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花燃
秦无川扯了扯唇角,道:“实不相瞒,数千年来,为师一直也在努力自救。然而实在是没有办法,一旦入魔,绝对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所以,你不用再犹豫了,今日便送我上路吧。动手之前,把先蒙剑髓取走,以免损坏了至宝。”
魏凉唇角浮起浅笑:“错了。魔翳可以克制,你不行,是因为你太弱。”
秦无川愣愣看着他,嘴巴惊讶地张开:“难道,难道竟有人成了魔,却能不做为祸苍生之事吗?”
他的眼中浮起了清清楚楚的茫然。
“连我都做不到……我曾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可是……根本不可能,根本不可能!魔翳既控制身体,又强行根植神魂,根本不可能压制得住的……魏凉好徒儿,不必安慰我了!”秦无川用那双纯黑的眼眸直视魏凉,“取走先蒙剑髓,然后动手杀了我!我绝不反抗!”
林啾想要说话,却被魏凉一把揽入怀中,一根手指轻轻摁住她的唇。
他胸腔微动,发出了低低的闷笑。
片刻,清冷的嗓音回荡开来:“你既说魔物不可能放下屠刀,此刻又为何甘心赴死?”
秦无川仿佛被重重噎了下,声音颇有些不自然:“那也是有点私心的嘛,关在这里数千年,真的是生不如死,我只想求死!反正取走先蒙剑髓,也还有伏魔法链锁着我,我就算想要反抗也没有能力啊。”
魏凉笑了两声,长袖拂过。
只见那方才还坚固得仿佛万年不化的黑铁锁链,忽然大段大段地凹陷了下去,光滑的外壳之下,竟已被蛀满了密密麻麻的坑洞!黑色的魔翳凝成了蛆虫,在这铁链内部横冲直撞。
秦无川见到计谋被人毫不留情地拆穿,脸色顿时阴沉扭曲。
真正能困住他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先蒙剑髓。
若是魏凉当真中计,先取走剑髓,秦无川便能重获自由!
当年秦无川刚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尚能凭借意志力勉强保持清醒的神智,自愿被关进九阳塔,但经过数千年之后,魔翳早已在他体内生根发芽,彻底侵蚀了他的神智。
如今的秦无川,一心只想脱困,然后大杀四方,让这个天下血流成河!
计谋失败,他自知再无活路,忍不住仰头咆哮,将四周被先蒙剑髓驱逐出身体的魔翳大口吞吸回来,想要强行挣脱。
魏凉冷笑着一掠而上,泛着白色的微光的手掌摁住了秦无川左右晃动的头颅,然后垂目望着林啾——
“啾儿,动手。”
林啾毫不迟疑,将手搭在秦无川的肩膀上。
她知道,魏凉本来是要杀死秦无川的,但她既然能够吸收魔翳增长修为,便算是间接救了秦无川一命。
业莲舒展莲瓣,肆意汲取养分。
第二圈剩余的莲瓣,渐次开启!
暴躁的秦无川渐渐平静下来,眼神越来越怪异。
许久之后,秦无川眼中的纯黑色渐渐退去,眸中恢复了黑白二色。他十分茫然,微微张开嘴,发出一个轻轻的气声,然后便昏厥过去。
业莲第二圈,已盛开了七瓣!
“没了?”林啾有些失望,伸手在秦无川身上又薅了几下。
魏凉长吸一口气,将她不安分的爪子攥进掌心,食指重重点在她的额间,助她将刚刚获得的灵气尽数封回识海。
林啾像气球一般鼓起来的身体迅速恢复了原状。
“若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他又好气又好笑,“算你嫁对了。”
听他旧事重提,林啾便忍不住问了一句:“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柳清音?”
魏凉满脸无所谓,信口反问:“为何要喜欢。”
林啾道:“她长得好看,性情也不错,在剑道上更是世间佼佼,无论谁遇上这样的女子,都会喜欢的吧?”
书中不正是这样么。
魏凉直起脊背,负手踱了两步,道:“我若不是这般样貌,不是剑君的身份,也无这身修为,你还会喜欢我吗?”
林啾下意识地回道:“你这般样貌身份和修为,我也没喜欢啊?”
魏凉:“……”
斗龙:“……”
林啾赶紧补救:“我对你满心感激,一时顾不上别的?”
魏凉的浅笑里透出三分狰狞:“夫人不必解释,不怨你,是为夫做、得、不、够。”
不知为什么,林啾总觉得他这句话好像非常不怀好意。
第37章 先生的马甲
林啾被关进九阳塔这件事,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四海。
“那林秋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被剑君亲手封入九阳塔,可谓十死无生哪!”
“九阳塔只关大凶大恶之人,听说塔中堆满了白骨,脓血能把人整个都淹没!啧啧,听说那林秋虽然十罪不赦,却是个娇滴滴的漂亮小娘子呢!可惜,可惜!”
“谁叫她不自量力攀高枝?若是她嫁了我,虽然日子是清苦点,好歹能平平安安不是?做人呢就是不能太贪心,爱慕虚荣的女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滚滚滚,人家林秋再不济也是个筑基修士,能瞧上你这一穷二白的老赌棍?!唉,不过她是真的可怜,谁叫她硬要插足人家剑君和清音仙子中间呢?你们都不知道吧,什么入魔,只是借口罢了!剑君这是要给清音仙子腾位置呢!”
“真的假的!”
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间或能听到几声“男人嘛”、“了解了解”、“嘿嘿嘿嘿”。
如今莫说修真界了,就连凡俗的城镇中,这一桩轶事也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九阳塔,每一层都重达九千九百九十九斤,压在身上,啧啧,即使是与剑君双修过的身体,恐怕也是受不住喽!唉,这人啊,还是得有自知之明,像我们平头老百姓啊,就该踏踏实实,娶个老实本份的女人回家生孩子,而不是将那名花藏于室中,会遭祸的呀!”
说话的是个四十开外的精瘦汉子,一望便是生意人,双目精光闪烁,话中意有所指。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面容寻常的青年。
虽然相貌平平,但此人眉眼之间却环着一股清冷矜贵之气,又像书生,又像剑客。
“卓先生,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那满面精明的汉子又道。
被称为卓先生的年轻人淡淡瞥了他一眼,手中茶杯一放,便要起身离开。
“嘿,敬酒不吃吃罚酒!”中年汉子重重一拍桌面,身后顿时呼啦啦涌出七八条壮汉,将那年轻人团团围住。
“卓晋,今日老子就把话放在这里了!你家中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徐平儿,得马王爷青眼相中,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啦!你若识相乖乖将人奉上,金银财宝少不了你的!往后你家表妹吃香喝辣,过上那一等一等的好日子,王爷也不会亏待了你!你若不识相嘛,明天开始,小学堂就再没有卓先生,只有个断腿废物!”
卓晋神色淡淡:“我若不开口,你这辈子也寻不到她。”
中年汉子阴阴地笑了起来:“打断你腿,将你倒吊在那老槐树上,不出三日,你家表妹自会乖乖出来。”
卓晋面色微变。
中年汉子手一挥:“上!”
不远处,柳清音早已义愤填膺,剑意将桌上的碗筷激得颤动不止。
秦云奚摁住她的手,低声道:“且再看一看。”
柳清音秀眉紧锁:“你不就是来寻此人点拨的么?此时不雪中送炭,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雪。”秦云奚语声沉沉。
等雪?雪中送炭的那个雪?
柳清音一怔,片刻后,眸光变得复杂:“大师兄,你真有心机。”
秦云奚眸中闪过痛苦:“心机算什么。为了不让悲剧重演,我不惜一切代价。”
柳清音忍不住再一次劝道:“若那些不幸的事情都发生在飞升的时候,那我们不要飞升不就好了。大师兄,我如今已经不想成仙了,我只想回宗门去,开开心心和大家在一起——那是我们的家啊!”
“将来你便会明白我的苦心。”秦云奚不再看她,将视线投向茶馆外。
卓晋已被人扔到了大街上,一群壮汉围着他拳打脚踢,他尝试着反抗,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很快便被打得奄奄一息了。
中年男子示意两个壮汉把他架了起来,接过身后的狗腿子递上来的粗糙木棒,怪笑着走上前去,抡了抡那根足以敲碎猪脑壳的实沉木棒,慢慢对准了卓晋的膝盖骨。
“卓晋,我最后问你一次。徐平儿到底在哪里?我慢慢数三声,三——”
眼见那卓晋就要遭遇毒手,柳清音急得声音微变:“大师兄!”
秦云奚摁住她的手,坚定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道:“此人心机深沉至极。清音,你可知他曾设下过多么庞大恐怖的惊天杀局?你可知,当初他是怎样助王卫之拿下了王氏的掌家之权?你又知不知道,他替王卫之步步筹谋,设下了何等的圈套!王卫之每做一件事,看似都是尽心竭力在襄助于你,可偏偏到了最后,那些蜜糖竟合成了枇霜!你觉得这样一个人怎会没有自保之力?这些小喽啰他自能应付得了。”
话音未落,只听外头传来两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随之而来的,便是骨头折断粉碎的声音。
秦云奚面色大变,腾地站了起来,瞳仁紧缩,额角青筋迸露,“怎……怎么可能?”
如此高人,怎么会当真被几个地痞无赖敲断了腿?!
那卓晋面色发青,嘴唇惨白,冷汗沁湿了头发,却是死死咬着牙,连闷哼声也没有发出来。
凶徒再一次高高抡起了粗木棒。
柳清音忍无可忍,从茶馆中飞掠出去,身体在半空轻轻一旋,几个漂亮的连点飞踹,便把那七八个恶徒都撂倒在地——她已是尽力收着手,不伤凡人性命,也不在凡界引起恐慌。
中年精瘦汉子见势不妙,连忙跪地磕头求饶:“女侠饶命!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啊女侠……”
“滚!”柳清音娇声喝斥。
闻声,伏在地上的卓晋蓦地抬起头,两道笔直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柳清音的帷帽。
秦云奚面色微微有些复杂,行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搀起卓晋,道:“先生无需忧虑,我与师妹定会护先生周全。”
他紧紧盯住面前这个相貌平平的青年,心中疑云重重。
秦云奚百分之百能确认,此人正是前世站在王卫之背后的那个高人,这张脸几乎已成了自己的心魔,绝对没有可能会认错。
这一世,自己凭着曾经得到的线索,成功抢在王卫之前面找到了这个人——只要能与之交好,这一世定能逆转乾坤。
只是……此人为什么不自救呢?凭他那心机和手段,区区一个世俗王爷,怎么可能把他折腾成了这样?
总不会是,他故意在试探自己吧?没可能啊……
秦云奚急急掐断了思绪,摆出了一副关切的模样,道:“先生且再忍耐忍耐,我师妹精通医道,只要及时替先生医治,还是有望治好的。”
秦云奚下意识地将功劳往柳清音身上推。虽然不愿承认,但其实内心深处隐隐有那么点意思——用清音的美貌来加重自己这一方的筹码,就算此人与王卫之真有什么渊源,也能与之抗衡。
卓晋扬起脸来望着他,目光微微地闪,不知是不是剧痛的缘故,那惨白的嘴唇扯起的笑容里,仿佛染上几丝浅淡的讥讽。
秦云奚蹲下,示意柳清音将卓晋扶到自己的背上,步伐沉稳,背着这位先生往人群外头走。
许久,卓晋终于第一次开口了:“生死什么的,我早已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