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华
罗玉静吃着自己的晚饭,见苦生蹲在一旁望着某个方向,似乎有些焦躁,便问他:“怎么去这么久?”
苦生回头看她一眼说:“在林中发现一只厉鬼。”
他诛杀厉鬼都用诛邪剑,但诛邪剑在她手中,所以他肯定是没有解决那只厉鬼。
罗玉静一愣:“怎么不早说!”
苦生用一种“你怎么无理取闹”的眼神看她,奇怪道:“不是你自己说很饿吗?赶紧吃完,吃完去杀厉鬼。”
他以前都是杀厉鬼最紧急,半点不耽搁,现在竟然让她先吃饭。
罗玉静放下碗起身道:“还吃什么饭,现在就赶紧去,跑了怎么办?”
像这样的山林里,僵尸向来比厉鬼多,若是在这样地方出现厉鬼,多半是因为被人带到这种僻静处谋财害命。
被害死的人心有不甘变作厉鬼,但他们很多又离不开此处,无法去报复仇人。等到有路人经过此处,被厉鬼害死,害的人多了,厉鬼身上血气怨气更重,死亡之地困不住他,才得以离开此处。
见苦生又斩杀一只厉鬼,罗玉静看着不远处一具露出森森白骨的尸体,忽然问道:“香香,你斩杀过那么多的厉鬼,有没有想过……他们生前是善是恶?”
她在苦生身边,也看他杀过好几只厉鬼,每一次她都忍不住去猜测,这只厉鬼背后又有着怎样怨愤难平的故事。
但苦生从来没有这样的情绪波动,他不论杀厉鬼斩僵尸,还是诛杀其他的妖精鬼怪都很平静。从不犹豫,没有迟疑。
苦生收剑入鞘,道:“若要计较这些,这世间要杀的人恐怕比厉鬼更多。”
他走过来朝她伸出手,将她拉起来说:“回去。”
随着他一同从断崖这边离开往回走,两人走在没有路的夜晚山林,罗玉静望着他背影又问:“你以前说你不能杀人,如果杀了会怎么样?”
苦生头也没回:“杀了人的邪祟什么下场,我便是什么下场,自会有人来杀我。”
罗玉静:“可是你和那些邪祟又不一样。”
苦生:“都是非人之物,有何不同。”
罗玉静觉得这话刺耳,不高兴道:“是不是人又怎么了,你做的是好事。”
苦生:“诛杀厉鬼算什么好事,我只是在做应做之事,又如何论好坏。”
他走得很快,发觉罗玉静停在原地不走了,回头一看,道:“快些走,你不是饿了?方才才吃了一半!”
却见她拧着眉毛说:“这不公平,好人被人害不公平,厉鬼不能报仇不公平,你诛杀厉鬼邪祟救了很多人还要被封印也不公平!”
苦生瞧她一副和天赌气的模样,说道:“真是孩子心性。”
罗玉静怒道:“你每天大喊‘可恶’的样子看上去比我还幼稚,也好意思说我孩子心性!”
苦生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带着她拂叶穿林。罗玉静听到他在呼呼风声中说:“看待问题用孩子心性固然好,解决问题却不可用孩子心性……待你再长大些吧。”
听他一口一个孩子,罗玉静愤愤地踹他的膝盖:“可恶!”
苦生也说:“可恶,莫再踹我膝盖!”
罗玉静:“我不止要踹你膝盖,还要洗你的衣服!”
苦生:“……”
罗玉静:“不要以为做僵尸就能自暴自弃!”
苦生:“我何曾自暴自弃?!”
罗玉静:“你连衣服都不换,又不是躺在棺材里没有条件!你这块朽木!待会儿我就洗你的衣服,再把你擦一遍!”
苦生只是听她这么一说,便感觉浑身不自在起来,立即说道:“等等,我们再来谈方才关于善恶公平之事……”
罗玉静:“不谈了!我擦!”
第211章 17 三年
她当真备了一块干布专用作擦苦生, 其他地方不好擦,头脸和手总会打理好, 一段时间下来,罗玉静梳着苦生的乱发,觉得似乎顺滑黑亮了些,没从前那么乱了,再看脸和手,白皙有光泽。
——你还真的需要盘啊。
不过擦着擦着,她发觉苦生越擦越香,那透骨的香味越擦越醇厚。
苦生靠在树根上, 任由罗玉静给他擦手,擦着擦着, 他忽然见罗玉静盯着他的手, 悄悄捏了捏他的指骨与腕骨,轻声嘀咕:“……这个香味……做手串。”
苦生一惊:“你竟想用我骨头做手串!”
罗玉静抬手把干布扔他脸上:“你傻了吗?我是说我给你做个手串!”
苦生觉得麻烦,拒绝道:“不必,戴着麻烦。”
罗玉静一愣:“……朽木!烂木头!”
苦生:“可恶, 好端端为何又骂我!”
苦生又去寻安魂木制香时,罗玉静在一旁磨木头珠子,做了两串手串。
罗玉静捏着他的手给他套上了一串木珠手串:“你要是拿下来我就每天催你洗澡。”
苦生看一眼她自己手腕上被袖子半遮半掩的手串, 也不知是被她的“威胁”吓住,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没再吭声, 任由那木珠串挂在自己手腕上, 逐渐染上身上的香味。
又到冬日,赶路时下了大雪,苦生不要伞, 自己落了一身雪。罗玉静替他将雪拂去,不许他再淋雪。
“是你说贵重木头不能水擦,那就更不能落雪了。”罗玉静说。
“这不一样。”苦生还待再说,罗玉静又是一句,“如果你一定要把雪堆满身,就代表你完全可以洗澡,以后我洗澡你也要洗。”
苦生记得,自己刚将她带走的时候,常威胁她,可如今,二人却是不知不觉调换了位置一般。
不许他披雪淋雨的人,为他添置了蓑衣斗笠。不论是冬雪春雨,都要将他藏在蓑衣与雨伞下,不让他被雨雪侵蚀。
为他擦拭的手,比覆盖满身的雪更温暖柔软些。
如此,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又过了三年。
罗玉静仍旧穿一身素衣,然而比三年前更显得凌厉,那“白大仙”的名头也更响亮。去的地方多了,增添许多诛邪的经验,罗玉静的符与剑能诛灭的邪祟更加厉害。
为此,苦生不得不紧紧盯着她,免得她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小命给玩完了。
鉴于在苦生身边耳濡目染,罗玉静某些方面真如苦生教出来的一般,对上任何邪祟她都无所畏惧,一身是胆拔剑便上。
——苦生便是这个德性。
无数次追邪祟追到井边,看到罗玉静一马当先去到井下,苦生疾奔到井边,撑着井口往下喊:“给我上来!”
三年前,苦生还只能在距离井口三米外转圈,三年后,他已经能走到井口。一切都是因为如今日这样的事发生的次数太多了!
饶是苦生对井着实厌恶,可一次又一次看到罗玉静往下跳,他如今都分不清是忌惮井更多,还是忌惮二话不说跳井的罗玉静更多。
两年前的某一日,罗玉静追杀一只妖怪去到井下。那妖怪狡猾,在井下与她缠斗,苦生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再嗅到血腥气从井下传来,怕她出事,只得往井边走。
虽说不等他克服对井的厌恶,还没走到井边,罗玉静就出来了,但那一次之后,这样的事就接二连三。
最凶险的还要数一年多前,罗玉静发现人家井下有一只水鬼,下去诛杀,谁知底下除了水鬼还有妖盘踞,她陷在底下出不来……便是那一次,苦生克服阴影走到了水井边。
脚刚踩上井口,罗玉静冒出一个流血的脑袋,对他说:“你过来做什么,在一边等着就行了。”
后来,这般的事又发生了两次,因此他现在可以一点犹豫都没有,直奔井口。
眼见罗玉静又从井口探出身来,苦生用力捶井沿:“你怎又跳下去了?我之前如何与你说的!”
罗玉静浑身湿淋淋,今日这井里有水,她弄了一身湿,扒在井口和苦生说:“你说不能跳井,但今日这又不是厉鬼,一只小小的怨我能对付。”
苦生:“你自己数数,这是第几次了?”
罗玉静:“这怎么数得清?”
苦生怀疑道:“你莫不是故意的?”
罗玉静张嘴,打了个喷嚏。
这年冬日严寒,滴水成冰,在井里浑身湿透,又出来吹了冷风,衣衫在身上冻结成一团,罗玉静没抗住生了病,脸颊烧得通红。
野庙透风不好休息,苦生只得带她去住客店。罗玉静烧得迷迷糊糊,嗅到熟悉的香味,不停往那边挤,再加上身上发热,下意识想找些凉凉的东西降温,如此一来坐在床边浑身散发冷香的苦生,几乎被她捞进怀里。
苦生:“……”
此时除了给她点安魂香,还能做什么呢。
罗玉静不知不觉靠进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领口,大约是觉得衣服粗糙不舒服,磨蹭两下,领口都给他蹭开了。苦生抬手将她的脑袋往外推推,手指上那些冰凉的指套被罗玉静一把抓住,抱在怀里用来降温。
和这烧得神智不清的病人一阵纠缠,苦生终于放弃纠正她的姿势,靠在床边随她高兴,想怎么躺就怎么躺。
不管是她迷糊中想把他的胳膊扭曲成奇怪姿势,扯到另一边垫着,还是觉得他胸口太硬不好躺,对着他的胸口一顿发气猛捶,苦生都没反抗。
只在她抓住他手腕上木珠手串时扒拉开她的手,让她抓其他地方。
他就像是一块被撕来扯去的床垫,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窗外光线由亮到暗,房内燃了许久的安魂香,氤氲烟气不散,怀里躺着的人终于稍稍安生一些,不再折腾了。只是她又开始说些胡话,苦生离得这么近,都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忽然,她口齿不清吐出两个字:“怕井。”
苦生细听,听到她说:“……还怕不怕井……”
似是在问他。
苦生摸了摸她的脸,发现她还在睡着,是在说梦话。
他长叹一声,用手掌轻轻盖着她的脑袋,郁闷地说道:“我怕你。”
真是怕了她了。
活了一百年,才遇到最可怕的事。
对于自己病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罗玉静全不记得……表面上全不记得。毕竟中途醒来发现自己的手固执地塞进人家衣服里,着实不是什么好说出口的事。
待过了几日病好,她跟着苦生一起继续上路,又乖巧了好些天。一旦感到心虚,她总是突然会变得乖巧。
又过去半月,临近年关,他们来到息城。
早在息城城外,苦生便对着脚下紧锁眉头。罗玉静被他背着,双手勒着他的脖子,见状问他:“怎么了?”
“此处有氏神,也有厉鬼气息。”苦生抬头望向远方息城的屋舍轮廓,“还未完全陨落的氏神辖地,如何会出现如此多的厉鬼气息?”
罗玉静也记得,他说过有氏神所在的地方,地气都会被改变,不生邪祟,也没有厉鬼,所以除了寻安魂木,他一般不靠近氏神辖地。
对苦生来说,不论如何,有厉鬼便是好事。
两人朝息城而去,从此处屋舍街道来看,这里曾经应当是有过繁华的时期,不过如今沉寂不少。也可能是因为冬日的原因,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连鸟都不愿栖息,看着难免少些生机。
寒冬腊月,街上人不多,走过一道溪渠,有妇人在浣衣,见他们这两个陌生人从旁边走过,都瞧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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