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砚南归
想着还有些时日,还是等到了再说吧。
便笑着摇了摇头,“今日中秋,除了过节,还能有什么事?我只是看着相府空屋子多,没人住有些冷清。你们要不愿意,就——”
话没说完,就被女郎们匆匆打断。
“愿意!谁说不愿意?”
“愿意愿意,我这就去挑屋子。”
“我也去。草儿,给姑姑们带个路。”
“好。”
左玟看着空落下的厨房,一时失笑。晃了晃神,却是自己走了进去。
为公事,她已经忙了九年。如今时日无多,还是多留给亲朋一些时间吧。
且不谈左相亲自下厨给众女郎带来多大的惊喜,晚间又是如何进行拜月、烧月光纸、击鼓传花一系列活动的。
却说她们热热闹闹结束了中秋夜宴,喝了许多酒的左玟由草儿送回卧房。
带着几分熏然醉意,左玟走进房间前定住脚步,叫住了准备离开的草儿。轻声问道,“草儿,你可还记得十年前在泉州城与我的约定吗?”
草儿脚步一顿,匆匆开口,“不记得了。”
说完,她微微垂下头,补充解释道,“当初我不懂事,说了很多错话,还请丞相不要挂怀于心。”
左玟失笑,拍了拍草儿的肩膀,温声道,“你还记得,只是怕我完不成那个约定,不想让我难堪,才说不记得。是吗?”
见草儿头低得更下,左玟微微摇头,语声微微严厉了些,“怕什么?抬起头来。”
那话语中透出的威严让草儿身子一颤,抬起头,轻咬下唇。有点紧张地解释,“丞相,我不是故意骗……”
“你是个好孩子。”左玟打断了她准备告罪的话语,语气还是那般温和,却又多了某种异样的情绪,
“十年之期将至,我左玟并非言而无信之人。草儿,答应我。若有女子科举那日,不管那时我还在不在,你都要给我考个进士回来。可好?”
草儿怔怔看着左玟,见她说话时似醉非醉,眼中似有某种光芒,灼灼不可逼视。
握了握拳,她点头应诺,语声坚定,“好,我答应您。”
左玟浅笑着点头,回身进了卧房。
留下草儿站在门前,转过身看向夜空。只觉得这一年的中秋圆月,格外的明亮。
……………
跟女郎们一起过了中秋三天假期,第四日又是上朝上班的日子。散了朝以后,左玟便单独留下,沉默地给新帝楚晏平递了封折子——关于开设女子科举的先河。
昔日的离魂少年晏平,如今的新帝看完奏折的内容,静默许久。方走下台阶,叹息一声,对左玟缓缓道,“从丞相在各地行办女学,朕就知道丞相的意图。”
左玟拱手,真心实意地道,“陛下对臣的信赖,臣不胜感激。”
办女学并不是那么简单,还有她这几年推行新的农作物,包括改革吏治考核。弹劾的折子无数,全靠皇帝帮她站台,才能这么顺利快捷。
新帝抿了抿试图上翘的嘴角,“不用谢,为丞相,自然是……”
后面的话他及时止住,没有说下去。却口风一转,严肃道,
“过往的不必多提。但这一次,丞相却太操之过急了。建立女学尚能说得过去,可女子科举一事,就算是丞相你提出来,也会遭百官弹劾,被天下士人攻讦。朕实在不忍丞相的名誉受损。”
办女学,开工厂,让女子出来做工是提升的是经济,能让高位者从中获利。所以反对的声音不会多。
但如果让女子科举,就是触犯了士人乃至天下男子的根本利益。这块蛋糕男人尚且不够分,怎么还能愿意再分给女人?阻力是非同一般的大。
“臣的名声受损,却能让天下女子早一些获得应有的权利,何乐不为?”
新帝皱起眉头,带着些淡漠不解,不赞同道,“天下女子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何必急于一时?”
左玟闻言仿佛一时失了言语,沉默许久,她抬起头,带着些刻意展露出的悲意。缓缓道,
“陛下,等不下去的不是她们。是我……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新帝:!!!
他仿佛是慌了手脚,连为帝后的威严都难以维持,抓住左玟的手臂,一脸焦色,
“你……这是何意?”
……………
次日朝会,左玟那道奏折在新帝的命令下,由一名大太监隐去姓名公布。
内容还没有念完,只提了前面几句,殿内的大臣们就炸开了锅。好几个“直言敢谏”的不管不顾,直接跳出来大声反对。
“不可!万万不可啊陛下!”
“牝鸡司晨,有违自然天理……”
“古往今来从未听闻此等荒谬之言……”
“提出此决议者,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其气愤之程度激烈,堪比被人刨了祖坟。
左玟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前列,看着这些忙不迭跳出来反对,一个比一个嗓门大,说得义正言辞的官员,目光微凉。
语声威严,“都住嘴。”
殿内开口的大臣声音一止,便听得左玟冷声斥道,
“尔等身为大周官员,理当为天下士子表率。如此咆哮朝堂,威逼陛下,是嫌这身官服穿得太腻吗?”
那些官员大惊失色,连连道,
“下官不敢……”
“丞相恕罪,我等只是……”
左玟没有听他们的话,凉飕飕的目光扫过一圈,与她对视者无不低头,安静如鸡。
待到殿内安静下来,左玟才迈步走到大殿正中,屈膝跪下。
新帝皱眉,站起身,“丞相这是为何?快起来。”
左玟摇了摇头,望着堂上新帝,目光如星。语声沉沉,缓缓道出了几个字,
“陛下,臣,有罪。”
第123章 丞相是女郎
“陛下,臣,有罪。”
短短五个字吐出,便如平湖中投入一颗大石,在太和殿中掀起轩然大波。其他大臣们都懵了。
“丞相何至于此?”
“丞相有罪,这怎么可能?”
“怎么突然丞相认罪,刚才不是在说女子科举吗?”
种种揣测在身后响起,左玟仿若未闻。她虽是跪着,但身子挺得笔直,神色自若,半点不落气势。可在有心人眼里看来,还是受了委屈。
新帝黑着脸喝了一声,“都闭嘴!”
殿内再度安静下来。
新帝便从玉阶上走了下来,到左玟跟前屈身,扶住她的肩膀。郑重其事道,“丞相为大周殚精竭虑,劳苦功高。且对朕有恩。不论你做了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这话一出,后面听到这话的官员不少露出羡慕或忌惮的眼色。不管做什么都恕无罪,这样的恩宠和信赖,几乎已经是臣子能做到的极致了。怎能不让他们羡慕?却不知左相是做了什么,竟让陛下公然说出有恩的话。
左玟亦有些诧异,没想到新帝会这么给面子。一时面上露出些感激的神色,拱手道,“谢陛下隆恩。”
客气完,左玟便大大方方地顺着新帝的力道站起身来。
实话实说,她并不觉得自己真的有罪,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演戏罢了。
且她今日搞这么一出,本就是有备而来。就算新帝不说这话,她也准备好了先景康帝赐的丹书铁券。除了造反和叛国,可以免罪三次。但能省一次也是不错的。
知道大臣们心里都好奇,不等皇帝问,左玟很快就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她抬起手,将官帽取下。姿态闲适优雅,顺手还散了头发。
三千青丝划出一道弧线,如瀑垂落,披散到腰际。浅淡的香风,氤氲了满殿辉煌。
那新帝就站在左玟身前,被左玟散发一瞬间的风情所惑,望着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眼光迷离,竟晃了神。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少年一剑斩灭仇敌,将被强塞入偶人的他从大巫祭手中救出。
那时,她也是披散了头发。风华绝代。迷乱了人心。
恍惚中的新帝下意识抬了抬手,又及时克制住。下垂的手指握紧了,心虚似的退后了一步。
左玟倒没察觉到新帝此举缘何,分开一些倒还自在。
摘下了官帽,又去解官袍。一颗颗纽扣解开,露出些白色衣角。
她今自己原就打着自曝身份的计划,所以官袍下面另穿好了一套衣裳,解起来毫无压力。然而左玟自己心里清楚,旁人却不知晓。
这一出,先是请罪又是摘官帽解官袍。旁人哪能想到她是要曝光女儿身?看在眼里,宛如就是左玟不想干了,要当殿辞官的感觉。
一时间,新帝和百官都维持不了淡定了。
新帝着急地按住左玟欲解纽扣的手,皱眉道,“朕已说了,一切恕爱卿无罪,丞相为何还要这般?”
知道他们是误会了,以为自己脱下官袍是要辞职。左玟便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推开新帝的手,摇了摇头。
然后将官袍脱下,露出里面的装束——白衣金带,腰上挂了个双鱼玉佩。一眼看没什么毛病,仔细一看,满殿的官员都惊呆了。
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大人揉了揉眼睛,拉扯边上的年轻人。“这,这这……老夫莫不是眼花了?怎么丞相穿的似是女郎的衣裳?”
“您没有眼花,左相穿的,就是……就是女裙。”年轻些的官员心里补充一句,还是时下最新款,他娘子前日才买了同款。
有左玟提拔的心腹,直接给跪了,苦苦哀求,“丞相啊——有话好好说,您这是何必?”
此时,站在右边前列的礼部尚书张大人站了出来。
这老头子当初与左玟争过丞相之位。他年岁资历都有,本来都说会由他接任丞相的缺,结果被左玟截了胡。自此以后就单方面跟左玟结了仇。
此刻他一发现左玟的错处,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虽然年过六十,两鬓斑白、老眼昏花,但其振奋的精神状态使其仿若年轻了二十岁。
列在殿前,那张尚书先指着左玟,摆出一副前辈的模样,斥责道,
“左相方才说过大周官员当为天下士人表率,可本官要说,丞相当为百官表率。怎能在太和殿公然穿上女装?”
骂完了左玟,他转向新帝,情真意切道,“陛下,左相此举绝不能姑息,否则让天下士人如何看待陛下,如何看待我大周官员呢?请陛下治左相大不敬藐视朝堂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