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榻 第49章

作者:挥墨染蝶 标签: 穿越重生

  那声音愈发的近了,他终于闻声回头,见那牛车朝他行来,明媚的阳光下,公主正撩开车帘子,浅笑地看着他。

  她眉目张扬的美在这长安城显得那样夺目,他看着她,心又重新跳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淡淡道,“公主?你不是已经……和子彦一同走了吗?”

  漱鸢叫人将牛车赶至前头,自己坐在车里与马背上的房相如并肩同行,“我只是想单独先将他支走罢了,不然,他见咱们一同在这里,起了疑心,说漏嘴什么,不就不利了?”

  她看向他,悄悄从车里伸出手要偷拉他的手,轻轻努嘴道,“其实我想让你送我的。”

  房相如看见她的手就想起方才让他刺痛的一幕,不经意地躲开她的偷袭,叫她一手扑了个空,“看来公主还是不信任子彦,可又能和他称兄道弟的拉手扶肩,臣自认做不到如此,真是佩服。”

  说着,他微微昂头,倨傲地扭过脸,用最后的尊严,拒绝着公主三十'门客'之一的邀请……

第38章

  漱鸢从车里探头望出去, 目光在房相如脸上扫了一圈, “房相今日是怎么了?大好天光之下,一脸哀怨戚戚之色,叫人看了不赏心悦目!”

  房相如微微侧瞥她一眼, 在马背上直起腰身,冷哼道,“臣一朝为宰, 行的端坐的正, 凭的是本事, 而非其他。大可不必如艳臣一般, 以相侍人。公主这时候嫌弃臣年老色衰, 不如打发臣远远的, 也不必总是纠缠。赏不赏心,悦不悦目, 臣都这张脸了。” 他说完,孔雀似的一昂首,踢了下马肚往前去了。

  漱鸢被他说得愣愣的,目送着他慢慢前行的背影心里没好气, 探出身子冲他嘀咕道, “你今天怎么跟个妇人似的……”

  宰相也不回头,始终和她保持着半马身的距离,叫她怎么巴望也看不见他的全身。公主赶紧叫人加快牛车的速度,终于勉强又赶上他,这次她趴在车窗上歪着头, 扬起脸轻轻一笑,问道,“你不会是吃味了吧?见我同子彦关系好,你受不了了。”

  房相如高声压下她,说笑话,“谁吃他的味了?别说一个宁九龄了,就是崔家二郎,陈舍人之三子,公主要结交,臣都不说二话。公主喜渔色,善交友,臣一概管不着。”

  她琢磨了一阵,忽然大叫好,“渔色!房相的'渔色'这个词用得好啊!《礼记》有云,'渔色,谓渔人取鱼,中网者皆取之,譬如取美色,中意者皆取之,若渔人求鱼,故而谓渔色。' 我一直以来想要抓的大鱼,不就是房相你吗?”

  房相如听得额角一跳,几欲从马上昏厥下来,她读书的那点心思全都用来记这些闲玩之事了……所以她这是自己都承认自己在撒网捕鱼了吗?就连子彦,都被她当作猎物兜走了。

  宰相心里凉了半截,他若是首个,子彦算是第二,那日后还有多少人要被她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公主心思甚广,今日和你掏心掏肺的倾诉衷肠,说只喜欢你一个,明日她也可能对旁人这么说去。喜好全凭兴起,哪有什么长情可期待。

  他不年轻了,已经过了那个年纪,如果真的要找一人度过余生,他当然希望彼此都专情一点的。公主还是个年轻不稳定的性情,凭着容姿大可把别人玩弄鼓掌之中,要想做她的唯一,那该有多难。

  房相如轻轻皱眉,环顾四周起来,生怕别人听见她这些胡言乱语,牵着马绳不紧不慢道,“话又说回来了,公主这拢朝臣,通人脉的手段从哪里学来的。子彦考进士科,公祖居然还想着叫臣给他开捷径。公主疼爱朋友……” 他说到这两个字眼,不由得垂下眼,有点不是滋味,“公主结交朋友,臣说不得什么,可事关科举和前朝选拔,臣就不得不口冷提醒了,公主还需谨言慎行才是。”

  怎么个谨言慎行?漱鸢白了一眼,不当回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朝臣的那些小心思吗?你同窦楦与晋国公长孙新亭势头鼎立,私下不也是在拉帮结派,我不过是想叫子彦依附于你,日后对你也多一个相助之力,不好吗?”

  房相如没想到她懂得如此之多,倒成了为他着想似的,他皱眉低声道,“晋国公怎么说也是公主的舅舅。公主怎么能直呼其名?”

  漱鸢嗨了一声,“皇后又不是我的亲生母亲,长孙新亭怎么能算我的舅舅呢。出了事,他们只会顾及九兄,才不会管我。我这么叫他一声晋国公,也不算失了礼节吧。”

  房相如听后沉默下来,觉得公主倒是心思清明,看得很透彻。大典之前,群臣在陛下的内书房议会的时候,长孙新亭一派主和,谁想到长孙新亭那时候居然向陛下提议,将李漱鸢选做和亲人选,以平息未知的战戈。后来,他和窦楦据理力争,反对此举,这才将这事情暂放下来。

  也难怪当时听她说起,长孙新亭出了殿后问她年岁几何的问题了……

  漱鸢眼巴巴地看他,见宰相面色冷寒,也不知在思索什么,“怎么,晋国公在父亲那说我坏话了么?”

  “那倒没有……”他的思绪被她的声音拉扯回来,抬眼见丹凤门就在前头了,淡声道,“大明宫就快到了,臣就不相送了吧。”

  阳光下,巍峨伟丽的门头映入她的眼,像块大石似的将她今日雀跃的心情压了下去,漱鸢的好兴致被浇灭,咬着唇不情愿道,“你一会儿在中书省就没有事情可做了么,不如送到中庭吧,还可以一起多走一段路呢。”

  他听后有些犹豫,宫里耳目众多,如若有不好的传言遍布宫闱就不好了。漱鸢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眯着眼侧视他,像是看破了心思,道,“是不是怕我光天化日之下……对你……”

  房相如启唇一动,吐出两个字,“住口。”

  中庭就中庭吧。他其实无事可做,为了送她一路安好的回去,他就算没事也得假装找点事做。大概荒唐二字说的就是他自己了。

  宰相心虚地轻轻摸了下额角,无奈道,“不过也好。送完公主,臣刚好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顺路可以去中书省……”

  穿过丹凤门的时候,宰相和公主脚前脚后地一同入宫,金吾卫还是好奇地多问了几句。

  漱鸢在车里听那人盘问起宰相,心里不快,一把撩起帘子道,“本宫出宫一趟,不小心脚崴了,多亏房相碰巧遇到,这才送本宫回来。怎么,有功之臣,也要被你一个小小阖者质疑吗?”

  阖者其实就是看门的意思。公主已经很客气,没有直接叫他“看门的”,金吾卫知道自己多事了,不敢和永阳公主再说什么,赶紧放行了。

  御桥前,公主被搀扶下牛车,改坐玉辇回去。内侍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上辇,又谨慎地抬起来,往内廷去了。房相如跟在她的下头,抿了抿嘴,低声道,“其实公主不必如此。金吾卫只是例行询问,臣如实回答就好,没有什么可心虚的。”

  这话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漱鸢幽幽瞥了一眼他,正色道,“我就看不惯旁人多嘴的样子。你知道吗,我最讨厌街坊的无端传言了,满足了自己的口舌之快,却害了别人。如果不教训他们几句,谁知道明天又会说什么?”

  房相如听得一皱眉,抬头看向她,“公主好像很在意别人的看法?” 金吾卫也是,方才的宁九龄也是,她似乎对这些人过于敏感了一些。

  漱鸢轻呵一声,不冷不热道,“从前不懂事,什么传言都不在意。如今却看得多了,觉得还是在意点比较好。”她说完,自辇上丢下来个温温的笑,道,“房相觉得呢?”

  房相如沉默地随行着,似乎若有所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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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宫的宫道再长,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一路穿过宫门行至中庭,还是到了要分别的境地。

  隔着一道宫墙,里头有仕女打秋千的嬉笑之声传出来,内禁与中庭和外朝像是两个人间似的。

  玉辇停在延英门外,公主爬在辇栏上,目光依依不舍地朝下望去,叹气道,“那我进去了……房相去忙吧。来日……来日不知何时再见了。”

  其实,她若是想溜出来看他,也不是不可以,从前她不是也这样多番做过了。方才被她这么一说,可怜兮兮的,仿佛两人真的要从此永别了似的。

  房相如垂下眼睫,抬袖拱手,端方道,“公主好生修养。”

  他起身,微微抬起视线看向她,却见她还不走。两人这样沉默着目不转睛地对视了片刻,他终于率先心虚地调开视线,抬袖道,“公主有话要对臣说么?”

  “房相……”

  “公主请讲……”

  “唉……房相呀……”

  “……”

  漱鸢赖着不动,道别是如此的艰难。如果她先走了,他会一直目送自己吗?如果她走到一半回过头,见他却早早地离开了,那该多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