫妻呢,合情合法的。”
说来也是不巧,虽然齐茂行不用再装废人,苏磬音与他两个人从前的纠结隔阂也都已经干脆放下了。
按理说,一对儿年轻气盛有情夫妻,是合该凑在一处,亲热的蜜里调油一般的。
但偏偏先帝驾崩,齐二忙着当差,日日的早出晚归,夜里在德音居里都睡不得两三个时辰,苏磬音心疼他劳累辛苦,只想着叫他能多睡一会儿是正经,再加上一层国丧热孝顶着,到底不是十分肆意——
因此这么多日过去了,他们两个人还只是单纯躺在一张炕上,拉拉手、抱一抱,就已到了头,竟是当真还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此刻听了这话,齐茂行才刚刚平静了些心脏便又是猛然一跳,他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夫人身上——
杏眼、弯眉,双颊莹润,肤白胜雪,一双眸子秋水一般,妩媚多情,
在他的眼里,眼前的小夫人,眉毛、鼻子,眼睛嘴巴,乃至于额侧的鬓角,面颊笑起来的小梨涡……
全无一处不可爱,就连面上几不可见的、细细的绒毛,都是蒙着一层微光,初生的绒鸟儿似的,绵绵软软,可可爱爱,只叫人既想着好好捧在手心,轻轻触碰,又想猛然向前,将人一股脑贴在自个的胸膛里,只揉化了她,与自个融在一处才好。
“磬音……”齐茂行轻轻的叫了一声,声音莫名的发涩。
车厢狭小,这么近的距离,在苏磬音的耳中,齐二这一声呼唤,就仿佛是从胸膛里震出来的似的,清朗低沉,只听的叫她的呼吸也忍不住微微一滞:“齐二。”
她应了一声,微微抬眼,迎面便是齐茂行澄澈见底的星眸,干干净净,内里满满当当的深情,纯粹浓烈到一旦进入,便再看不到其它。
两人就这样的两两相偎,四目相对,分明都未曾开口,但中间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一般,一点点的相互靠近起来。
就在几乎要挨在一处时,马车不知怎么的,便又是一颠,两人猛地一晃——
“嘶……”齐茂行倒吸一口冷气,忽的按住了自个的一侧面颊。
并没有话本故事里的顺势亲吻,反而是苏磬音朝前一闪,脑门就正正磕到了齐茂行的下巴。
瞧他这痛苦的模样,应该是咬着舌头了。
苏磬音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想要好好查看:“怎么了?咬着哪儿了?我瞧瞧破了没有?”
“没……没事。”
齐茂行声音还有些含糊,躲闪的侧过头,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与恼怒:“这马车不好,车夫也不成!下回全都换了!”
这倒是真的,不似侯府都是家生子积年的老手,去了庄子上,这马车与车夫,都是后来找的,且不是卖身的奴婢,几乎全是些临时雇来的仆从,难免会有些不太顺手。
若不是这车又颠了一下,他们方才就该,就该……
一念及此,齐茂行的面色便越发在意。
瞧他模样,要不是苏磬音拦着,他立时就要出去呵斥车夫。全然忘记了就在刚才,他还暗暗欣喜着,想着马车不大,可以与夫人挨的紧些,路上颠了一下,正好顺势搀扶相拥,实在是不错的念头了。
闹了这么一出,方才再是微妙的暧昧气氛,也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苏磬音掩唇失笑,只是应和着:“是,这不是国丧嘛,而且我出来是与人诉委屈的,总不好高头大马,太气派了,等出了孝,咱们立马换好的!”
齐茂行闷闷的应了,没再继续说话,只是扭过头,竟是有些气鼓鼓的模样,没有了当着外人时的老成,却是当真露出些少见的少年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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