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黍宁
霜白的长发低垂,遮住了眉眼。
桃桃提着酒坛的手紧了一紧。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身高和这白发童颜让她想到了常清静。
但宁桃也知道自己是傻逼了,常清静怎么可能这么巧出现在诸暨,还沦为了乞丐。
饶是眉眼看不分明,但隔着夜色,依然能勾勒出对方挺直的鼻梁,和形状优美的薄唇,只是他唇瓣皲裂得厉害,肚子好像也在咕噜噜的响,像是好几天都没吃过东西。
……
常清静本也想转身离开,奈何身体实在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往前。
这一路走来,脚心的血洞崩裂,汩汩流血,将鞋底浸透。袜子黏连着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疼。
但这倒也不是不能忍,只能说,他没有离开,或许是因为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叫嚣。
再看一眼,只再看一眼。
常清静脚步一顿,默默捡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倚着墙根坐了下来。
本想着就这么再看一眼,等宁桃进去后就走,却未曾想到多日未曾进食,饥饿的肠胃不遵主人之意,没出息的咕噜作响。
常清静呆住。
听到对方肚子咕噜噜的动静,宁桃不由有点儿同情面前这个乞丐了,更何况她和孟狄两个之前的确傻逼了点儿。
想了想,桃桃转身把酒坛都塞到了孟狄怀里。
“你干嘛去?”孟狄愣愣地问。
“我去拿俩馒头!”宁桃头也不回道。
她倒也想装菜,但菜这东西到底不如馒头干粮来得方便实在顶饿。
用个干净的布袋子揣了一袋子馒头,几根玉米,又装了一壶水。光吃馒头可能没味道,又去拿了俩咸鸭蛋,装了一小袋子的酸豇豆。
刚走出厨房门,桃桃又想到忘了个东西,赶紧折返回去拿。
拍了拍鼓囊囊的布袋,桃桃踏出大门口,犹豫了一下,不安地想。
这也不知道对方收不收啊。
毕竟看这“乞丐”的坐姿容貌气度,明显是落了难的。(叫乞丐有点儿不大合适,但她也找不到更恰当的称呼)人家也没讨饭呢,她跑去大大咧咧地递一袋子馒头,是不是想的有点儿高高在上的施舍之意。
拿都拿出来了,后悔也晚了。宁桃心里纠结了一个来回,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
不管了,姑且就当作赔礼道歉了。
“那个,你好。”桃桃干巴巴地开口。
对方猛地僵硬了一瞬,像是只慌乱的差点兔子,匆忙地低下了眉眼,别过了头,只用侧脸对着她。
宁桃也吓了一跳,迷茫地想。
她长得也不恐怖吧,怎么他看到自己一惊一乍的?
“我觉得你可能没吃饭,要是不介意,把这个东西拿着吧。”桃桃说着就把这口袋递了过去。
袋子口没系上,隐约能看清这里面的馒头和玉米。
常清静眼睛像是被刺痛了,错开了视线。这一袋子吃食像是在明晃晃地提醒着他,他如今只是个落魄的,饥肠辘辘的乞丐。
他或许该拒绝。
一方面是莫名的自尊心作祟。
久别重逢,不求他光鲜亮丽出现于她面前,未曾想到竟然是现在这么狼狈落魄之时。
桃桃她在施舍给他吃食。
他虽然作乞丐打扮,但到底不是乞丐,接过这袋吃的,无异于自己贬低自己。
她已经看不起他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着残存的自尊,在她面前好歹还能有几分……可取之处。
可常清静心里同时也明白,他如今饥肠辘辘,的确急需吃食来恢复精力和体力。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华归璘真君,一袋吃的,足以让他主动放下自尊,将自尊摔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眼看着对方一直没什么反应,桃桃豁出去了,将手里的包裹往他怀里一塞。
“这个,你先拿着吧!算、算是赔礼道歉!刚刚是我失礼了。”桃桃绞尽脑汁地努力搜寻着措辞,紧张地道,“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是……那个乞丐,你这容貌和气度也不像。”
“我也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人活在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
完了,越说越鸡汤了,桃桃自暴自弃地闭上了嘴。
一场秋雨一场寒,入了秋,秋夜微凉。
常清静瞳孔微睁,像是被这袋猛然入怀的吃食给烫住了。
好暖……
常清静垂下了眼,梦游般地想。
直贴着胸口,暖和得叫他不愿意放开。
心里的这些斗争,在这一瞬间统统粉碎。
这猝不及防的善意,让常清静慌乱,受宠若惊,喉口哑得说不上话来。
只缓缓收紧了包袱,
这是他逃亡路上收到的第一份善意,却还是来源于桃桃。
常清静心道,他或许只是想,多接触桃桃她一点儿,哪怕一点儿,这一点一点的接触都是足以支撑他继续往前的气力。
常清静抿了抿干涩的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不敢说话,担心一开腔就暴露,担心一开腔,什么就都藏不住了。
宁桃也没在意,目光一扫,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跳。
对方的十根手指竟然全是血肉模糊的!!指甲盖像是被人齐齐整整地拔去了,两只手掌心正中也有两个血咕隆,像是被什么东西钉进去过。
难怪这人走路这么艰难了,原来竟然伤得这么严重。
动了动唇,桃桃犹豫再三,起身准备走,没走两步,又停下了脚步。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问:“你伤不要紧吧。”
“我这儿有药,你要不要进来包扎一下。”
倒不是她圣母,任谁直面这伤势,谁都不会看到了装作没看见。
可面前的人却缓缓摇了摇头,又垂着眼,一声不吭了。
清瘦的肩侧仿佛落满了秋夜的冷霜。
得。
这个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看对方气质,或许是哪个世家弟子也未可知。
从她和玉真玉琼、何其、谢溅雪他们的接触来看,这些世家弟子虽然表面上温和周到,礼数做得尽,但其实个个心里傲得很,这位落了难,终归还是有份自尊在的。
桃桃也不强人所难,挠了挠头道:“那你好好休息。”
转身又哒哒哒地跑进了屋子里。
于是,呼啦一声,夜风吹过,一切又都安静了下来。
冷清得像是没有人来过,像是桃桃的出现就像是一场梦。
飞沙走石,不远处隐隐有轰雷之声,似乎是要下雨了。
常清静怔了一下,动手解开了袋子,这里面除了水囊,竟然还有一壶酒。
常清静眼有点儿热,嘴角不由扯出了点儿极为浅淡的笑意,他鲜少笑,桃桃之前总吐槽他笑起来拘谨。
拿了根玉米出来,常清静收敛了笑意,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玉米煮得软烂,糯而甜。
啃完了一根玉米,胃里有了点儿东西,也恢复了点儿力气。常清静又走到了墙根下面。
这府邸由围墙围着,他将脸轻轻贴在围墙上,又顺着墙根滑下,靠着墙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隔着一堵墙都能清楚地听到里面嘻嘻哈哈笑闹的动静。
忽地,常清静他突然听到了“生辰”两个字。
愣了一下,常清静低下头,突然抽出了行不得哥哥,使劲儿一拽,拽下了剑上的剑穗,又走远了。
大晚上,大多店铺都已经关门歇业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当铺,当了这剑穗换了点儿银两,又去首饰铺子低声下气地恳求,买了支簪子攥在了掌心。
摊开掌心,看了眼手心里的簪子,路上敲开别人家屋门,问人买了副纸笔,这才走回了“梅府”前。
常清静沉默地前行,尖锐的簪子握在掌心微凉,他却觉得浑身发烫,绕着梅府走了两三圈,把信和簪子都放在了大门口,敲了敲门,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竟然正巧是宁桃。
远远地他看到她有些茫然地睁着眼,打量了一下这空荡荡的街道。
……没人啊。桃桃想。
她没看到这地上的发簪,左顾右盼着,又哒哒哒地跑回去关上了门。
“谁呀。”张琼思问。
“不知道,门口没人啊。”桃桃困惑了。
张琼思浑不在意:“那可能是走错了,走吧,回吧。大家都还在等你呢。”
桃桃的嗓音一点一点地低了下去,忸怩窘迫地说,“其实真没必要等我。”
张琼思一巴掌呼在了她脑门上:“小寿星公,不等你等谁啊。”
常清静浑身发冷的走上前,拿起了发簪,重新攥在了手心。
靠着门又坐下来。
一扇门隔绝了屋里的欢声笑语。
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了,这一路淋着雨走来他脑子里昏昏沉沉,已经没力气再想东想西。手指颤抖得厉害将发簪重新拢入了怀中。
……
常清静是在一片稻草堆里醒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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