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十一月
力道并不重,更多的是羞辱和压迫力。
徐氏僵立在原地,脸上青白交加,甚至都忘了擦泪,眼泪顺着眼睫掉落下来,滑过她红肿的颊边,从精致的下颔滑落,无声无息。
徐氏整个人僵住了——她从未想过阮修竹竟会对自己动手。
阮修竹这人生得面如冠玉,眉目清俊,当真是翩翩君子一般,哪怕他手握重权,平日里说起话来也是不疾不徐,从容不迫。他极少动怒,更是厌烦动手,几乎可以算是风度过人。当初,林氏害死了长姐,缠绵病榻时,他那样厌恶林氏,也不过是面上冷淡无视对方,从不曾动手。
可,他今日竟然对自己动手了。
想到这里,徐氏真真是心如刀绞,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忽然间想明白了以往从不明白的事情,过往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再清楚不过。
说到底,哪怕阮修竹厌恶林氏,林氏也是阮修竹心里明媒正娶、心下承认了的原配正妻。正所谓夫妻一体,他自然尊重妻子,不会轻易诉诸暴力,哪怕厌恶到几点也只是克制的冷待,保持自己的风度。
然而,他从未真正的将徐氏视作妻子,不过是将她看作一个玩物——可以骂,可以打,毫无半点地位与尊严的玩物。
在明白了的那一刻,徐氏只呆呆的看着阮修竹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然后,她什么也没说,眼前一黑,竟就这样晕了过去。
眼见着徐氏晕了过去,阮修竹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但是,他很快便冷静下来,扬声唤了候在门外的仆妇上来,吩咐道:“夫人伤心过度,竟是晕厥了过去,你们把她送回房里歇会儿吧。”
下人连忙将晕厥在地的徐氏从地上扶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阮修竹这才沉了口气,起身去与长子说话——因着春闱将近,他并不欲让长子在此事上操心太多,才回府便把人赶去了书房。只是,他也知道,有些话还是要与长子说,否则对方便是进了书房也安不下心去读书。
待得到了书房,果然见着阮行止正手握书卷,坐在案前发怔。
“我是让你好生读书,你却在这里发呆,成什么样子?”阮修竹颇是不悦,拧着长眉,说他,“我说了几次,临大事有静气!你连这都做不到,还能指望你什么?”
阮行止颇是愧疚,连忙放下手中那一点也没看进去的书卷,起身与他告罪。
阮修竹这才安慰了一句道:“行了,你也不必担心,已派了人去请太医过来。樱樱她应是无恙。”
阮行止心头稍宽,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了一句:“燕王那里......”
“放心。”阮修竹冷笑了一声,淡淡道,“我还不至于畏惧燕王,卖女求荣。不过些许意外,燕王也不会希望把这些事情传出去的,这些日子便叫你妹妹在家养病,待得过些日子,这些事情便都过去了。”
阮行止略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忧,叹气道:“人言可畏,二妹妹自小没有受过苦,只怕是受不了。”
阮修竹也心疼女儿,只是这事闹成这样,他也只能把心一横,说一句:“她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叫她吃点儿教训,长长记性。”
说着,他又抬眼去看阮行止,沉声道:“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你更是不能慌了心,更要认真准备才是。若是此回春闱,你若能得个好名次,于阮家也是好事,樱樱这做妹妹的也能跟着沾光。”
“是,儿子省得了。”阮行止郑重应声。
阮修竹还欲再说几句,忽而又听外头通禀——
“老爷,大公子,二姑娘她醒了。”
这一下子,阮修竹也绷不住脸了,他瞥了眼满面忧色的长子,略作犹豫,还是开了口:“既一时看不进书,便随我去看看樱樱吧。”
阮行止正担心妹妹,闻言不由松了口气,连忙应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徐氏太弱了,本来想她扑上去打一顿渣爹的。可她现在三观崩了,还需要点时间缓一缓,夫妻打架这事只能等下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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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有了计较
阮樱樱醒来时还有片刻的迷茫。
然而, 当她便看见了熟悉的床帐以及熟悉的人脸,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这是回家了。
紧接着, 她便想起了自己晕厥前发生的那些事——在她还未彻底晕过去时,燕王已下水救人了。她那时候惊慌到了极点,可当燕王搂着她往池边游去的时候,她靠在燕王怀里, 仍旧可以感觉到他坚实且滚热的胸膛, 仍旧可以听见燕王热烈的心跳声......
想起这些,阮樱樱只觉得颊边一热,待见了阮修竹与阮行止时便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爹, 燕王殿下人呢?”
若是换做以往, 阮樱樱是不会一开口就问这个的,只是她今日落了一回水, 如今方才醒转,脑子尚且还有些迷糊,自然是想到了什么便是什么。再者,阮樱樱自觉自己现下算是半个病人,病恹恹的靠在榻上时,自然也该有病人的特权——这时候,家人们肯定要让着自己,哄着自己, 宠着自己的。
从她小时起,家人便十分关心她的身体,偶尔咳嗽一声, 一家子都要围着她,跟着提心吊胆,围着她团团转,哪怕阮修竹忙着政事也要提前下衙回来瞧她;哪怕徐氏要管家事,也会将这些都推了,整日里守着她,陪她说话,哄她吃药,看着她睡;哪怕阮行止要读书会友也会抽出时间去京里各处铺子,给她买她喜欢的糖和点心,或是满京城的搜罗新奇的小玩意,逗她展颜......
所以,她这般想便这般问了,也不觉得阮修竹会因此而责怪她——爹爹一向最是疼她,如今她又病着,哪里会为着这点事生她的气?
然而,阮修竹听到这话却是吃了一惊:他素擅谋,既知道了阮樱樱与燕王私下有所往来,自然也能猜着阮樱樱醒来后可能会提及燕王以及慈恩寺的事情,他甚至都已打好了腹稿,想好了怎么哄劝女儿。但是,哪怕是他都没想到,阮樱樱醒转后看见父兄的第一句话竟是问燕王——徐氏如今还晕着呢!便是徐氏有什么不好,阮樱樱这做女儿的醒来后没见到人,难道不会先问一句吗?
阮修竹这般想着,心中略有震动,面上仍旧是神色不动,只对着阮樱樱叹了口气:“燕王自然是在燕王府,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阮樱樱脸上更烫了,低下头,指尖捻着被角上的绣纹,声若蚊呐:“.......毕竟是燕王殿下救了女儿。常言道,救命之恩重于山,女儿一时无以为报,总还是要问一句的。”
阮修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若非燕王,你如何会落水?真要说起来,他也不过是将功补过罢了,你实不必太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不必提什么‘救命恩人’这样的傻话。”
“是啊。”阮行止抬手给阮樱樱到了一盏热茶,递过去,温声与她道,“樱樱你就是太单纯了,才会被燕王蒙蔽了去——燕王此人,心机深沉,刻薄寡恩,实不是个好相与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年,燕王对先燕王妃一见钟情,跪了半日方才求得赐婚圣旨,成就佳话。那会儿,京中多少人传颂燕王与先燕王妃的天赐姻缘,多少人羡慕先燕王妃?可,先燕王妃如今埋骨何处?”
阮樱樱被阮修竹和阮行止先后说了几句,一颗心仿佛也被人掐了几遍,酸意从心底涌上心尖,说不出的难受和委屈,脸色也渐渐的白了些,咬了咬唇没说话——她也没说什么呀,他们怎么都不体谅一下自己这个病人,还要在这个时候说她?
阮樱樱眼眶微红,但还是强忍着眼泪,在屋中环视了一圈,想要寻些安慰。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徐氏不在,忙又问了一句:“娘呢?她怎么不来看我?”
见阮樱樱终于想起徐氏,阮修竹神色稍缓,随即便板起脸,训她道:“今日你在慈恩寺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娘自是担心得很,又懊悔自己放你出门,又气又急之下便晕了去,现下都还没醒呢!”
阮樱樱这才想起来担心徐氏,忙敛起面上的委屈,愧疚道:“是我不孝,这般任性,竟是叫娘和爹爹还有大哥哥你们担心了......”
她初初醒转,微湿的乌发披散在肩头,脸色还是雪雪白,此时蹙着眉头,垂下眼时,模样便显得楚楚可怜,恰似雨水洗过的白梨花。
阮修竹和阮行止都有些心软了。
阮行止连忙道:“这原也不是你故意的,不过是意外罢了。”
阮修竹也道:“已是叫人请了太医,等等叫太医给你还有你娘看看便是了。”
阮樱樱这才稍稍放心了些,紧蹙着的眉头跟着松了松。
直到此时,阮修竹方才状若无意的问起来:“我瞧燕王与你似是相识?你们此前可是见过?”
阮修竹这般问了,阮樱樱也不瞒他,点了点头,便道:“是,我与燕王殿下早前便见过几面。只是,那会儿,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以为他是‘燕公子’......”
说到这里,阮樱樱又想起自己被燕王欺瞒的委屈来——她多相信燕王啊,无论他说什么都信。那会儿,她那样喜欢“燕公子”,还犹豫着要选燕王还是燕公子。谁知,这两人竟就是一人,竟是燕王骗了她!若非易尔蓉想起要带她去见燕王,只怕她至今都不知道燕王欺骗她这事!
想到这里,阮樱樱几乎委屈的想掉眼泪。
阮修竹看在眼里,心知女儿是对燕王动了心,心下暗恼,但还是耐下心来仔细的问了起来。
阮樱樱天性单纯,对着家人从不防备,这便一五一十的将自己与燕王的几次往来都给说了。
阮修竹听罢,心里便渐渐有了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安,爱你们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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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辛苦太医
阮修竹心下既是有了计较, 自然也就不再多问,反倒是缓下声调与满脸委屈的阮樱樱说起话来:“自你小时起, 我与你母亲一直宠着你,倒养得你越发天真,从不将人往坏处想,只当外头处处都是好人。”
“这自是好的, 作为父亲, 我自然盼着你一辈子都能如此天真快乐,无忧无虑。只是.......”阮修竹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握住阮樱樱搁在被角的手掌, 沉声道,“只是, 燕王心机深沉,先前还故意隐瞒身份,对你百般欺骗,可见是没安好心。先燕王妃的事,你哥哥适才也是说了的。有此前车之鉴,为父实不愿看着你被骗入火坑。”
说着说着,阮修竹一向冷淡的俊脸上显出难得的温和慈爱,言语满含慈父才有的关切, 一字一句,语重心长。
阮樱樱听着阮修竹说燕王的坏话,心里颇不是滋味, 垂下眼睫,眼眶微红。
阮修竹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见她情绪并不十分激烈,便接着道:“所以,这几日你也别出去了,在家好好养病。还能多陪陪你娘——她这回为着你的事,可都急晕了。”
想着欺骗了自己的燕王以及如今还晕着的徐氏,再面前一脸慈和的阮修竹,阮樱樱到底还是下了决心,点了头,抿着唇小声应道:“我知道了。”
阮修竹稍松了口气,见她神色恹恹便又温言抚慰了几句。
父女两人正说着话,情绪渐渐好转时,便听外头仆妇来禀:“太医到了。”
闻言,阮修竹从榻边起身,主动道:“请人进来吧。”
不一时,便见着仆妇引了太医入内。
阮修竹已是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淡声与太医说了几句便让开了位置,好叫太医上前为阮樱樱看诊。太医来之前便知道了阮樱樱落水之事,此时仔细的看过阮樱樱的面色,这才开始探了脉。
这位太医素有经验,先时察看阮樱樱面色时便已有了底,如今再看脉象就算是稳了:虽说小姑娘家多是身娇体贵,不过这才落了一回水,似也没有受寒,可见是没什么事的。当然,家里人心疼小姑娘,紧张过度也是紧张难免的,这种时候开点儿温补的药,安一安府上大人的心自是应当。
故而,太医看过脉象后便从榻边起身,认真与阮修竹道:“府上姑娘身子倒无大碍,只是略有些体弱,还是要吃几剂药,好生将养几日,以防万一。”
阮行止忙叫人准备笔墨,让太医写了药方子,回头便令下人赶紧拿了药方子买药煎药。
阮樱樱这会儿才娇弱弱的出声提醒:“爹爹,娘那里还没醒呢......也叫太医去看看吧。”
阮修竹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关切是真的关心徐氏,心下也有些动容,微微颔首,先赞了阮樱樱一句道:“你有心了,也不枉费你娘对你的疼爱。”
阮行止看着阮樱樱的目光也甚是柔和,颇待赞许。
阮樱樱颊边一红,有些娇羞的低了头,不说话了。
阮修竹便与太医说了几句:“小女忽而出事,夫人爱女情切,心焦如焚,一时竟是厥了去。还请太医也去看看。”
太医自是不敢耽搁,连忙随着阮修竹去看徐氏。
徐氏还晕着,脸色青白,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
太医瞧着徐氏面色倒是先吃了一惊:阮夫人这情况瞧着竟是比阮二姑娘还要厉害,怎么阮家这些人都不着急,反倒先拉了他去看那阮二姑娘?这未免也太不分轻重吧?
不过,太医素日里在京中豪门宅院里走动,经多见多,也算是有些个经验,虽心下惊疑,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只看了看一侧的侍女。
侍女会意,缓步上前,将徐氏的手从被里抽出,搁在枕边,好叫太医看脉。
太医搭一下脉,忍不住蹙眉:“夫人这是急怒攻心......这可得好好将养,近日尤忌大喜大悲,也不要太劳累了。我这里倒有几个安神的方子,早晚各一剂,且先用着吧。”
阮修竹问了方子,微微颔首,这才叫人去给徐氏煎药。
待得事了,阮修竹难得的放下架子,亲自送了太医到垂花门边,主动开口道:“此回事出突然,倒是劳烦太医跑一趟。不过,今日之事......”
他并未将话说完,只深深的看了太医一眼,颇有深意。
太医忙垂下头,心领神会的应声:“大人放心。”毕竟事关后宅的夫人小姐,无论是何起因,这事自然不好传开去。
阮修竹稍宽了心——虽知道这般的事情瞒不过上头那些人,可事关阮樱樱的闺誉,便只能瞒住大半的人也是好的。他微微颔首,令人送了太医出门,这才转身往回走。
阮行止就等在半道上,见着阮修竹便上前见礼,道:“父亲。”
阮修竹扫了眼长子,淡淡道:“你不去书房接着看书,在这做什么?”
阮行止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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