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榻 第30章

作者:挥墨染蝶 标签: 穿越重生

  漱鸢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在树荫下仰头看向缝隙里游走的浮云,道,“可惜啊,他不喜欢我。”

  宁九龄觉得很不可思议,扬声问道,“还会有人不喜欢公主吗?”

  她觉得他这话颇有意思,真像个小孩子,调侃道,“你到底多大了?”

  “臣二月中的时候就已经二十了,”宁九龄答的认真,“臣比公主年长三岁。”

  她打量他起来,眉清目秀的,不叫人厌烦,如果她不认识房相如,或许也会真的喜欢上他。

  不过仔细想想,也许房相如更了解她。他说的对,这次花宴的确是突发奇想,若真的叫她为了逃避和亲选一个并没有那么喜欢的人,

  她是做不到的。

  公主姿容柔美,旁人很难想像她的娇柔之下,有这样一颗不屈的心。大概是少时遭难太过难忘,她比谁都懂得坚持。

  春枝茂盛,树荫下漏出细碎的阳光照在她的前额,站的位置离箭场还有一段距离,远观着喧腾,倒也闲适。

  绿灌的枝条随风荡漾,一叶障目,千叶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却忽然有一道凛冽如霜的冷光。

  有箭簇闪着恨意,在叶后瞄准了树荫下的倩影,拉弓的人藏于灌木,素手被勒出红印。

  箭如流星般飞了出去,然后箭场上有欢呼声,大概是有人射了双箭,中了头彩。

  “金吾卫!金吾卫──”

  阴影下,漱鸢卧倒在树旁,肩侧有鲜血渗出,染透了轻薄的衫衣,她靠在宁九龄胳膊旁,一咬牙望向灌木,忽然冷厉道,“立刻把人

  找出来!”

  内侍宫人见状全乱了套,见公主受伤,皆惊惧地呼啦啦全都围了上来,叫太医令的叫太医令,哭号公主的哭号公主。

  她却比旁人更冷静,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落下来,微微一动,左肩有撕裂般的绞痛。

  她就知道,此次宴席请宋洵来,定会引蛇出洞,叫那人露出马脚,只是想不到对方如此手不留情,非要她死。

  宁九龄扶着她大惊失色,片刻,忽然想起来什么,抬头唤道,“快!快去请房相!”

  漱鸢自下涩涩一笑,她受伤了,这倒是个与他亲近的不错的时机。不过,她满脑子都是抓人的事情,一时半会还不想那些。

  连忙扯住冬鹃的手,竭力道,“不必请了,速扶我去望仙阁。”她抿嘴,一咬牙撑扶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还好,自觉伤得不深,比小时候那次轻多了。

  移驾到最近的望仙阁的时候,她被脱下层层叠叠的外衫,只见血已经印染了一大片。

  太医令比她还要紧张,斟酌半天,才写下不留疤痕又性温的药,叫人赶紧去做了。

  冬鹃一面用冷水替她擦血迹,一面流泪道,“都怪奴婢不警惕,那头灌木多,早知应多安排些金吾卫……”

  她斜靠在榻上,微微睁眼,转头问,“人抓到了吗?”

  冬鹃摇摇头,竟还没消息。

  有人从玉屏风后头一转,幼蓉垂手急急忙忙地进来,细声通报,

  “公主,房相在外再三求见……”

  她偏过头,见清波山水图的屏风上倒映着房相如的影子,虚虚实实地就那么和烟波浩渺的水墨融在一起,叫人看不懂。

  刚才还欺负她,现在他又来做什么好人?

  她隔着屏,扬声对幼蓉不冷不热道,“今日本宫需要休息。告诉房相,不见,叫他回吧。”

  她知道他听得见,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不等幼蓉过去传话,便听那头自己沉沉回道,“臣听闻公主被冷箭所伤,不知可有大碍?此事事关宫危,臣很是担心,可否容臣看一眼?”

作者有话说:

另附几本我喜欢的唐朝风物的书:

《隋唐两京考》

《隋唐两京坊里谱》(这本有地图,房相的宅子可寻)

《唐代基层文官》

《这个唐朝太有意思了》

《唐朝原来是这样》

《唐代衣食住行研究》(这本有吃的很多)

《活在大唐》

另:以前总是习惯写成“房大人”,然后告诫自己别写大人,别写。因为唐朝的“大人”就是叫对方“爸爸”,类似的还有“哥

哥”,也有爸爸的意思。

所以有的电视剧里满篇大人,会有点尴尬。

比如,“元芳,你怎么看?”

“大人,此事必有蹊跷。”

狄仁杰:嗯?我只是问问他怎么想,他却管我叫爸爸……

第27章

  也不知是肩上的伤口疼的太过凛冽, 还是方才一场惊变实在叫人胆战心惊,总之她没了谈情说爱的心思,就连思绪也清明起来。

  她斜于卧榻上, 半露左肩,宫人按照太医令的指示将捣成糊状的草药涂抹于箭伤处,手势已是极轻, 可公主细皮嫩肉, 一碰又有细密的血丝渗出来。宫人端着药盏比她还惊慌,战战兢兢地轻声道贵主恕罪。

  宰相立于屏外,还不走, 固执地等候召见。

  漱鸢一声不吭, 屏风上宽大的身影倒映在眼里, 对她似乎形成了围拱之势。

  人有时候很奇怪,偏在对方靠近的时候, 又想避开。

  她想起来一句话, “近乡情更怯”, 大概和这种心情是一个道理。

  伤口不是不疼, 只是她咬着牙也不想哭号一声,不叫他知道半点她的伤势和情况。大概她的全部脸面都在这里了, 如果展现伤口才能换来对方的怜悯和爱,那她以后还要不停的受伤吗?

  她不是那种分不清大事小事的人。平日里若是有无关紧要的小病小痛, 她也许还会藉机对他下手。可今日之事不同, 有暗箭伤人,而且还是在内禁的庭院内, 足以见此人的大胆。

  可仔细想想, 大概这并非是预谋的,否则那一箭早就准确地置她于死地, 而并不是仅仅如现在这般,不深不浅地擦肩而过了。

  那人到底是谁?是谁这么厌恶她?一个人吗?还是很多人?难道是金吾卫里有奸细?

  当时遇袭的时候,只有宋九龄在她身边,不过他应该是个心性正直的孩子,只是机缘巧合的站在那。总之,她出事的时候,房相如不在。不能不说,她那一刻多希望他立即出现,就如从前那次一样。

  记得那时候他说过,“有某在,不会有事。”,现在倒好,真的出事了,他人去哪了?从前说过的话,已经不算数了吗?

  多傻啊,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就算现在,他就那么立在屏外,也会觉得有他陪着是一种莫名的安心。

  白皙的肩头被湿了的帕子抹去血迹,帕子泡进黄铜盆里,水立刻就红了。宫人端盆绕屏走,她看见宫人停在屏后对宰相行礼,身影错落,然后宰相止住宫人,仿佛在低语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宫人离去,房相如立即拂袖转身,长身一揖,恳切进言,“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公主容臣觐见!”

  她从未听过他这种语气,仿佛不叫他今日见一面,他就要把地站穿了似的。也不知父亲如何捱过那些个朝参日的,那样多的朝臣,动不动就举着芴板热心苦口,如何受的了。

  漱鸢见状,张嘴支支吾吾起来,一时决定不下。

  见吗?是有点想见的;可是也不太想见,她以前太拿他当靠山,当依赖,可是关键时候,谁又一定能靠得住呢。

  更何况,见或不见,权力怎么能在他?

  她见那头身形一动,大概又要讲话,她怕他再说什么肺腑之言,连忙哼哼唧唧地隔空道,“房相若有什么事,还是隔屏讲吧。我着实不大舒服,就不起身了。”

  他闻声抬头,见纱屏后公主身姿柔绰地撑于榻上,还是有气力说话的。

  两人其实也就不到十步的距离,无需内侍来回传话,彼此都能听见。她话毕,观望了一会儿,只听房相如静了片刻,然后道,“还请公主并退左右,否则臣没法说。”

  宰相声音虽然轻柔,但很是冷峻,口气中有不容拒绝的意思。

  漱鸢身边的宫人内侍跟着她享受惯了,对这样的严苛的命令也是怕几分的。仆随主意,公主平日就对房相偶尔触头,这些做下使的,比她更甚。

  更何况,房相是国宰,话一出口就是言重九鼎,谁都知道此事闹的不小,所以公主还没准,宫人和内侍都有了要退下的意思。

  漱鸢见他们揣手缩头,直往后搓步子,很是动怒,道,“谁让你们走了!”

  话音刚落,有一道绯影绕了进来,替她沉声下令:“都退下。此事事关宫危,若有偷听者,莫怪在下以奸细论之,必报于上。”

  房相如忽然闯了进来,立在榻前,颔首叫闲杂人等速速散去。望仙阁的总给使见状,不敢耽搁,连忙带人退了个干净,又顺手把大门关上了,大有绝对两耳不闻的意思。

  人一走,就安静了,那半碗药糊放在小案桌上,散发出青苦的味道。

  望仙阁不是正南面,外头阳光不能全照进来,只是隔着细细的直棂窗勉强洒进来点光亮。好在掌烛使将点燃的青烛留在榻旁,明明灭灭地照亮了她的脸。

  房相如转身垂视下来的时候,才在昏黄的烛火下,发现她的左肩依旧暧昧地袒露着,白皙娇柔的一片肌肤上,有一道箭痕,看了叫人不忍。

  他忽觉唐突,一时间视线无所放,于是立在那,虚垂着眼只瞧到她的衫角,缓缓道,“臣见铜盆中血染于水,不知公主伤势如何了?”

  他听见她笑了起来,然后漱鸢慢慢抬起眼皮,半撑着头仰看向他,有些半嘲半讥之意,道,“你方才不是问过太医令了?又来问我做什么。”

  房相如被呛了声,觉得自己这话是问的蠢了,然后他听她冷声继续道,“我好的很,不过就是差点死了。不劳房相费心。”

  他听出了她刻意制造的距离感,很是诧异,不由得轻皱眉头有些担忧。难道是冷箭的事情将她吓坏了?毕竟她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如今重蹈覆辙之事再次发生,受惊也不是不可能。

  出事前,他换回衣衫后一个人回了案几,却见她人没了踪影,宾客也少了大半,问过内侍才知道,大多去了箭场观看。他没太多想,自己坐回案旁休息。谁想过一阵子,忽闻有人叫喊,正不解时,见奔走之人神色惊慌,自箭场而来,然后才得知她中箭的事情。

  得知她无性命之忧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长舒一口气,终于才冷静下来,叫人立即先封锁消息,切勿惊扰陛下和太多宫中人,然后令宫中金吾卫仔细搜查。

  其实,他是很担心她的。

  正因为知道她少时于洛阳曾遭遇兵变的乱箭,大概会叫她回想起噩梦似的经历,所以他才急急赶来询问。

  只不过令他意外的是,她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有掉,甚至没有丝毫寻求慰藉的意思。

  他本已经做好了今日拿出些时间劝慰贵主的准备,谁知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在榻上冷冷呆着,仿佛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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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相如有些忧虑,双手虚在广袖中探身问道,“太医令的药,可管用?宫人是否已经敷好?臣记得公主有旧伤,是否还是以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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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起双目清清,那不淡不浓的妆容在朦胧的光亮下更添冷艳,公事公办道,“房相驱走我的下人,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事情的吗?若无什么要紧事,还请回吧。”

  他闻言大惊。他知道她心情不佳,可也不该对他是这种态度……其声如冰,其容如霜。

  这是要赶他走?可是她平日里,不是很需要自己的吗?如今做这江水两相隔的势头,究竟何意?就算他叫她不要冲动,又婉拒了她的痴缠,可是总要有些师生情谊在吧?

  这般突然的割席之举,实在伤人呐……

  房相如见她迟迟不回答自己的问题,颇有些尴尬,低头见那半碗药糊还放在那,显然是没有用完。他等了片刻,于是弯身张开手拿起药碗,用小木片一下一下地搅拌,对她道,“还是臣替公主继续上药吧。今日的事,臣会慢慢说给公主听的……”

  说着,他跪坐于榻旁的垫子上,抬手就要给她敷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