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黍宁
“敛之,你坚持要带她回蜀山,其实便是不检查,心里也想必早有了定论。”
金蝉脱壳秘术……
袖中的手微微一颤。
难怪这么多年,他日日夜夜为她搜魂却一无所获。
在离开太极宫,去往剑冢的路上,他走到一半又折返回去,下了山,特地去买了包甜食。
看着面前这琳琅满目的小糕点,常清静反倒迟疑了。
他想桃桃可能会喜欢吃这个,便忐忑不安地下了山,然而更有个更加窘迫的现实摆在了他面前,宛如一巴掌扇得常清静脸上火辣辣的。
他不知道宁桃喜欢吃什么。
搜魂镜上的那一幕冷不防地又撞入了心底,常清静闭了闭眼。
心好像又生生地绞在了一块儿。
镜中少女袖子里的指尖微微一动。
当初她也饿,也想吃蒿子粑粑。
目光从这些琳琅满目的甜食上一一划过,最后常清静指尖微动,指着那做成兔子形状的糕点,冷声说:“这个,包起来。”
捧着油布包,白发如雪,身形高挑峻拔的男人,看着手里这玉雪可爱的小兔子有点儿微微出神。
小兔子白糯可爱,眼睛不知道是用什么点作的,红通通的两点。雪白的耳朵机敏地竖起。
收敛了心神,拎着油纸包,常清静这才又回到了蜀山。
砰、砰、砰。
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快而有力。
等到了剑冢,站在门前的时候,他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常清静喉头像是堵住了,垂下了眼。
师尊的意思是,里面的那是宁桃,真真正正的桃桃。
因为近乡情怯,他的手都在打颤。
胸前中的心跳动得更剧烈了,鼓动地让他胸口好像也微微涨痛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墙上那深浅不一的剑痕上。
他早已长到1米8了,而,桃桃,桃桃终于也回来了。
常清静能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隐秘的,好奇的。
他不想去管,只想推开门。
好像推开了门,他就从那个人人避之不及的仙华归璘真君,重新变回当初的常清静,当初的蜀山小师叔,当初的——小青椒。
终于,他的手搁在了门上,曲起了指节。
咚咚。
是吕小鸿看的门。
“真君你回来了?”吕小鸿惊讶地看着他。
常清静:“……桃桃醒了吗?”
吕小鸿结巴了:“醒倒是醒了,就是——”
常清静皱了一下眉,提着油纸包直接越过了吕小鸿,看向了屋里。
少女正坐在床上,垂着眼,百无聊赖地踢着腿。
她穿着双嫩绿色的绣鞋,鞋上绣着杏花,朝气蓬勃。
听到动静,宁桃抬起脸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常清静。
男人是逆光站着的,垂落腰际的白发好像蒙上了层温暖的微光。
只看了一眼,桃桃就移开了视线。
蜀山剑冢里,安静地只能听到窗外呼啸的风雪声。
沉默得就像暴风雨欲来之前的安静。
没等他走进屋,宁桃跳下了床,朝他走来。
常清静这才猛然意识到,少女的眼睛红得就像是油布包里的兔子,机敏又愤怒。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扬起手,忍无可忍地“啪”!
给了他一巴掌!!
他们身后是闻风而来的蜀山弟子,俱都小心翼翼地抻长了脖子,想要看看这位被仙华归璘真君带来的宁姑娘。
但是——呃,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的。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常清静被这响亮的一巴掌打得偏过了头,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了个鲜明的红色的指印子。
霜白的发倏然垂落。
这一巴掌,好像将他那些私自以为的美梦彻底打碎了。
那些自以为是的,重逢后的美梦。
尖锐而血淋淋的现实赤裸裸地横亘在了他面前,宛如恒生枝桠,深深地刺入了他胸膛中。
吕小鸿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都跳出来了!
其他蜀山弟子也俱都呆立当场,感觉脑瓜子也是嗡嗡的。
谁能相信,常清静竟然在众人的目光下被打了一巴掌。
桃桃仰起头,恼怒地冷笑:“你犯什么病!做这样给谁看!”
油纸包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雪白的兔子滚落了出来,飞溅了一身的泥点子。
常清静盯着这地上圆滚滚的兔子看了好几眼,就在众人屏声静气之中,缓缓弯下腰,半蹲下身,将这些兔子一个个捡了起来。
油纸包落在了雪和泥水中,早就不能用了。
他脸上还带着那滑稽的指印,垂着眼,将这些小兔子全兜在了自己的道袍上,又偏头看向了吕小鸿。
吕小鸿猛地打了个颤,如梦初醒般地慌忙走上前,用衣裳兜过了这些滚圆的糯米兔子。
常清静用袖口随便揩了揩指尖上的淤泥,男人雪白的袖口上斑驳着鲜明的泥印,他却若无其事般地垂着眼继续道:“再去买一份来。”
“各买一份。”
“这兔子脏了,”常清静眼帘低垂,“桃桃,你可是不喜欢这兔子?”
“我们进去说话,你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吃食不妨同我说,我亲自下山去买。”
第70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十五)
宁桃其实是真的不会和人吵架。
刚刚这一巴掌简直鼓足了她所用的勇气, 置身于众人视线之下,桃桃觉得自己嗓子又开始抖,大脑又开始空白了, 眼泪也不自觉地冒出来。
擦了把眼泪, 桃桃飞也般地又跑进了屋子里。
又来了。
总是无缘无故地这样。
她的情绪就像是在搭积木,努力的, 一块一块往上垒,好不容易垒出个初见雏形的精致漂亮的城堡, 然而往往在某一天某个时辰, 突然间又哗啦啦尽数崩塌,随之涌上的是无法自抑的悲伤。
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全身上下好像漏了风, 像一个空荡荡的破了洞的布袋, 风能轻而易举地穿过她。
就在刚刚她好像,又没控制住情绪, 这感觉糟糕透了。
光是坐在这, 身下这把椅子好像在一直往下沉, 往下沉, 沉入了深海, 海水淹没了口鼻, 近乎无法呼吸。
这两年里她总是无缘无故会哭,因为老是无缘无故的哭,又不知道为什么哭,给琼思姐姐、小扬子、蛛娘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情绪的崩溃, 如同山洪一样来势浩荡, 又猝不及防。
她抱着膝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扬子担忧地坐在她身边,陪着她。
宁桃不愿让自己变成个一直散发着负能量的怪物, 用力地推开他,努力眨眼睛想把泪水憋回去:“走开走开,都说不要陪了。”
可是这一次,身边却再没有琼思姐姐和蛛娘他们相陪。
目睹宁桃离开后,沐浴在众人或震动或探究的视线之下,常清静恍若未觉异样,还是那个容色冷淡,孤傲磊落的真君,就好像方才被扇了一巴掌的并不是他。
常清静他一向就很能忍,少年的时候能忍,成为这所谓的仙华归璘真君之后更能忍。
宁桃进门之后他没有进屋,而是在众人探究的视线下,沉默地去了论剑台。
虽说洞府在剑冢,但常清静他最常去的地方还是当属蜀山论剑台。
蜀山弟子也都知晓,常清静无事总爱上那儿去,他常常在悬崖前,坐在这论剑台的雪松下,一待就是一整夜,沉默地看着长河渐没,朝阳破雾,万顷云海。
他经常会想到宁桃。
一开始倒觉得冷的,但坐久了,于心中一笔一划默默勾勒中昔日故友的容颜,便也就不觉得冷了。
可是这一次,常清静突然没有力气去挨过论剑台上的风雪。
他动了动几乎已经结出了霜花的眼睫,站起了身,一直等到半夜,这才披着一肩月光回来。
吕小鸿站在门口迎接他。
“睡了吗?”常清静问。
不用问吕小鸿也知道常清静指的是谁。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宁桃已经睡着了,蜷缩着身子,腿夹着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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