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萌堂
周五晚上,路上的车少了四分之三,仅有几个行人也是神色匆匆的,赶着回家吃年夜饭。陆宗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跟老兄弟们聚在一起,没人陪陆辽过年。
他驮着一堆报纸,在路上骑得飞快,挨家挨户地砸门送晚报。
要按照他原来的性子,肯定是把报纸一股脑都塞到谁家门把手上算了。可一想到上次苏清圆伸出小手,要帮他一个个送老年报,他又觉得自己该听她的话,变得好一点。
他力气大、长得又凶,一砸人家门就咣咣直响,好几户人家来开门时都一脸的嫌弃。可打开大门以后,看到这小伙子满头是雪,报纸却完好无损,也都心软——毕竟大年三十还能坚守在工作岗位的,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于是有的给他杯热水,还有的给他几个饺子。
陆辽一个也没要,都送完了以后,背着老年报往丽景园赶。
三楼的大妈喜欢要超市的打折券,五楼的大娘喜欢要各种脑筋急转弯和字谜,他认认真真送了几次,这些他都记得。
凡是有带打折券和字谜的彩页,他就多给那两位塞几张。
送完了整栋楼的,他拿着最后一份报纸,抖了抖头上的雪,敲苏清圆家的大门。
起初他敲得很轻,可敲了几下都没人应门,他心底便急躁了,咚咚咚地用力敲了三声。
咔嚓一下,105对面的大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个慈祥的老奶奶来。
“小伙子,有苏家的报纸啊?你放在邮箱里就行啦。”老奶奶披了件棉袄在身上:“我听苏家媳妇儿说她们娘仨要去B城找爷爷奶奶过年呢,大包小裹的走了,这几天都不在家。”
陆辽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什么时候回来?”
老奶奶摇摇头:“谁知道啊,好像说是呆一整个寒假,又说是呆到初七。不清楚。”
陆辽捏紧了拳头,老年报变成皱皱巴巴一坨。
“回去吧,回去过年去吧。”老奶奶叹了口气,把门阖上。
陆辽松开拳头,把报纸抻平折好,要往邮箱里塞。一转头,他看到了苏清圆写的纸——那张纸条掉进了信封里面,只露出个角。
他费了半天劲把纸抽出来,上面是她娟秀好看的字体:
“致送报纸的小哥哥:我们一家前往B市探亲,报纸请丢进信箱,谢谢您!”
短短一句话,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最后把它折好,拿在手心里,架着腿在楼道口坐下。
跟她认识以来,这是他收到的她写的第二封信。第一封是个退婚书,第二封是这张告知书。
她明明有他的微信的,为什么不直接发个消息给他呢?他还能趁着她没走,找借口过来看上她一眼。
写这些冷冰冰的字条给他,塞进邮箱里,他很可能就看不到了。
陆辽望着楼洞口,眸子比雪更冷。
105对面的老奶奶煮好一锅饺子,听到楼道里有动静,打开猫眼来看——一个多小时了,那个送报纸的小伙子居然还坐在楼道里,一言不发,也不知吃没吃饭,冷不冷。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床头柜前,拿出一个小电话本:“老头子,你还记得原先住咱对面的苏爷爷吗?他们搬走了,好像前些日子来电话,让我记了一个新的座机号码……”
陆辽坐在楼道里,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他父母死得早,从小是爷爷陆宗华把他带大的。陆宗华一个人掌管着整个商业帝国,膝下又无儿女继承,几乎是从他出生那天起,就把整个家族的希望全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没有童年,没有玩乐,甚至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年三十儿是一家团圆,吃着饺子过的。
陆宗华总有应酬,家里连侍者都走了大半。一整座山头,冷冷清清,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后来他爱上了车,每年就跟车子过。
只是陆宗华并不想尊重他的意愿,偏就不让他过多地跟车子打交道。在他印象里,爷爷砸坏的他的车子数都数不过来。
每每发现他又偷偷去摸车,便拿那么粗的拐棍敲他的迎面骨。
等他长大以后,陆宗华打不动他了,就找一群保镖看着他。也不管他到底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一心只想把他往沃顿商学院送。
陆宗华想培养的不是孙子,而是一个出色的企业家,一台赚钱的机器。
终于,他忍受不了这样近乎于囚禁的看管,在读大学的第二年辍了学,自己一个人出去生活。
猫在街角废弃的仓库也好,在混得风生水起的改装车俱乐部也罢,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而今晚他敲开千家万户的门,哪一家都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
遇见苏清圆以后,他觉得心底最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填满了一样,时不时有喜悦溢出来。
但现在看来,他还得是一个人啊。
陆辽自嘲地牵起嘴角,把苏清圆留下的字条仔仔细细叠好,放在胸口的口袋里。
他起身想走,却还是没忍住,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小刘哥哥?”苏清圆接起电话的语气洋溢着过年的喜悦:“过年好呀。”
“嗯。”陆辽听着她的声音,心头揪了揪:“你在哪呢?”
“我在奶奶家过年。”话筒那边有些嘈杂,有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还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叫她过去吃干果。苏清圆捂着话筒甜甜应下,又问他:“你呢?”
陆辽没答,又问她:“听你邻居说,你初七回来?”
苏清圆顿了顿:“你去过我家啦?看到我的字条了吗?我妈妈和姐姐是初七回去,但我……我要去学校组织的冬令营,直接从奶奶家出发,可能要开学前一周才回去。”
“是吗。”陆辽浅浅应了一声。
开学前一周啊,那么离现在还有三周的时间呢。
“小哥哥,奶奶叫我了,我要挂掉了,新年快乐!”
未等他说话,那边已经挂断了。
陆辽长舒了口气,站起身骑上摩托。
街上的商铺关了九成,他懒得去店里,也不知该去哪,看着还满满当当的油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飞驰。
B城,苏清圆坐在圆桌旁跟爷爷奶奶一边吃松子儿,一边看春晚。奶奶从市场给她买了两朵红色的团圆花,硬要她梳双马尾,戴在辫子上。她很少享受这样热闹的年三十儿,于是别着花哄奶奶高兴。她很珍惜这一刻。
但刚才他的电话却乱了她的思绪——感觉他那边静静的,是不是没有人陪他过年啊?
好像也从没听他提过自己的家里人,是不是只身一人留在这座城市了?
晚会上,知名的喜剧演员在演小品,苏清圆没笑出来。
过了会儿,奶奶家的座机响了。苏清圆坐在最靠外的位置,理所应当地站起来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苏爷爷家吗?”
苏清圆不知那边是谁,礼貌地答:“这里是苏家,我是苏爷爷的孙女儿,请问您是哪位?”
这么有礼貌的,应该是年纪小的那个。老奶奶问:“是圆圆吗?我是丽景园101的,咱们对门儿啊。”
苏清圆立刻就把这声音跟邻居对上了号。她笑着说:“是我,我是苏清圆,杜奶奶过年好!您找我爷爷奶奶吗?”
杜奶奶说:“哦,帮我跟他们拜个年啊。我不找他们啦。刚才有个邮局的小伙子来给你们家送报纸,在门口呆了一个多小时才走,你问问你妈妈跟姐姐,是不是寄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忘了拿了?用不用明天我帮你们收着啊?”
苏清圆愣住了。
他去了她们家,等了一个多小时?
他怎么不回家过年呢,年三十儿还在外头送报纸……怎么这么让人揪心呢?她如果留在家里,一定会把他请进门,请他吃几个饺子的。
苏清圆坐回屋子里,有些坐立不安。她打开微信,点开跟他的对话框,打了好几个版本的话,又都挨个删掉了。
最后她站起身,跟刘颖说:“妈妈我去给婧婧打个电话。”
刘颖笑着说好。
她拿着手机去了最远端的阳台,忽然想起来,他曾经说过,这么巧,我的小名叫刘婧婧。
这个小哥哥啊,让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A城,依旧大雪纷飞。
陆辽没戴头盔,北风像刀子一样划过脸颊,他也不觉得冷。他不知道自己骑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一开始不想理,可手机震了一次又一次,他无奈,把车子停在街边,掏出来看。
“来电人苏清清”,他一瞬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指尖冰凉,再加上下雪,划了好多次才接通电话——他真怕他还没划开屏幕,她就挂断了。
那边传来她轻轻的声音:“小哥哥。”
陆辽也轻轻“嗯”了一声。
她问:“你今天是一个人过年吗?”
陆辽说:“我不过年。”
苏清圆听得有些心酸。她说:“对不起呀。”
没能呆在家里,送你一盘饺子。
她想了想,又说:“我给你唱个新年歌好不好?”
陆辽没说话,静静听着。
过了会儿,听筒里传来她有些稚嫩的声音:“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福大家新年好……”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能听出来,又紧张又不自信,像是硬逼着自己,咬着牙根唱出来的。害羞和窘迫快要穿透屏幕溢出来了。
他记得他上次问她要不要去KTV时,她说过,自己唱歌很难听的。现在看起来确实是这样,明明只是首最简单不过的儿歌,她都忽高忽低的,唱跑了调。
可是苏清圆啊,她怎么这么可爱呢?
在一个有些陌生的街口,路上没什么行人,只有路灯上挂着红红的灯笼,映着雪景,给他带来些过年的气氛。
而他的小姑娘偷偷站在阳台上,压低了声音给他唱新年歌。
她让他想起来,在很多很多年前,也是年三十儿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山顶,看夜空中绚烂开放的烟火。
陆辽心里滚烫。
他紧紧握着手机,指节有些微微发白。
他说:“新年快乐,苏清圆。”
十一点,苏清圆跟妈妈一起围在圆桌前包饺子,准备差十分十二点时下锅,十二点正好能赶上吃。
陆辽依旧站在那个街口,拨通了猴子的电话:“你跟你弟在一块吗?”
猴子的声音透着压不住的喜悦:“在呢,就我跟傅祗在家,我正给他包饺子呢。”
陆辽问他:“你还会包饺子?”
猴子嘿嘿傻笑:“我不会,但那小子不知道跟谁学的,包出来可好看。哥,你也来我们家过年吗?我给你煮饺子,你要是过来,我就兄弟双全,此生无憾了!”
陆辽说:“我不过去了,你问问你弟,年后他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冬令营?”
提到冬令营,猴子更高兴了:“有的有的,全校8个普通班啊,就3个名额,我弟考上了,说下礼拜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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