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挥墨染蝶
繁钦的《定情诗》,明明写的是女子为爱私定终身后,因色衰而背弃,后悔不已的心情。
怕是这位摊主还不知道这故事,只是以为这首诗足够做他的招牌吧。
摊主见房相如迟迟不走,以为他来了兴趣,赶紧列出诸多货物一一介绍起来,道,“若是郎君的夫人,我瞧着,选这只灰翠的簪子不错,呈色稳重,也不会太过艳丽!”
挡不住摊主的热情,房相如只好尴尬地接簪子看了看。他本想说“某还未娶亲”,可是觉得有点驳了面子,只好佯装欣赏。
房相如举着簪子在阳光下看了看,又放在手心里翻看几眼,然后递了回去,客气道,“这个簪子,似乎有点老气……”
话音刚落,只见摊主立即掏出一副金银锁环,在摊子上展示开来,“我懂我懂,郎君是要为女儿买东西吧?您瞧,这是老字号打造的长命锁环,戴在脖子上,多好看啊!”
女儿?房相如有些难为情,也不去碰那对锁环,冷声道,“君误会了,某还没有女儿。”
“啊?” 摊主噎了声,愣愣地看了他几眼,然后慢慢恍然大悟起来,嘿嘿一笑,满眼写着“我明白”。
只见他从摊子下头拿出来一大堆呈色鲜艳的宝石戒指,银手钏,玉耳珰,赤色同心结,然后拢手对宰相低语道,“其实我方才一见就看出来郎君气宇非凡……必定三妻四妾,众星捧月呀。贵夫人,啊,不是,贵娘子年纪大概偏小些吧?您瞧,这些都是十八二十岁娘子喜欢的,挑几样吧。”
房相如一听,脸色立刻阴沉不定起来。什么三妻四妾,什么娘子年纪小,这摊主为了卖货简直是乱猜一气。
他抿了下嘴,沉着脸扫了一圈那些玩意,都是些庸俗之物。
李漱鸢从小穿金戴银惯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些物件她怕是入不上眼的。就算买了,也是白买吧,早晚被她扔在库房的角落里。
房相如正打算要走,扫了一圈摊子,忽然见旁边挂着好几个漂亮的玉香囊,鸢鸟镂纹,很是精致。
他定住了脚,抬手一指,问道,“那里面是什么?”
摊主顺势一看,赶紧摘下来递给他,道,“郎君真是好眼力啊。这可是那头老字号篆刻的玉香囊,里头放的是零陵香,青桂皮,甘松香,安息香,”说着,他忽然低声道,“里头还有波斯的荜拨,天竺的菩提香,这两样都是从黑市便宜弄来哒——”
房相如闻声失笑,端详了一会儿上头的鸢鸟,栩栩如生,就是看着有点凶巴巴的,他不禁淡淡一笑,问道,“你这样从黑市倒卖香料,不怕平准署的人来质问?”
摊主大惊,缩着脖子问道,“郎君是平准署的?那我不卖了!”说着,就要一把拿回来玉香囊。
“诶——” 房相如扬手一抬,没打算还给他,道,“君急什么,我也未说我是平准署的啊。这个玉香囊我买了,劳烦替我包起来吧。”
东挑西拣半天,总算寻到了入了眼的东西。房相如将买好的玉香囊放入怀中,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府。
不想,刚回头,就见身后不远处有眼熟的几位正目瞪口呆地看他。
房相如愣了一下,然后开口慢慢道,“君是……常平仓的那位……”
平署官尴尬地走上前来,道,“正是正是,属下是常平监,今日来看看是否有粮油价位乱调的商户。” 他说着,犹豫地看着宰相,慢慢道,“房相不是平日特别忙吗?为何此时在这里逛街呀?”
其实他都看见了,宰相站在卖女人物件的摊子前,东看西看,选来选去,负手挑了半天,然后买了个玉香囊。
房相如淡淡哦了一声,放眼看向虚空,道,“某随意出来看看。”
一向知道宰相是个光棍,而且也没有什么相好的,方才所见之景,简直叫他瞠目结舌。从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宰相,居然也会给女人买东西吗?
平署监撞见了顶头上司的私事,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道,“房相这是……好事将近了吗?”
房相如闻声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道,“你什么意思?”
平署监被宰相看得心里发毛,知道自己多嘴了,于是赶紧道歉赔笑,道,“属下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嘴上虚应了几句,慢慢退步,立即一溜烟地跑掉了。
逛了半天,也没见什么其他特别之物。日头高照起来,暑气加重,宰相怕热,趁着还不到午后最热的时候,就回府了。
步行穿过大街,还不到宰相府,就见管家站在门口踹手踱步。
管家抬头见宰相回来了,连忙上前惊叹道,“主人,今日有贵客!有贵客呀!”
房相如疑惑,一面提衫往里走,一面问道,“哦?是谁来了?”
不等管家回答,房相如眼睛亮了起来——只见院中空地上,柳树下,停着一辆极其眼熟牛车……
果然,管家揣袖匆匆答道,“永阳公主突然来访,奴说您不在,永阳公主说无妨,于是就先去厅室等了……”
“她来多久了?”
“大概有半个时辰吧……”管家还未说完,见宰相微微一笑,拂袖快步走了进去,仿佛有什么要紧事似的。
管家欲言又止,抬手想叫住,却还是没来得及,只好喃喃道,“公主叫了宋公子陪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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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相如急急踏门而入,也不知怎么,在门槛处慢慢停了脚,伸手从怀里摸出那个玉香囊,停在鼻尖轻嗅一下,心里的雷鼓震天响。
他吞了下喉头,眼睫因为紧张而眨了几下,好不容易稳了下心神,总算平复下呼吸。
他垂眸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向那头走去。
厅堂不大不小,有些幽深,堂中无人,想来她应该是在里头的茶室休息。
他轻轻走过去,慢慢靠近那展屏风,刚要环手行礼,忽然听见里头一声轻笑。
房相如心头一颤,闻声抬头,却见屏风上她的影子旁边还有一人……
“哦?下午你还约了人出去吗?天这么热……不如你推了那人,留下来陪我玩皮影吧……”
对那人说着,公主轻轻娇笑起来,带着几分故意的轻佻,叫宰相在屏风外听得心中刺痛不已。
宋洵有些迟疑,可公主盛情难却,他也不想推脱,于是终于下了决心似的,道,“好。那,那在下留下来陪公主,下午不去了。”
漱鸢面上虚浮一笑,不带一丝一毫地情感,悠悠道,“好啊,那你再用皮影给我演一个故事吧……”
宋洵说好。
然后房相如看见屏风上的那个影子起身后,慢慢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