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哀蓝
陆爱民把车窗降下跟人打招呼,一一叫人,陆婆子干脆下车了,手上拎着一大袋高级糖果,招呼大家过来抓一把,边上有小孩,都欢呼着跑过来。
陆爱民也跟着下去派烟,他本来是不抽烟的,奈何工作上不抽烟难,慢慢地就有了烟瘾,不过在家还是挺注意的,因为媳妇闺女还有他老娘都不爱闻这个味儿。
一开始陆爱民烟瘾犯了偷偷藏家里厕所抽,被玲珑发现,闺女转身就走,吓得陆爱民赶紧把烟头掐了追上去,结果追上去,闺女却当着他的面拿出一根烟点了塞嘴里开始吞云吐雾!
可把陆爱民给吓死了!
打那以后他再也没敢在玲珑面前抽烟。
其实他误会了,玲珑并没有不许他抽烟的意思,她是不怎么喜欢闻二手烟,但她自己吐出来的烟圈她很欣赏啊!偏偏陆爱民以为她是在抗议他抽烟,打那之后就再也不在家里抽,还把家里的烟都藏了起来,害得玲珑想偷偷尝一尝也没机会。
陆徽暑假的时候跟着陆爱民学会了开车,就接了陆爱民的位子,把车开到了家门口。
许久不回来了,很是怀念。
家里的锁还是那一把,陆央把门打开,陆徽车停在门左侧,先把玲珑抱下去,走了两步突然轻咳一声……他把便宜弟弟陆三蛋给忘了。
好在陆犀自己下车,他并不是很在乎别人是否关心自己,只要能无时无刻都看到玲珑,他就满足了。
“家里跟走的时候没啥变化啊。”陆央喃喃地说,开了堂屋门。
陆婆子恋旧,走的时候把家里大扫除完,还用布给盖上了,这会儿一揭开,连地都不用扫,干净得很,就是没米没面没菜啥也没有,中午饭还没吃呢。
考虑到这一点,他们不仅买了礼盒糕点,还买了菜跟肉。
陆徽陆央兄弟俩立刻把东西朝下面拿,在厨房放好,洗菜的洗菜生火的生火,就算离开陆家村再久,这是镌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是家的味道,永远都不会忘记。
玲珑就拉着陆犀四处看。
一会儿陆爱民他们回来了,板凳还没坐热,老王头上门了,手里提着两截腊肠跟几块卤肉,大包小包看得陆婆子直皱眉:“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干啥?你自己不知道留着吃?”
老王头把东西放下说:“俺吃多少俺心里有数,俺这又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俺干孙女小妞妞吃的,是不妞妞?”
玲珑欢呼一声扑进老王头怀里,他虽然是个老单身汉,可爱干净得很,总是把自己拾掇的很利索,身上也没有异味。“王爷爷真好!”
老王头抱起小姑娘,心里软的要命,这么多年孑然一身,小娃可真是讨人疼啊!“妞妞想王爷爷了不?”
老王头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谁家有个头疼发热的都找他,所以就算把地租出去给人种,他日子也过得很滋润。玲珑小时候没少麻烦过老王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给她看病,就大声回答:“想了!”
说完在老王头怀里挣扎:“王爷爷王爷爷,我有弟弟了!”
老王头瞬间瞪大眼,“啥!咋这么快!”
满打满算时间也不够啊!
陈香兰一听脸一黑:“表叔你别听这坏丫头胡说,三蛋,跟你表爷爷打招呼。”
陆犀说:“表爷爷好。”
老王头这才注意到这个瘦小的孩子,上下打量,这么大了肯定不是爱民跟他媳妇生的,就把玲珑放下,给她口袋塞了把糖,去找陆婆子问。
等他知道了来龙去脉,忍不住感叹:“这娃命苦,可命也好。”
命苦是说他先前,命好是说他遇到了陆家人。都说患难见真情,老陆家那绝对个顶个都是好人,没一个坏心眼。
陆犀安静地坐在一边听他们唠嗑,说玲珑小时体弱多病,别人都说她是小傻子,老王头多少次跑来他们家给看云云……陆犀听得入神,等陆婆子起身去干别的了,他才慢慢走到老王头身边,一言不发,仰头看他。
老王头觉得奇怪:“三蛋,你看啥咧?”
陆犀问:“妞妞总是生病吗?”
老王头又得了个忠实的小听众,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丰功伟绩都讲给他听。他当大夫这么多年,看过的病人不知多少,唯一一个看走眼的就是小妞妞,再确认不过的小傻子,有朝一日突然不傻了,还变得聪明机灵活泼可爱,老王头觉得这简直是医学史上的奇迹,无法用语言解释的科学难题!
但陆犀的重点跟他不一样,陆犀只听到了老王头话里说玲珑身体不好总是容易生病小的时候还差点养不活……他想了很久,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
老王头说的口沫横飞沉浸其中,一低头发现小听众没了,顿时悻悻然闭上嘴,都是没有定力的臭小孩!听老人家讲一下当年的峥嵘岁月,咋就这么不耐烦呢?!
玲珑在厨房玩,她自己认为是在帮忙,不过其他人一致认为她是纯属捣蛋,陈香兰要把炒好的青椒腊肠出锅,拈了一片尝尝咸淡,玲珑拉着她的衣摆蹦蹦跳:“娘!娘!”
她笑,蹭了蹭闺女的小脸蛋:“馋丫头。”
用手捏了一遍放进嗷嗷待哺的小嘴儿里。
玲珑嚼了两下,认真品尝后给出真心建议:“可以再多放一点盐巴。”
陈香兰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淡了,就又洒了半勺盐。
陆央勤勤恳恳地烧火,小心不让玲珑靠近,免得弄脏她漂亮的小裙子。
玲珑又尝了一片,这回满意了,点点头:“嗯嗯可以出锅了。”
第433章 第三十五片龙鳞(十八)
城里是没有烧火这一说的, 家家户户不是用煤气就是天然气, 也就是到了冬天,太冷了,有些人家会生炉子, 像是这样用稻草树枝烧出来的饭, 包括陆婆子在内,全家人都很久没有吃过了。
香啊!
无论是烧出来的米饭, 还是井里打出来的水, 都香。
这是他们的根。
玲珑吃的肚子滚圆, 老王头也被留下来一起吃,陆爱民问老王头愿不愿意跟着到城里去, 他们一家子老老小小难免有个头疼发热的时候, 老王头要是能跟着当个家庭医生也是好的。
老王头知道这是大侄子的好意,他孑然一身无儿无女,老无所依, 这是变着法地说要给他养老呢。他拍了拍陆爱民的肩,说:“俺想想。”
谁能想到呢,当初不过是一时援手, 竟能收获这样大的福报。
陆家人都是忙忙碌碌的, 惟独陆犀空闲,老王头就蹲在院子里絮絮叨叨地跟陆犀讲话, 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听,反正他竹笋倒豆子一样都给说了一遍。最后感叹说:“还是得当好人啊,心安, 也有好报。”
陆犀盯着墙根成群结队的蚂蚁出神,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不得不说,陆徽送他的这副眼镜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从开始到现在老王头都没有针对他的眼睛说什么,也许是并没有看清楚?
“弟弟弟!弟弟弟!我们要出去送礼物啦!你也一起来!”
玲珑从堂屋跑出来,站在门口冲他招手,又喊老王头:“王爷爷来吃水果!”
屋里陆婆子跟陈香兰已经把礼盒分好了,亲近的人家大人们去,邻居跟关系一般的亲戚就让娃们去送。陆犀还没有给人送过礼,但玲珑一叫他就站起来朝她走去,手里被迫抱住两个装着高级糕点跟水果的盒子。
四个娃可以两两分,但陆犀一定要跟玲珑在一起,结果就变成兄妹四个谁也不想单独一人,干脆都上,这样的话得多跑好些趟,他们也不嫌累得慌。
然后陆徽就庆幸幸好大家一起来了,因为他们送完了东西,左邻右舍硬是要给回礼,虽然是些普通的菜啊肉啊什么的,但这些东西怎么能让宝贝妹妹拿呢?万一累着她怎么办,万一弄脏了她的小裙子怎么办?
到了王翠兰家,他们家大门是锁着的,好在两家住得近,等有人了再去也不迟。
回到家跟大人一说,老王头烟瘾犯了,蹲在墙根嗒嗒抽旱烟,吞云吐雾间叹了口气:“翠兰家这阵子正闹仗呢。”
玲珑终于从她遥远的、几乎快要被遗忘的记忆里想起王翠兰家的大花,问:“闹什么仗啊?他们家怎么了?”
这事儿全村人都知道,有人听,老王头也乐意讲,“还能咋,他们家大丫到了嫁人的岁数,家里想给她找门好亲事,可哪有那么好找?她娘想把她说给邻村的一户人家,她嫌人家彩礼钱给的不够多,东西都收了突然不嫁了,你说能不闹吗?”
玲珑听听就算,根本不放在心上,她才不管大花过得好不好呢。
陆徽皱着眉,“大花年纪跟我差不多,好像比我大几个月,娘?”
陈香兰点头:“是啊,你腊月生的,大花比你大俩月,现在生活条件都好了,咋不让娃上学,让娃嫁人呢?”
她嫁给陆爱民的时候也才十七岁,可她那会儿跟现在不一样啊,她那会儿不嫁人也没有大学上,没出路,还不如早早嫁人互相帮衬,还能过得下去日子。可现在不一样了,爱民说要不了多久国家就要开始实施义务教育,娃还是得多读书,上学上好了才有出路。
大花这年纪就嫁人,真是可惜了。不过农村就是这样,大部分女娃嫁人都在二十岁左右,更早的也有,领不了证,就在村里摆几桌酒席,收了彩礼睡一屋子,等到了年纪再去补证。
好些个小学都没上完就下来的,比陆徽大不了几岁,当妈的都有,手里牵一个肚里揣一个,就这还得每天啥活都干。
能嫁到陆家实在是太幸福了,陈香兰想。
玲珑一听陆徽似有惋惜之意,立刻目光炯炯地看过来:“蛋哥哥!你这么关心大花,不会是喜欢她?!”
这话一出来,全家人包括老王头都吓一跳!
陆婆子吓得手里的东西都掉了:“啥!咱大蛋喜欢翠兰家大花?!”
虽说娃们长大了,大蛋二蛋这样的小名不给叫了,但一着急陆婆子还是脱口而出。陆徽当时脸就黑了,把给自己遭罪的妹妹拎过来拍了下小屁股:“胡说八道什么!我这只是关心!”
玲珑哼哼:“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你亲爱的妹妹?”
她这纯属恶人先告状,他还不够关心她呢?是谁,在他辛苦求学一个月里就光速拥有了名为三蛋的弟弟,他回家的时候她甚至沉迷大富翁无法自拔根本没注意到!还敢说他不够关心她?要不是人这么多,想给妹妹留个面子,陆徽真想把她小裙子一撩给她吃一顿竹笋炒肉丝儿。
“坏丫头又不讲理。”陈香兰戳戳闺女白嫩小脸蛋,“你哥可是事事想着你,不过陆徽啊,你不会真喜欢大花?”
陆徽:……
说不清了还,他不就出于关心问了一句,怎么全家人都跟着妹妹跑偏了?!万般无奈下,陆徽一只手捂住心脏,真诚地道:“我的心里只有学习,除了学习,我对其他的都没有兴趣。”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这话题给过去了,陆徽事后越想越生气,抓过妹妹就是一通蹂躏,玲珑捂着还有婴儿肥的小脸蛋,快要被咬出花来了,不就是说他喜欢大花嘛,不喜欢就不喜欢嘛,干嘛咬人嘛!
大家休息了会儿,下午陆爱民就带了烟酒礼物上族里年纪最大的长辈家里去了,把陆犀的情况一说,大家都是通情达理的,更何况陆爱民前途无量,给陆家村争了多大的脸,给个娃上族谱有啥难的呢?
于是陆犀对着祠堂里的牌位磕头上香,又去村外的坟地给陆爱民的父亲磕了头,当着大家的面儿,他的名字就被记入了陆家族谱,从此以后,他就是名正言顺的陆家人了。
今天回来主要就是为这事儿,陆爱民工作繁忙请假也不好请,趁着天还没黑得赶回县城,跟大家伙道完别,一家人就走了,王翠兰家那份礼没送出去,陆婆子就给了老王头转交,老王头最终决定跟他们去县城,但现在不去,他要在陆家村把年过完。
年后陆爱民带着一家老小回来拜年,老王头就跟他们一起走了。
再等到新一年暑假过后,玲珑马上就要五年级了,在陆家待了一年的陆犀也即将和她上同一所小学。
其实以陆犀的资质早就可以去上学,但他不愿意从头开始,非要跟玲珑一起,再加上身体和精神上都还需要调养,用了一年的时间,陆犀彻底脱离了一年前那干瘦可怕的模样,变成了唇红齿白的小男生。
他身上长了肉,再也不是骷髅架子了,他也不再四肢爬走,他可以很流利的说话,看起来就是个健健康康的小朋友。
陆爱民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的眼睛看,就托人从外省配了一副隐形眼镜送给他,陆犀很喜欢。
不过他还是没有拿下陆徽最初送给他的金边眼镜,戴上去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
开学的那天,陆犀被陆爱民两口子领到教师办公室,升了五年级玲珑的班主任没换,还是那个很喜欢她人也很和蔼的男老师。陆犀不爱说话,他长得过于秀气好看,戴着眼镜的模样像个小学究,班主任看着他笑,说:“这孩子一看就乖巧,跟小玲珑感情很好?”
陈香兰说:“是啊,俩人形影不离的,待会儿还得麻烦老师给他俩调一起坐。”
班主任点头表示没问题,陈香兰又弯腰摸了摸小儿子的脸蛋,问他:“要是不适应就跟着姐姐,再不行的话就给爹娘打电话,知道不?”
陆犀嗯了一声,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惹得陆爱民手欠捧住他白嫩可爱的小脸用力揉搓,陈香兰啪的一巴掌拍下来,“干啥呢!娃脸那么嫩,你给揉坏了!你以为谁都跟你样糙呢?”
陆爱民被媳妇一训立刻老老实实,冲小儿子做鬼脸——半晌,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小儿子像个小老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像他的宝贝闺女小妞妞,肯定会做个更夸张的鬼脸回来。
唉,男娃就是不可爱啊!
最可怕的是,像这样不可爱的男娃,他们家有三个、三个啊!
许是从前陆犀太矮小瘦弱,这一年他长得很快,已经差不多要有玲珑高了,他又好看的过分,班主任一把他带到班里,同学们就忍不住齐齐发出一声哇。
陆犀眼里只看得到玲珑,她坐在第一排正冲他笑,小脸甜甜的。
他忍不住也回了一个笑,班主任说:“……来大家欢迎一下新同学给我们做个自我介绍!”
面对长得好看的新同学,哪怕他是插班生,也仍然得到了热烈的掌声,其中玲珑拍的最不走心。陆犀站在讲台上,他低垂着眼睛,并不是很爱搭理其他人。“我叫陆犀,陆地的陆,心有灵犀的犀,大家好。”
从他父母口中已经得知这个孩子内敛且寡言,班主任摸摸他的头,“好了去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