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花燃
林啾抬起头,直直望向王卫之。
王卫之浓眉微蹙,轻轻摇头,眼中清清楚楚地写着“我没有出卖你”。
老者道:“不必望佑然。他是我王氏的希望,老一辈的,自然得在他身上留下些特殊的东西,防着他年少气盛,不够当心,殒落在外头了。”
“好了,不必多说。”宫装女子道,“速速解决此事,离开这里!二哥他们几个这么久不出现,我有些担心。”
“不错。”老者沉吟点头。
众人分散开来,寻找秦云奚和柳清音多时,竟是一无所获。此刻自己弄出这么大动静,也过了不少时间,却只赶来了寥寥数人,恐怕形势有些不妙。
王卫之挤出人群,道:“莫要伤她。我会劝她交出虚实镜。”
“天真。”宫装妇人斥道,“此女已入魔,若放她逃脱,她定会在剑君面前煽风点火,挑拨我们王氏与万剑归宗的关系!”
王卫之还要再辩,却被另一个卸了剑,押回人群中。
林啾紧抿双唇。
就算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
她暗暗做好了打算——发动虚实镜遁入虚空,趁他们攻击她的幻影时,能用多少惊莲破便用出多少,拼他个鱼死网破!
她正要动手,风中忽然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
“吼——”
风墙之外,仿佛有巨兽在左冲右突。
众人神色一凛,只见一只磨盘大小的毛茸茸脑袋忽地撕开风墙,探了进来。
魏凉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黑衣,他走在斗龙身旁,袖卷清风,一双狭长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星光。
“王氏诸位大剑仙,想对我的夫人,做什么?”
一开口,众人腰间的佩剑齐齐嗡鸣不绝。
林啾心神剧震,对上魏凉清冷视线的刹那,险些就掉下了眼泪。
她知道自己安全了。
有这个人在,她绝对安全了。无论这个人的躯壳里装的究竟是谁的魂魄,她,此刻,都已经安全了。
宫装妇人强笑道:“剑君,您的夫人入魔啦!这事儿,你怕是得给天下一个交待!”
“不错。”老者沉沉道,“我方才亲手接下她的魔招,剑君,证据确凿啊。”
魏凉不紧不慢地走近,停在林啾身前,并不看她,只望着王氏诸人。
“那你们认为,我该如何处置?”
宫装妇人道:“剑君家事,我们本不该置喙。只不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方才若非我们来得及时,族中小辈可就要命丧她的魔爪之下。为防日后再有不测,剑君要么斩了她,要么将她囚于九阳塔,这样,才好叫天下人安心!”
“那便将她囚于九阳塔。”魏凉不假思索,冷声道。
王氏诸人也不好再多话,只道:“剑君的为人我们自是信得过,那追踪秦云奚和柳清音之事,剑君且交托于我等,我等必不负所托!”
“嗯。”魏凉淡声应着,拦腰揽住林啾,掠上斗龙后背。
“等等!”正要离去,王氏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我与剑君同去。顺便祭悼老友。”
“祖宗?!”看清此人的面容,王氏众人齐齐大惊。
“王传恩。”魏凉目光不动,但林啾却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绷紧少许。
这个名字她在荒川那里刚刚听到过,此人,竟是与荒川同辈的大能!王氏的老祖宗!……竟连这种老怪物也出世了么!
王传恩看起来年纪只在三十上下,容貌寻常,乍一看毫不起眼。
魏凉与王传恩四目相对,仿佛有刀光剑影,又仿佛宁静无波。
片刻,魏凉淡声开口:“请。”
有王传恩同行,林啾根本找不到与魏凉说话的机会,而他,也根本不多看她一眼,就连他身上的气味也仿佛消失不见了。虽然紧紧贴在他的身侧,但林啾却觉得与他之间隔了万水千山。
数日后,三人回到万剑归宗,掠过七峰和主峰之后,一处深不见底的天坑巨陷出现在眼前。
分明只是寻常的巨大土黄色坑洞,但不知为何,竟是莫名令人心惊,仿佛从人间忽然到了地狱之门。无端让人感觉到阴森、沉闷、不祥。
视野之中的光芒仿佛消失了大半,一切都笼罩在沉沉的阴郁之中。
林啾的视线轻轻扫过四周,忽然,她看见了一切的源头——一座纯黑的塔,静静伫立在坑底。远远一望,便有沉重威压四散开来,叫人心胆俱寒。
林啾的心脏轻轻跳动起来。
这就是九阳塔。书中,女配林秋暴露了惊莲破之后,便是被囚于九阳塔,直到被魏凉亲手斩杀。
她这就要走上同样的路了么?
她忍不住看了魏凉一眼又一眼。他依旧不看她,只与王传恩对视一眼,然后便启动了封印,将林啾直直带到了塔门前。塔门亦是黑色巨石制成,散发出丝丝寒意,一望便觉不祥。
王传恩立于塔下,淡笑着,道:“想必剑君与夫人还有几句话要说,老朽便不深送了。”
魏凉淡淡“嗯”一声,捉着林啾,大步走进黑塔。
这里气温极低,心头像是坠了沉重巨物一般,林啾只觉呼吸困难,心中惊悸。
魏凉广袖微扬。
万钧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塔中的黑暗不似寻常,而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沉沉压迫着,让人感到无力绝望。灵气也被死死压制,大口呼吸时,胸口又闷又痛。
她没有做任何错事,她以为魏凉会为她说话,然而并没有。
她还是落到了这个结局。
她心中的情绪复杂难言,她本有许多话要对他说,可是魏凉的冷淡让她开不了口。
不过,无论如何,秦云奚的事,总得让他知晓才行。
林啾正要说话,一根冰凉的手指却轻轻摁住了她的唇。
魏凉俯身,贴于她的耳畔,吐气出声:“夫人,此地,再无人打扰你我了。”
第33章 九阳塔
距离林啾离开秘境,已有三日。
一处小镇中,一男一女正在拉拉扯扯。
女的俏脸上布满怒气,男的满面愁苦,连声叹息。
正是秦云奚与柳清音。
“大师兄!”柳清音挣不开钳制,气恼得直跺脚,“你到现在还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么?师尊若是要对你我动手,我们数日前便成了他的剑下亡魂!他根本就不想杀我们!而且你不是也亲耳听到消息了?正是今日,林秋已被师尊亲手关进九阳塔了,我就不明白,你到底还在担心什么?”
她重重甩了几下,依旧挣不脱,只能面红耳赤地说道:“那一日我刚刚从秘境出来便遇到了他,彼时林秋尚在秘境之中,根本没有出来!既然她没有出来,如何能向师尊告密?!你担心的那些事都是子虚乌有!你就是胡乱编造些理由,离间与我师尊!放手!我现在便要回宗去!”
秦云奚也不复往日清冷镇定:“清音,不要冲动!离开秘境那一日,你也看见他的眼神了,你觉得那是师傅看弟子的眼神么?若我所料不错,他与王氏两败俱伤,只是一时无力对付你我罢了!此刻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柳清音冷笑不止:“我倒是把你看透了。你不就是想要营造与我私奔的假象,逼着我与师尊彻底断绝前情么?你担心的,不就是那日对我说的那些疯话被林秋听去,告诉了师尊么?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师尊已将她关进了九阳塔!九阳塔是什么地方?就林秋那修为,呵,到了里面就算不死,也要被折磨得发疯!”
秦云奚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怔忡,一时竟是没有接话。他也不明白,那一日,魏凉分明已是杀机大动,为何最终却是强行收回了“意”,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秦云奚想了几日,始终一头雾水。那时候,林秋确实身在秘境中,不可能将那个秘密透露给魏凉。既然尚未知晓那件事情,他又为何对着自己爆发出了惊天的杀意?那样血淋淋的杀意,秦云奚绝对不会错认。
但若说其间什么事也没有的话,在秘境外遇见了自己的两个弟子,不是该上前问一问状况吗?那样的异常,就连柳清音这个被情爱蒙蔽双眼的人都已看了出来,否则当时她便不会当机立断,跟着自己一道远远遁走了。
她心中分明已经意识到那个人的恐怖,却始终不愿面对。
“清音。”秦云奚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愿意承认事实!他眼中根本就没有你,你为何偏要自己骗自己?你当真看不出来么,他望向你我的时候,就像俯视两只蝼蚁。你难道觉得,他会对一只蝼蚁起心动念?没有人会对一只蝼蚁起心动念的,清音你该明白。”
柳清音执拗道:“无论如何,我只知道林秋已被他关进九阳塔。就她那身修为,就算得了荒川的传承又怎样,进了九阳塔,她死定了!”
秦云奚气笑了:“九阳塔九阳塔,你为何就是执着于一个九阳塔!前世我亲手将林秋关进九阳塔,她非但未死,还在塔中得了不小的机缘,险些冲杀出来置你于死地!清音,如今能帮助你我的,只有一个地方了!时间紧迫,耽搁不起,清音,得罪!”
灵气暴涌,柳清音猝不及防之下,只觉双眼一黑,软软地跌进了秦云奚怀中。
……
九阳塔中……
此地,再无人打扰了?
听到魏凉俯耳吐出的这句话,林啾微微张大了眼睛,瞪着面前的黑暗。
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九阳塔,他不是要让她走一遍女配林秋的老路吗?可他现在……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高大的身影沉沉罩着她,嘴唇在她耳畔若即若离。
他渐渐放开了紧锁的气息,独特的暗淡冷香氤氲在黑暗之中,更显得清幽袭人。
林啾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气息中带了血腥味道。
魏凉呼吸微沉,落在她的耳际:“嗯?”
落在她唇上的手指滑向下颌,轻轻捏住,迫她抬起头。
距离这么近,林啾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塔中诡异的黑暗足以令修士目盲。
她感觉到他稍微立起身子,沉沉观察她片刻,然后垂首就吻了上来。
林啾也说不清自己此刻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胸中如同塞了一团乱糟糟的棉絮,憋闷得紧。男子气息沉沉,落唇温冷,冷香阵阵。然而她心底却没有丝毫波动,甚至,她下意识地微微开启樱唇,不再做任何抵抗。
她终于真正认识到了修真者的狡诈和残酷。这些人活了几百上千年,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和无法无度的修真世界相比,前世那个现代法制社会就如同温室一般。想要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活下去,并不是空喊几句自强自立的口号那么简单的,自己不够强大的时候,机缘、运气和庇护,缺一不可。
亲人不可靠,朋友也不可靠,眼下能帮她、能救她的,除了眼前这个之外,再无任何一人。如果这就是他要的,那也算是明码标价的公平交易。
眼角有泪滑落。
她心头和唇上皆是一片麻木,黑暗中,她睁着眼,目光茫然。
等了片刻,却发现魏凉并没有趁机更进一步。
他反倒是松开了她,退后少许。
“怎么了?”他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惊,“为什么哭。”
林啾唇中憋出一声哽咽,后退两步,抱着肩膀蹲在了地上。不知为什么,听他这么一问,她的眼睛就像是开闸的水库一样,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停也停不下来。
她也说不上哪里委屈,但就是委屈。说不上哪里难受,但就是难受。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像一只孤魂野鬼。
而他,他太强大了,随便给她些他看不上眼的东西,她却付出一切都还不上。不是她不努力,而是那样天堑般的差距,岂是十天半月就可以弥补的?她需要时间,需要机会来成长。为了这个机会,她可以退让,可以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他,但这终究不是她心中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