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浣若君
叶向东于是跟苏湘玉解释了一下。
这个马奶奶,是个丈夫儿子全死在解放战争中的烈士母亲,解放后在福利院工作,就一直守着这个福利院,多少没父母的孩子,都是在这儿,由她养大,再一手调配出去,叫人领养。
他们要谈福利院的事情,穆铁闲极无聊,也是看外头孩子多,就准备到外头去走走。而苏湘玉呢,本来也是想听听的,但穆铁一直在拽她,她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大夏天的,福利院的孩子们穿的很干净,最小的也就两三岁,大的有十二三岁的,大的带着小的,都在大院里的草坪上玩儿。
苏湘玉是来工作的,所以得问问,到底养猪厂在哪儿,她想去看看人家这边的养猪厂。
于是,挑了个大概有十二岁的小伙子,她就问:“小伙子,养猪厂在哪儿,离这儿远吗?”
小家伙摇了摇头,吸了一下鼻涕,苏湘玉这才发现,这孩子大概是个智障。
挺难得啊,一智障的孩子,穿的衣服挺干净的。
不过,有一个一直在不停的脱裤子的,大概四五岁的小家伙梗着脖子就说:“我知道,就在东边,两里地儿。”
一个大点的小姑娘掐了他一把:“把裤子提上去,弄脏了小心我揍你。”
“你才不敢揍我,因为我从来不去井边儿上,我才不会掉进井里淹死,我还会告状。”这小家伙声音还挺大。
小姑娘立刻说:“赶紧走,不要理陈铜,要不然我把你们一起揍。”
原来这圆头圆脑的小家伙叫陈铜呀,苏湘玉摸了把穆铁的脑袋:“他跟你是一家子。”
穆铁穿的干净又漂亮,小伙子现在七岁了,正是帅气的时候,一咧嘴说:“可不,铜和铁还真是一家子。”
不过,随着穆铁这一句,小家伙注意到穆铁了,因为穆铁在飞机上蹭了点机油,身上那件来自四十年后,布衣坊的小背心儿上就有点黑渍。
看起来,陈铜很羡慕穆铁的小背心儿,揪着他的衣服,居然就开始给苏湘玉告状了:“阿姨,揍他,他的衣服脏了。”
苏湘玉耐心的解释说:“衣服给人穿着,就是要给人穿脏的,脏了我会洗。”
“是把他丢进井里头去洗吗?”陈铜贼阴阴的笑了一下:“哥哥,你死定了哟。”
不过就在这时,秦玉盘出来了,才喊了一声陈铜,那小家伙嗖的一下就不见人影儿了。
“福利院的孩子皮,你要不收拾着,不让他们害怕你,管不住。”秦玉盘解释说。
这已经是中午了,孩子们据说是吃过饭了,秦玉盘叫了福利院做饭的俩阿姨出来,说要给叶向东和苏湘玉下面条吃。
不过,她才把苏湘玉和穆铁带到食堂里,回头发现叶向东不见了,于是又匆匆忙忙跑出去找叶向东。
食堂和厨房之间,其实就隔着一道帘子,里面做饭,孩子们在窗口等着排队打饭吃。
秦玉盘还在外面四处找着叶向东呢,叶向东却从厨房里出来了。
“我看过了,米和面都有,也都弄的干干净净,孩子们一人一个碗,碗是自己洗,我刚才问了几个孩子,说每天的饭都不错,一天能保证有一顿面吃。”叶向东看起来挺高兴,问苏湘玉:“要在这儿吃饭吗?”
“回家吧,我头疼的厉害。”苏湘玉说。
秦玉盘再三挽留,马奶奶也出来,非得要叶向东吃顿饭再走,厨房里的两个阿姨伸着自己和着面的手也在说,饭眼看都要做好了,为什么要走。
叶向东把孩子们一个个喊出来看了一圈儿,小的他不认识,但是那个十二三岁的智障孩子,他应该是认识的。
“这孩子应该还有弟弟吧,是不是给人领/养了,咋没见?”他说。
马奶奶叹了口气说:“这事儿咱们完了再说,你要回家就赶紧回,你爸你妈估计都挺想你的,快去吧。”
从福利院出来,搭车的时候,叶向东远远儿的给苏湘玉指了一下养猪厂的位置,笑着说:“那养猪厂的厂长我认识,是我们院里一个大姐,名字叫周玉芬,今天周末,她应该在家,咱们到家了之后我抽空介绍你俩认识。”
三个人可谓历经千辛万苦,总算到了家门口。
但叶向东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在大院外头找个地方就去开招待所了。
“咱不到家了,干嘛要住外头?”穆铁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叶向东说:“我跟我爸不对付,估计三句话就要吵起来,咱们住外头方便点儿。”
现在的招待所,一间房里最少也是三张床,洗脸上厕所都是公共的,说实话,比地窝子还不方便。
但饶是这样,苏湘玉还是带着穆铁出来,给他通个头,洗了个澡,又替他换了一套衣服,她自己,当然也换了一件裙子穿着。
梳洗打扮好,再找叶向东,这家伙溜到外头,跟招待所的经理聊的正欢着呢。见他要走,招待所的经理还非得摸两颗糖出来丢给穆铁。
事实上,等他们倒了几趟车回到家,敲开门,给叶向东开门的人,正是苏湘玉这趟上北京,要见的,养猪厂的厂长周玉芬。
周玉芬是北京本地人,而她的丈夫徐建东,则跟冯明艳一样,是从边城调到北京的干部。
徐建东在政策处上班,而周玉芬,则是郊区养猪厂的总经理,现在,这俩人正在闹离婚,而替他们做婚姻调解的,则是叶向东的后妈冯明艳。
周玉芬是坚决的想离婚,而徐建东呢,跟周玉芬动过几次手,男人嘛,动手的时候得让着女人,所以每次都是他受伤居多。
但就这样,周玉芬还是坚决的不想再过了,来找冯明艳,就是想让领导在民政局说句话,给他们扯离婚证的。
而叶向东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这两口子起家务。
于是,周玉芬和徐建东的诉苦大会,则短暂的,给叶向东俩口子和穆铁打断了。
冯明艳跟入了狱的冯明媚可完全不一样,个头矮,才三十来岁,还是个年青少妇,穿着一件土布的,灰麻色的半袖衬衣,手里摇着把大蒲扇子,见叶向东一进屋就开始招呼了:“保姆这会儿应该在给你爸洗衣服,你们等着,我让她给你们做饭,屋子是我早就收拾好的,就在楼上,你的屋子,原样儿没变过。”
看见苏湘玉,她也热情的说:“赶紧坐下,这是咱们政策处的徐干事,这是他爱人周玉芬,养猪厂的厂长,你们认识一下。”
周玉芬跟苏湘玉握了一下手,努了努嘴说:“向东给我写的信,说你们那边适合办个养猪厂,我也打算去看看,但我没想到你能长的这么漂亮。”
苏湘玉笑了一下,坐到周玉芬的对面了。
“你们回家,父母得跟你们好好聊聊天儿说说话,按理来说我不该打扰的,但是小苏同志,我得说一句,我和徐建东的婚非离不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一个男人居然把自己给结扎了,你听说过男人会结扎自己的吗?”
这个周玉芬个头挺高,嗓门挺大,似乎有暴露癖啊,刚见面的人,就开始暴丈夫的短处了。
徐建东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一直摩梭着,搓着自己的大腿呢,这男人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看得出来是个挺斯文的男人。
无奈一笑,他说:“因为我怕你怀了孕要难产,要死人,我是为你好。”
“哎徐建东,你不怕丢人我也不怕丢人,我问你,咱俩结婚同房过几次,你是神枪手吗就能一瞄一个准,你不知道医院里还有套子那玩艺儿吗?”周玉芬的嗓门立刻就大起来了。
徐建东不说话,就那么冷冷看着周玉芬,一副她不可理喻的样子。
而周玉芬呢,则迫不及待的,想让苏湘玉这个新进门的女同志也知道她们家的具体情况,并且,知道自己的委屈。
照她说,她是北京本地人,而徐建东则是个边城孩子,当初徐建东是她的笔友,俩人在信里聊的好,于是她想办法,用父母的关系就把徐建东给从边城政策处,调到北京的政策处了。
调来之后,俩人肯定顺利成章也就结婚了。
徐建东是个孤儿,家里特别穷,前几年在周玉芬家确实委屈,毕竟上门女婿嘛,农村小伙娶了个城里高干家族的姑娘,再加上他自尊心特别强,只要周玉芬想同房,他都会推脱,说自己现在还不想要孩子。
这么着晃荡了几年,周父和周母先后都死,这时候周玉芬觉得,俩人应该生个孩子了吧。
结果去医院一检查,医生说周玉芬子宫内膜有点粘连,怀孕可能会难产。
就这个可能会难产,就成徐建东不碰周玉芬的理由了。
好吧,他不碰,周玉芬可以自己主动啊,结果呢,前阵子周玉芬想同房的时候,徐建东居然让她别再胡折腾了,因为他已经把自己给结扎了。
女人结扎,周玉芬听过,男人结扎她可没听过,为此还跑到医院里大闹过。
结果医生告诉她,说男人结扎并不影响性/生活,就是从今往后就不能再怀孩子了。好吧,周玉芬信了,但是,徐建东还是不肯跟她过性生活啊,你叫她咋办?
周玉芬想找狐狸精吧,找不到,毕竟徐建东每天两点一线,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回了家就是读书,几乎不出门,在北京就连个朋友几乎都没有。
但你要说外头没狐狸精吧,他干嘛要结扎自己?
终于,冯明艳威严的一声,就把周玉芬给打断了:“这种事情就别跟孩子们说了,既然你们想离婚的决心都这么坚决,我明天专门去民政局,给你们解决这事情。”
冯明艳没说管这事情的时候,周玉芬说的张牙舞爪,但是,等冯明艳这句话说出来,离婚就成板上钉丁子的事了,她的脸去簌簌的就拉下来了。
徐建东搓着自己的脸呢,叹了口气站起来,周玉芬立刻掐了他一把:“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打发走这俩人,冯明艳这才让保姆把水果和茶端了上来,笑眯眯的说:“就咱们院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用理他们。”
穆铁言之凿凿的来了一句:“那个叔叔一直在看我娘,哼,讨厌!”
冯明艳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一下,声音里就带着点不高兴了:“这谁家的孩子?”
“我爸叫穆克,你又不是不知道。”穆铁得意洋洋。
冯明艳确实知道穆克,就穆铁这孩子的聪明,也是由冯明艳告诉她妹妹冯明媚的。
叶老还没回家,叶向东同父异母的俩个妹妹,据说刚刚午睡起来,下楼来跟苏湘玉打招呼,穿着一样裙子的,脸蛋挺圆的俩个小姑娘,长的不怎么像冯明艳,但是非常有礼貌,叫完嫂子,苏湘玉给了俩小姑娘一个一双塑料凉鞋。
现在的一双塑料小凉鞋,就在北京都金贵着呢,一般人是买不起的。
这俩小姑娘,一个叫小南,一个叫小西,是双胞胎,今年都是九岁,本来挺礼貌的,看到凉鞋的瞬间,同时哇的一声。
不过还是等冯明艳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俩孩子才敢把凉鞋给接过来。
穆铁连忙竖起自己的脚给小南和小西看:“这样的凉鞋,我一个月换一双,因为我娘懒得洗。”
冯明艳的脸色都变了。
叶向东一直在楼上,毕竟是自己的家,上了楼先翻捡自己的东西。
事实上,从冯明艳进门之后,就大扔过好几次,属于他自己的,小时候的衣服,还有他几个哥哥姐姐的衣服基本上全扔光了,叶向东在这个家里的领地一直在不断的缩减,从客厅的摆设到杂物间里的玩具,再到他的书,慢慢的,领地缩减到只剩这一间屋子。
当然,这并怪不得冯明艳,一户人家,总在往家里买东西,总得有东西扔出去。
人都是往前奔走的,他还记得自己的哥哥姐姐们,但他不能强求所有人都永远记得他们。
不过,在翻到床底下,从床底下的鞋盒子里,一双他原来打篮球的臭鞋子上翻到他妈的遗照的时候,叶向东还是挺生气的。
恰好他另一把,小时候弹过的吉它也在一块儿,刚好拨了一下,就是一串连成串的音符。
不过就在这时,就在外面,苏湘玉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向东,穿上军装就得有个军人的样子,把那把吉他赶紧扔了,不准再谈它。”
楼上,随着这一声,弦声就止了。
“那您把吉他扔了不就完了,还留着干嘛?”叶向东也不甘示弱。
“那是你妈的遗物,臭小子!”叶老说。
叶向东哐啷一声,从楼上丟下个东西来:“你还知道这是我妈的遗物?那我妈的遗像呢,你就装一鞋盒子里?”
“什么鞋盒子不鞋盒子的,不逢年不过节,我不收起来,难道天天挂脖子上挂着你就高兴啦?”
一上一下,两父子都是暴脾气啊,居然直接就吵上啦?
好吧,至少于小处,苏湘玉大概知道,这父子关系的裂痕在什么地方了。
第74章 民主与专治
冯明艳立刻自己起身,去开门了。
当然,嘴里也是在劝叶老:“向东和他妈的感情好,您就别吵吵了。不过您怎么能把韩大姐的遗像放鞋盒子里头,啥时候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