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挥墨染蝶
如今他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少些弹劾,看着她平安一生,也算对得起旧日在洛阳和她的那段缘分。至于别的……
房相如与烦人的窦楦话别后,执着竹筒一路思量,回了自己屋。端坐着点一碗书灯,铺开未完的字迹,重新研墨蘸笔。
至于别的……他看出来李漱鸢倒是想和他有点“别的”。
想起她的表白,房相如悬着笔定神,满腹温丽的规劝之词停在锋毫。
他觉得李漱鸢的那些话实在孩子气,情爱之事就这么拉扯到一辈子和生死之事上,颇有一种飞萤扑火般的孤注一掷。
可他们不可能,一来公主与重臣私下亲近本身不大妥当,二来历朝历代的皇帝不会让手握大权之人尚公主,三来……是他自己暂时甩不掉的伦理拘束。
说起来房相如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可嘉,敢在皇庭里对他动手动脚;可又觉得她胡闹,大概感情这东西,她初尝些青涩便以为是一生宿命了。想必过不了几天,她定然就没了兴致,就像那些被她厌腻了的奇珍异宝似的,对他这个人也就这么遗忘了。
这般左思右想,总算理清头绪了。房相如觉得又欣慰又颇有些不是滋味,提着的笔尖直到那滴浓墨悬不住了,颤颤巍巍地滴落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他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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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夜禁只是禁的长安城几十条主干道,坊间小区内的娱乐有时候还会继续。唐末似乎松一些,这里综合一下,禁主干道,坊间不管。
另外平康坊是唐朝长安皇城根有名的红灯区,房相如的小区崇义坊在皇城根附近,隔着一个街区。窦楦的宅子在平康坊的后两个街区,所以比起翻两个墙头回家,他选择翻一个墙头去房相如家。
唐朝经常有老百姓□□头窜坊,被抓住摔破嘴的都有,屡禁不改。想想还是宋朝夜市好啊。
第8章
急火攻心这话不是没有道理。房相如当夜就染了风寒,一病不起,连着告了三日的假。
窦楦在下朝放仗后,于宣政殿外立了片刻,终于见御前内侍元珞抱着双袖走来,互礼后,元珞恭敬道,“窦尚书,大家在思政殿有请。”
窦楦道了声有劳,执着竹筒跟随元珞穿过朱色回廊,往西边去。
大明宫里絮雪纷飞,悄然粘在衣袖片刻,又被浮风托起飞走,想来是从东边护城河两岸的垂柳飘了过来,可惜,春风不暖玉门关,再往西去是东风吹不及的突厥属地,突厥的使者今日又遣文书商议和亲一事,朝堂上众说纷纭,陛下颇为头疼,窦楦想,这房六病的可真不是时候。
“房相的身子可还好?”
说话的是元珞,他含着浅淡微笑,正回头看向窦楦,温道,“见房相几日未进宫,大家颇为担心。咱家也斗胆问一句,房相何日康健呐?”
能在陛下身边呆下去的无一不是人精,窦楦倒很是奇怪为何元珞问起此事,他客套道,“劳元内侍挂心了,我前些日起去看他,见他恢复得大好,想来后日就该回来了。”
“哦,那甚好。”
说完,元珞含笑掬了一礼,也不再多问,引着自宽大的西宫道辗转至思政殿,抬袖道,“尚书请。”
窦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并未问什么,提衫步入殿内直入书房。
元珞望着背影微微一笑,转身嘱咐门外小内官仔细伺候,独自绕过殿外石屏,往宫殿后阴背地方寻去,目光见一宫女朝他点头后,微笑细步上前,附耳几句,那宫女微笑谢过后,匆匆往内庭走去。
正午的宣徽殿里日光满堂,这大概是采光最好的宫殿之一。陛下偏爱漱鸢,在她十三岁的时候钦赐给她。
堂前,满目尽是飞絮清香,一弯婀娜的身影摇扇,在白鹤金线织就的胡榻撑头歪着,不经意间,薄纱如水的衣衫轻轻滑落下来,露出她圆润白皙的左肩,然而,一枚如梅花烙印般的暗红疤痕赫然出现在那片洁白之上,令人说不出的惋惜,却又带着几分妖娆。
幼蓉在一旁跪坐着烹茶,抬头瞧见这一幕,不禁一声叹息,“可惜了,公主的这个疤,是下不去了。”
漱鸢目光飘落了上去,眸中泛起缱绻之色。看来,这个疤痕就算她重生一次,也依旧伴随着她,提醒着她和那人的联系。
她含着一点微笑,拢起轻纱盖住肩头,“记取梅痕朱一点,从此教人着相思……” 说罢她又觉得话多了,调侃道,“玉若无暇,虽美,可缺了点什么。事情但凡过于完美,也就没有了期待,不是么。”
漱鸢眼前浮现起御庭院的那一日,越想越满意。想起房相如那一脸的意外之色,她忍不住要笑出声,看来他并非无懈可击,居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她看他就如同端详一块剔透温润的玉,迎着阳光旋转几番,终于发现一点瑕色,心里很欢喜 。玉有了瑕才通人性,否则再完好也是冰冷无情的。
门外有长长的影子移了过来,她看见有人垂首自外迈过门槛进入了堂内,原来是冬鹃。
漱鸢撑坐起身唤了一声她名字,冬鹃走来一弓身,抬起头,神色却是喜忧参半。
她身边有两位宫婢一直陪在身边,冬鹃是旧宅邸跟过来的,走小和她一同长大,最是了解她的喜好;而幼蓉是与宣徽殿一同拨过来的,年纪比她们大个一两岁,话少却办事老成。二人性情虽异,可都是细心办事的。
冬鹃脸上掩不住心事,漱鸢看后自先叹了口气,惆怅道,“元公公一向好说话,是不会为难你的。看你这样子,大概是房相后半个月也不来了吧。”
公主对房相格外关注,冬鹃心里觉得是因为房相曾做过公主少师,二人关系也就特别一些,因此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听公主猜测一番,忙摇头说不是,“回公主,元公公说房相大概后日就回朝了,伤寒已大好,公主请安心。”
漱鸢听后脸上浮起喜色,“真的?” 她本以为房相如因为上次那事情要称病躲避她一阵子,毕竟他身体长年硬朗康健,忽然这么倒下了,可见她着实叫他烦恼一次。
可这事情算是个好消息,她皱了皱眉,疑惑道,“见你愁眉不展的,还听到什么了?”
冬鹃抬起头,扶膝行至榻前跪坐下,低声道,“今日见圣人单独召尚书入思政殿,元公公那里奴婢多问了几句。听闻突厥人又来催促和亲之事,这次非选圣人亲女不可。奴婢怕……”
幼蓉放下茶勺轻轻咳嗽一声,冬鹃眼神觑了过去,才明白过来,忙瑟瑟埋头道,“奴婢乌鸦嘴了,公主恕罪。”
漱鸢听完了倒没有发怒,沉吟片刻,喃喃道,“原来如此,你替我担忧也是正常的。”
她的姐妹有十几个,如若和亲,必然不能从嫡出的公主里选,剩下的就是她们这些庶出公主或宗亲之女了。她母亲在洛阳府邸的时候就早逝,她背后无母妃可进言,凡事都要靠自己。和亲这事情谁都不想去,迢迢大漠,去了就是一生埋入黄沙了啊。
父亲再偏爱她,可和社稷相比,二者孰轻孰重她心里有数。漱鸢想,大概这就是天家的悲哀之处,与荣宠伴随而至的总有那么一点利益关系。这也是为什么她喜欢房相如的原因,看似清冷的人若是情动了,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她希望自己可以等到那天。
漱鸢又问道,“那窦尚书对此事怎么看?”
窦楦与房相如一个鼻孔出气,他的意思应该也是房相如的意思。
“事关国政,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漱鸢略感失望,低头说也罢。她回想起从前房相如在学堂给她讲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当时问应如何忠君,她不太懂,只是愣在那没回答。房相如轻轻叹息,也没有再讲下去。
所以她想和自己打个赌,赌这姓房的老狐狸还有点良心,舍不得把她送出去,能替她说几句话。
漱鸢揉着太阳穴叫人去尚食局拿些酥饼来吃。冬鹃松了口气,倒是觉得公主今日心情不错,气性都比从前稳了些,没有冲她发脾气。
殿外有脚步声传来,有两个司礼内侍垂着脸立在殿外高喊一声陛下驾到。
漱鸢忙起身正了衣冠神色,提衫出门行礼迎接。皇上笑意温和地走来,道,“鸢儿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