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砚南归
电光火石之时,却被一只素白的手及时握住,左玟也快速侧过头避开了脆弱的眼部。
绯红袍袖,玉白皓腕,赤金发簪。
赤、白、金,三色交错,晃人眼球。晃眼之后,才发现那尖锐的簪口,堪堪擦过状元郎耳垂一毫。划出一滴鲜红的血珠悬在肤表,金簪则被其稳稳捉住。
街上注意到的百姓都静默了一瞬,而后爆发出高亢的惊呼声。
“这这这……这谁扔的金簪!”
“吓死老子了!”
楼上,某个少女捧着心,虚脱一般滑坐下去。
“状元郎……接住了就好。”
听着周围惊吓过后,激情的喝彩之声,左玟自己却没什么可兴奋的感觉,唯有逃过一劫后的余悸未消和耳垂一丝丝的疼。
之前她在一片欢腾中突然感到旁边空间有些许波动,连带有金光晃眼,如同那夜被巫祭手下追杀时的危急紧迫之感,及时敲响了警钟。
却是道君跨越空间产生的波动提醒了她,加上数月来的修行使左玟的身体素质较过往不知拉高了多少。
种种因素之下,左玟才在金簪快要刺中眼睛之前,撇开了头。至于抬手抓住了金簪,那就纯粹是运气了。
心有余悸的呼出一口气,左玟在群众的欢呼声中尽量维持面上的平稳。装作自己一点也不慌张的模样,把金簪抛给了旁边一脸紧张之色的差役。
笑道,“想是哪位姑娘扔错了东西,不是大事,莫要惊慌。”
差役双手捧过金簪,一脸崇拜。如果说之前只是对状元郎这个名头的敬畏,如今就是出于对左状元这个人的仰慕。
徒手捉金簪,半点不露慌张,镇定自若。还能谈笑如常,让旁人不要惊慌。
这一手玩得漂亮,再次征服了全场。
满街群众沸腾,喊什么的都有。
“当街谋杀状元郎,好大的胆子!”
“亲娘咧吓死我了,还好状元郎身手好接住了。”
“好身手!徒手捉暗器,状元郎文武双全啊!”
有姑娘们的尖叫声,“左郎娶我!”
连男儿郎也按捺不住,嚎起来声势比姑娘们还要响亮。
“状元郎性别不要卡的太死——”
“状元嫁我!”
“靠!状元郎老子可以啊啊啊!”
种种声线,最后也不知在谁的带领下,汇聚成了一个声音。
“状元郎——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伴着有节奏感的掌声,几乎让左玟以为自己是在登台表演。
左玟:……
再来个球!
她心里嘀咕这些京城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大,面上也是一脸无奈。
才要说点什么推辞的话,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到自己的耳垂。温凉的,轻柔抚在伤处,一下就盖住了那丝火辣的疼痛。
淡淡的药香在满街香风中钻入鼻腔,左玟微微歪头,循着感觉,目光疑惑地望向那空无一物的虚空。
眼前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但左玟却有十成能肯定,那里应该是有人的。
之前金簪飞过来时空间波动的感应再次出现,她抬起手再次按在了自己耳畔。
如玉般温凉的触感贴着掌心滑过,左玟手指合拢,似是握住了半截指尖。
柔软的指腹相贴,顿了一顿,对方便匆匆抽离开去。
她心中顿时情绪莫名,怅然若失,又夹杂了一丝不该属于此刻产生的恼怒和怨念。
为何而怒?因何而怨?左玟并不知晓。
一朵纯白色的山茶花不知是谁抛出,恰好落在了左玟抬起的手中。
在不知实情的民众眼里看来,就像是左状元应他们所求,再次表演了接花的一样。
“左状元好样的!”
“漂亮!”
欢呼声中,左玟捏着短短的花枝,拿到眼前。
白色的花瓣轻盈薄透,重重叠叠。山茶已经完全开放,好比一轮洁白的满月绽放清辉。金黄色的花蕊藏在花瓣中央,含蓄蕴藉,纯净中透出不易察觉的糜丽。
她看着手中白色的山茶,蓦然轻笑。道不明心底的情绪。却恍惚冒出个不知缘由的想法:
既是含蓄,就沉默克制到底,何必又要来招惹?
那念头一瞬即逝,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左玟的手指握紧垂下,视线偏移。压下莫名的情绪,正要继续状元游街之行,目光却忽然瞥见了仪仗边一个要转身离去的背影。
青玉袈裟,身长玉立。与其说的背影让她注意,不如说是那闪亮的光头引起了左玟的注意,然后才觉得眼熟。
喜悦之情瞬间驱散了方才的负面情绪,左玟出声唤道,“优昙大师?”
那背影滞住,微微回眸。湖水般清透的眼,衬着眉间红痣吉祥,面若莲华,庄严静好。
正是先前没能及时赶到的佛子优昙。
他从闭关的佛塔中走出已是违逆向佛之心的极限。本来只想在混在人群里看一看她,默默为她得中状元而欢喜。看过后就回去忏悔闭关。
不料左玟遇见意外,他情急之下,走出了人群。
后面又被少女穿着状元服的风采所惑,慢了一步,没有及时离开。这才让左玟发现了他的存在。
优昙立于街旁,双掌合十,温和道,“阿弥陀佛,恭喜左施主蟾宫折桂。”
他面带微笑,态度却透出些强行演出的疏远。但佛子自来虔诚端重,从未表露过什么,故而左玟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四周民众有认识优昙的,皆发出惊呼。
“那是大相国寺的优昙大师!”
“大师也来看状元郎?”
“你说什么呢,明显大师和状元郎认识好吗!”
左玟经历过之前半天,已经习惯了被百姓们围观议论。优昙心中亦无他物,任旁人如何言语,他自不动安然。
两人一在马上,一在马下,对视片刻。
优昙先一步挪开视线,低头念了声佛号,退入人群。抬抬手,示意左玟继续游街,不要为他停留。
左玟却是勾起嘴角,笑着驱驾马匹,在佛子清如水的目光中走到他身旁。
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白色山茶花递过去。笑道,“今日见到大师,我心甚喜。奈何身无长物,便借花献佛,聊表心意吧。”
她说的真诚,桃花眼全心全意地注视着优昙,仿佛满街为其欢呼雀跃的人群都成了梦幻泡影,唯有他的面容映在那穿着绯红袍状元郎的眼中,无比真切。
“状元郎的花啊啊啊,我也想要……”
“状元看我一眼啊——”
“我才发现,佛子也好看得紧,只比状元郎差一点点。”
种种喧哗声,皆不入耳。
佛子愣怔在原处,看着左玟递给他山茶花的手。那绯红袍袖撩开些许,露出缠绕在腕上的檀木佛珠。
他目光微闪,抿了抿唇。迟疑许久,终是伸手接过茶花,缓缓置于鼻下轻嗅。
动作生涩无比。
“多谢……”
左玟看着优昙佛子的动作,点点头作为告别。而后上马重新启程,再无留恋。
白茶花出手,她心里莫名觉得解气了一般,仿佛放下了某种情绪,无比轻松自在。
却完全不知道自己一番“借花献佛” 的举动,对某几个人来说,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
状元郎离开以后,佛子清如湖水的眼眸泛起了涟漪,望着状元郎驾马离去的背影。一声“阿弥陀佛”咽在喉头,再不能发出。
佛在何处?
佛在心中。
心中有佛,嘴上的佛号不念也罢;心中无佛,念再多声佛号,又有何用?
这一场情关,他还是陷了进去,陷在那幽幽的花香之中。
堪不破情关,终不得正果。
…………
状元仪仗后方,同样挤出了人群的郁荼站在街边,猩红的眼底是盈满的嫉妒与怨念。
指尖划破了表皮,溢出森森鬼气。
他的神态似茫然,似困惑,迷茫又充满沉郁。
“恩公为何看不见我……是因为人太多了吗?恩公,只要看见我一个就够了……”
话语中含着深深的独占之欲,瞳孔似染鲜血,森然若地狱深渊。
…………
高空上,一道人立于云上,掌中平放一朵零落的白色山茶,身周飘散去几许山茶花瓣。
他蓦然轻叹,平添几分寥落。
“小玟……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静默许久,却又轻笑一声,“无为而无不为。何不顺应自然之性而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