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挥墨染蝶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掉,直直往院中的牛车里钻,然后帘子里挥了挥手,车夫便赶着出府了。
房相如立在那,见车慢慢悠悠地掉头离开,她却始终没有探出头,果然,翻了脸,她连个道别都不和他说了。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鸟头门外,房相如才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几乎快要昏厥似的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站稳。
宰相重新整理一下衣襟,不小心摸出了早上在东市给她买的那个玉香囊……他掂在手心里看了片刻,想起她方才的种种言论,不由得苦苦一笑。
如果她当时收到了这份礼物,恐怕更是觉得自己将他牢牢握在手心了吧。那他自己呢?想到这,房相如沉沉闭上眼,到了那时候,他怕是真的彻底沦陷在她的温柔陷阱了。
房相如失神地走出厅堂,一步一步,负手慢慢地踱到院后的池边,满池青莲盛开,碧藕潋滟,他看得刺目,忽然抬手,狠狠地将那小巧的香囊抛了进去,那玉香囊在水面上冒了个泡,立即下沉消失不见了……
他恍惚一下,然后回去重新在案几旁坐好,眉头舒展着,平静地重新倒了一杯茶。
恰逢宋洵自门外一路回来,只见他跨门而入,脸色很是不好看……
第42章
宋洵一进门, 见厅堂的案几前只剩下义父一人, 四下一望不见公主身影,失落道,“义父, ……”
“她走了。”
不待他说完,房相如毫无情绪地直接说了一句,手持着茶碗抬眼看向宋洵, 淡道, “门外侯家四娘子找你所谓何事?”
房相如打量着宋洵, 心中却是摇头。他自从收养宋洵之后, 无不认真教导抚养, 可就算如此, 却始终不知道他于感情之事上,怎是个三心二意的性子。
他就算多独身三十载, 可也不是太上忘情。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宋洵现在是身心两居,所思所想,很是危险。
宋洵垂眸答道, “侯姑娘她…她想叫洵陪她去西市。但因公主到访, 所以洵推辞她了。”
房相如道:“如此说来,公主不在,你就会去了?”
宋洵被房相如如此直白的问话问得一愣,脸色渐渐沉下去,缓缓道, “洵不好拒绝侯姑娘的好意。”
房相如静静坐了片刻,院中繁花随风摇曳,在眼前慢慢的冲他招摇,他看得入定了,想了很久,才对宋洵道,“方才,我已问过家丞。这位陈国公的侯姑娘——也就是泾阳县主,似乎不是一次两次来找你了。”
宋洵听后默然,一言不发地在案几旁坐下来,没有再否认什么。
房相如见他承认了,了然地点点头,声音缓和下几分,温然道,“男女相恋,人之常情,我也不是不通理的人。你要是真的心悦于县主,此事我会替你向陈国公述明的。待到你……”
宋洵听得脸色苍白起来,抬起眼道,“不必了。义父,这件事无需您多虑,请您也暂时务必不要与陈国公说起。”
房相如的余光瞥见了他仓皇的神色,百般推脱,似乎另有心思,生怕他叫人知道他和泾阳县主之间的关系。
“你年轻气盛,难免容易被贵仕间的风流性情所影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不为过……” 房相如淡淡说着,然后转头看向他,“可是你不该心猿意马,如果不喜欢县主,为何还与她私交甚密,叫她误会?”
宋洵喃喃道,“义父可告诉我,何为喜欢?”
房相如怔了怔,说,“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他走到如今这一步,进不能进,退也不能退,还能是因为谁?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注意到洛阳府邸中那个孤零零的玩着九连环的她,他的日子和人生又会是怎样?或许那样的话,在很久之后,他也会遇到什么女子,成亲生子,与旁人一样。
宋洵听后却苦笑一下,“可我却觉得,认识了公主,并没有什么后悔的。”
房相如沉默下来,盯着空荡荡的杯盏许久不说话,果然,他猜得不错,宋洵眷恋着她,像眷恋一件美好的事物一般,难以自拔。
“你可记得我同你说的话?有时候,一切并不是像你看上去那般完美无缺……永阳公主性情多变,”他说着垂下眼,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青饮,握在手中沉了片刻,“所以,你还是不要想她了。”
宋洵听在耳中,眼中燃起了一层不平之意,“是因为我的身份吗?我是罪臣之后,所以不配去争取一下?义父从前经常教我不要为这个身份所困,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如今为何,在这件事上多番阻止我?”
房相如说你多虑了,“我并不是阻止你,只是为了你好。这条路,你走不通的。”
宋洵问,“如果我出身如宁侍郎那般,是不是义父就会欣然同意了?”
房相如缓缓颔首出了一口气,冷声道,“这与身份无关。我比你了解公主,你们性情迥异,并非良配,倘若你们在一起,日后也不会长久的。”宰相说着,话音里已经带着几分烦躁之意,顺手抬袖将杯底一饮而尽。
“所以,义父和公主在一起,就是良配,就会长久么?”。宋洵的声音凉如秋池,含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轻嘲。
房相如听得愣住,终于在一片微醺之意中抬起眼,渐渐惊怒,低沉道,“公主名节,你切勿胡言乱语!”
宋洵第一次见义父对自己有怒气,他说完那话,自己也吓了一跳,心中雷鼓一下一下地震荡着,知道自己或许今日触及了义父的秘密,必定是一场风波。
但见义父的神色,他终于无奈一笑,像是印证了什么似的,苦道,“其实,方才我就看出来了,公主弄污了裙衫,义父那般关切焦急,洵不曾见过义父对哪位女子那般细心在意过……义父怕是也不清楚吧,自己也对公主怀有深深的爱慕之心……”
“你住口!” 房相如气涌如山,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仿佛被人戳了心底暗藏的痛处似的,一把拂袖打翻了杯盏,抬手指着宋洵道,“从现在起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宰相惶恐,惊惧,又愤然羞愧,在义子面前被迫袒露出来了心事叫他实在是有些失了颜面,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记起了当时在清波池旁,窦楦和他说起的胡人那个“父子兄弟夺女人”的蛮夷之举,他唾弃,而眼下在这里,他与宋洵居然为了李漱鸢闹得这般不快,仿佛长久以来平静的一碗水终于打翻了,一切事态变得覆水难收。
宋洵似乎压抑了很久似的,毫无惧色地面对着宰相的怒火,话刃迎了上去,“所以,这就是义父多次叫我打消对公主的念头的原因吗……因为,”他哽了一下声,终于鼓起勇气道,“因为义父也眷恋着公主,所以不想看到别人将她夺走……甚至自私的希望,她永远都是在一个人在宣徽殿高高在上的样子,在您路过的时候,可以永远奉若神明一般的仰望着……这样您就会觉得她只属于您一个人……”
“够了!”
厉风一般的话音刚落,只听桄榔桄榔——一声,厅堂内案几掀翻,酒撒杯碎,青饮瞬间浸透了地板和坐垫,空气中升腾起一阵梅酒的涩味。
房相如凛凛垂袖而立,冷面如霜,抿唇一言不发地望着宋洵,许久,他才疏寒道,“今日我与你说这些,是有意提醒你。你的摇摆不定正在伤害着两个人,”说着,宰相自袖中抽出一小竹筒扔在他面前,道,“我再问你一遍,五月花宴那日,你的牌令为何出现在事发地附近?”
宋洵怔住,垂眸道,“无意中丢失在那里的。”
房相如瞬间眸子寒凉下去,呵笑一声,手朝地上的竹筒一指,“拆开看看吧!以为大理寺不做事么!”
宋洵迟疑片刻,俯身拾起拆开竹筒,从里面拿出一小张纸,只见上头字字如针,叫他看得心惊。
房相如余光看着他的神色,负手道,“那只暗箭上带着棋楠香的味道。棋楠木不易得,唯有南部边陲才有。南海郡给陛下的贡品中虽有,可太过珍贵,陛下不轻易赐人。除此之外,唯有当年驻守过南海郡的陈国公才私藏了这种香。”
宋洵拿着纸手渐渐发颤,只听房相如继续道,“侯家的娘子或许都用了这香,县主与公主算是朋友,而其他人她们与永阳公主不熟,更没理由害公主。线索断了,我却一直很是疑惑,直到今日得知你和县主的事情,这才明白过来。”
他见宋洵不再说话,冷声道,“若你不是宋将军唯一的遗子,我早就将你送往大理寺严审!何必替你隐瞒,和你兜圈子。” 房相如脸上浮起痛心的神色,侧头看他,“你告诉我,当日泾阳县主为何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