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 第60章

作者:捂脸大笑 标签: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被一群人直勾勾盯着,田昱全然不惧,冷着脸听完后,开口便道:“你这船帮可够乱的。”

  下面众人哗然,这人不是师爷吗,哪有上来就这么不客气的?

  伏波却不恼:“刚打下罗陵岛,人员扩张太快,难免有些失措。我只善军事,民事还请丹辉多多费心。”

  她如今施行的还是军事化管控,至于大营和岛上的村寨的建设,只能依赖有限的经验,组织构架更是毛病多多。船帮和一般的部队毕竟不同的,她之前又是孤身一人,只能依仗三个村子的人手,不论是分润的方法还是人士安排都有缺漏,像田昱这种正经当过官的,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干脆,田昱倒是一怔,旋即不客气的问道:“如今岛上有多少兵,多少民?”

  伏波道:“正兵六百二十四,辅兵三百七十七,还有降兵一百余。岛上迁来的应当也有一百多户了吧?”

  孙二郎立刻道:“如今迁来了一百三十五户,其中渔户六十五,农户五十,还有二十女户。”

  听到这话,田昱立刻冷笑一声:“这么多人,靠什么养活?如今收成也没,光捕鱼就够吗?”

  虽说知道这人是个进士,还曾当过官,但是听他这么冷嘲热讽,还是让孙二郎有些不适,忍不住道:“之前岛上有不少财物,帮主也让船队继续运粮运货,岸上大营还在买卖粮米和海货,加上清缴海贼所得,如今帮中并不缺粮。”

  没想到伏波未答,这个管民事的先开了口,田昱面上嘲讽更甚:“几百人不事生产,光这些就够用了?就算以战养战,迟早也有遇上强敌的时候,到时候生死关头,难不成还让人饿着肚子打仗?没有土地,粮道还掌握在别人手里,就算垦荒也未必都能收成,你哪来的底气?”

  这话堵的孙二郎都是一噎,帮主是曾提过要改粮道,要掌握些赚钱的外销货物,要垦荒捕鱼以作支撑,甚至还要操控海路。但是这些无一例外,都是长远的打算,如今还是入不敷出,更别提修建岛上和岸上两座村子要花的钱了。

  严远见田昱紧追不放,赶忙帮衬了句:“帮主跟陆公子有约,打算拦截陆氏自南洋回来的海船,可能下月船就回来了……”

  他之前提过陆俭的事情,估计田昱只惦记着粮道掌握在对方手里,还不知道有个远航的肥羊等着他们去宰呢。

  田昱冷笑道:“一个海上飘着的玩意,也敢当成预备军资?要是那船队遭了风浪,或是改道跑到琉球了呢?就算能停在罗陵岛,拦不住也有跑了的可能,严头目可是忘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

  严远也被他怼的哑口无言,这些他还真没法保证,而失去这么大一笔财富,对于赤旗帮的影响可不会小。

  正在田昱连胜两场,马上就要惹来众怒时,伏波开口了:“丹辉心中可是有了打算?”

  再不信任别人,也没有一来就把人得罪个遍的道理,恐怕还是田昱性格太别扭了,有什么话不愿直说。

  果真,田昱闻言这才哼了一声:“帮主可是忘了,东宁就在盐场旁边,赤旗帮有这么多船,何不想法贩盐?”

  听到这话,严远双眼一亮。是啊,盐的确是军资之一,军中常备盐引,为的就是从商人手里换取军粮。打盐场的主意可不是稳赚不赔吗?

  李来却面色大变,赶忙道:“田先生恐怕有所不知,盐场都有卫所屯驻,若是抢占了盐场,说不好就要引来官兵了……”

  田昱斜睨了他一眼:“谁说要打盐场,如今盐法大坏,只粤地就不知有多少私开的盐田,抢一处不就行了。”

  这说法似乎真有些道理?李来自己都心动了,只要不跟朝廷正面对上,打杀两个盐贩子又算得了什么?就算贩盐的皆是悍匪,也未必能胜过他们啊!

  伏波心中却有些诧异,盐商富有她是知道的,但是官家的盐场居然都漏成了筛子,却有些出乎意料。她也不是没想过贩盐,只是忌惮卫所的官船,不愿太早引起朝廷注意,现在连这顾虑都没了,操作起来就简单了。

  想了想,伏波道:“先查查附近有没有私开的盐场,又有几家盐商要途径罗陵岛。”

  当年在海边,她也见过连绵不绝的晒盐场,就算广州雨水较多,建一个小型的应该也不算太难,不过要找些熟练的盐工才行。

  谁料话音刚落,孙二郎就皱眉道:“能私设盐田的,多半也跟朝廷有所牵连,冒然动手怕是不妥。再说了,就算抢来了盐场,也未必能留住盐工,到时要怎么煮盐?”

  他的话音刚落,伏波就奇道:“煮盐?不是晒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严远讶然之余也觉有些好笑,帮主平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到让人忘了她只有十七岁,是个曾经养在闺中的女子了。咳了一声,他解释道:“盐场自然是要煮盐的,没有锅灶和柴火可不行,需要不少人手,盐场败坏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对待盐工太苛,才让私贩占了便宜。”

  “现在还没有晒盐的法子吗?”伏波更好奇了,她当然听说过煮盐,但是都大航海时代了,怎么还是煮盐为主呢?不改换晒盐法吗?

  田昱倒是比旁人都懂些,想了想道:“你说的恐怕是北边的木板晒盐法,那边雨水少,是有人先晒再煮,能省些事情。”

  “就不能在滩涂上开辟盐田,引海水灌入田垄,用太阳直接晒盐吗?”伏波算是明白了,这年代还真没有晒盐法,那弄出个盐田岂不就赚了?

  孙二郎如今也明白了帮主不熟盐务,有些异想天开了,赶忙道:“天时不定,还频频有雨,怎么可能放在滩涂上晒盐。再说了,海水要如何才能蓄起?须臾就渗入沙中了。”

  这倒是个她没想到的事情,现代盐场用的似乎是防水防腐蚀的土工膜,在古代就没有这么便利的东西,多半还是要砌池子的,光是前期的准备就要花大工夫了。如果能弄出些水泥,会不会简单点呢?

  不过这些她也没经验,还是要一步步慢慢来。想清楚后,伏波微微颔首:“贩盐的确是个法子,不过事关重大,还是要谨慎些,先查查东宁附近的情形和沿路的盐商吧,实在不行可以先征些过路费,那些盐商油水最足,应当肯花钱消灾,如此也能渐渐扩大咱们的势力了。”

  这就是“收税”的前兆了,距离统治这片海域还早,但是罗陵岛如今是占住了,附近一二百海里也能算是赤旗帮的势力范围,不劫掠,只收钱,肯花钱消灾的何止盐商,还是可行的。

  能这么快做出决断,还能举一反三,倒是真有些像邱大将军了。田昱瞥了伏波一眼,也不再做声。他岂会不知道盐商跟朝廷官吏牵扯不清,不过赤旗帮想要壮大,总是要震慑四方的,买卖些海货又算得了什么,还是直接涉足私盐更容易出头。等到赤旗帮强大起来,是否能跟朝廷对上呢?

  心头那一点恶念又浮动起来,田昱微微垂下眼帘,他并没有错,这的确是最好得法子了,何不试试看呢?

第一百章

  出了这么个主意,田昱原本以为赤旗帮会迅速动作,至少派十几条船去海上围堵运盐的私船。谁料伏波只让两条船前往岸上大营,之后就不闻不问,反倒给他安排了清点造册的杂事。

  这还真是把他当成师爷?田昱心头猜疑,然而堆在案头的事情却不能不管,所有兵士的籍贯、姓名都要登记一遍,岛上的丁口,分派的田亩,开垦的荒地也要厘清,简单来说就是建立军籍,分出田册、户册这黄白二册。

  当然,这些东西原本也是有统计的,但是缺少条理分明的账册,显然是没人懂这方面的事情。田昱原本就干过一任县令,又打点过数万大军的后勤,这么个千把人的小帮派,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唯一让他不太高兴的,就是顶替林阳的那个军汉。

  “田先生,茶来了!要吃点心吗?”

  看着那大喇喇把托盘放在桌上的家伙,田昱不动声色的转开了目光。那人只有一只手,另一边是空荡荡的袖子,自肘部齐根断了。据说是上次剿匪时受的伤,如今刚能下地,就被分配来了。

  为什么要给他配个身上有残疾的?是想羞辱他,还是想表明帮主大人有大量,对伤残者也一视同仁?

  田昱没有碰那杯茶水,更不可能答话,只自顾自的继续书写。这几天他见了不少人,也问不少事,借着整理卷宗差不多把岛上的情况搞清楚了。不得不说这事虽然麻烦,但的确是了解帮内详情的绝佳手段。

  又忙了大概半个时辰,一旁站着的汉子又开口了:“田先生,水都凉了,要不我给你换一杯热的?”

  田昱头也不抬:“出去!”

  对方却有些倔强的立在原地:“帮主说了,让我照顾田先生的起居。你这两天都没怎么喝水了,天都开始热了,这怎么行……”

  若不是面前那茶杯是木头做的,摔也摔不坏,田昱说不好就要抄起来砸人了。吸了口气,田昱道:“我不渴,你先出去。”

  那人动了动嘴皮子,还想再劝,谁料这时又有人来请示,他才退了出去。等到一个时辰后,那黑铁柱一样的汉子又跑了回来:“田先生,饭做好了,是在书房吃还是摆在院里?”

  田昱瞪他,对方却跟没看见似得,直愣愣站在门口。若是林阳那样的人,田昱哪会客气?可是对方也是个伤残的,满腹毒液真是喷都没处喷。瞪了那小子许久,田昱才道:“端进来。”

  听到这话,那汉子才高兴起来,不多时就端了一盘东西进来。一碗米两碗菜,还有个汤,都是些寻常的菜式,瞧着倒是不差。

  田昱也不跟他废话,让人把托盘放下,就皱着眉开始用饭。不过跟之前一样,他只草草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不再吃了。

  那汉子可还没走呢,看到这情形不由叫道:“田先生,这还没吃完呢,剩了多可惜!”

  “剩下的晚上吃。”田昱一点也迁就他的意思。

  对方挠了挠头,突然道:“田先生可是怕上茅房?”

  田昱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那汉子已经开了口:“医院里有个兄弟伤了腿,也是不愿意吃喝,就怕憋不住露丑。不过后来帮主建了新茅房,他就敢吃了啊,这不是托田先生的福吗?怎么你倒是不吃呢……”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田昱却反应了过来,反问:“托我的福?”

  “嗯!寨里新修了专供腿脚不便的人用的茅厕,可以坐在上面拉撒。还有那个新浴房,我之前都没法好好洗澡呢,现在水从头顶上落下来就方便多了!”那汉子一脸诚挚,用力点头。

  田昱立刻问道:“是你们帮主说的?”

  对方露出傻笑:“田先生来了才有这些,肯定是田先生的主意啊!帮主让我等敬重田先生,必然也是因为这个!”

  这话的意思田昱一听就懂,估计伏波并没有直说,却潜移默化把功劳推到了他身上,难怪这群军汉对他如此恭敬。只是这样的“好意”,他根本不愿意接!

  田昱的脸都冷了下来:“这些是你们帮主想出来的,田某受之有愧。若想报恩,找你们帮主去!”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那汉子明显愣了下,随后又搔了搔头:“我肯定要谢帮主啊,若不是他,我这断了条胳膊的废人哪还能找到活儿?再说了,这跟报恩有啥关系?我还拿着饷呢,总不能光领钱不做事吧?”

  他答得太坦然了,倒让田昱无言以对。见田先生不开口了,那汉子犹豫了一下才道:“饭还是要吃的,不吃饱了哪有力气,看你都饿成啥样了?上个茅房又值啥,医院里都是小丫头,我们这些受了伤的该喊还是会喊,还有不少哭了呢。大夫都说了,伤了病了做啥都不奇怪,养好了就行了。”

  他一个断了胳膊的,还能如此坦荡得说出这番话,倒比旁人的劝说管用多了。田昱看了他半晌,才又举起了筷子,慢吞吞的吃了起来。见到这情形,王根儿立刻开心起来,赶紧道:“田先生想吃啥,回头我让厨娘去准备……”

  田昱一声不吭,吃饭的速度却略略快了些,似乎想要早点吃完,早点把人赶出去。

  当天下午,伏波正在地头监工,就被田昱找上了门。

  “帮主想让我感怀,怕是用错了办法。”田昱一上来就冷冰冰道。

  伏波一听就知道他再说什么,干脆道:“能让那些物件推而广之就行,有个坐轮椅的聪明人,凭什么放着不用?”

  这话可一点也不谦逊,田昱差点没被噎死,可是这事也不是能争辩的,说的越多越显得他心虚。运了运气,田昱直接改了话题:“帮主交给我这么多杂务,却不再过问盐务,可是嫌弃我出的主意?”

  伏波摇头:“当然不是,那边还要花时间探查,我正巧也想试试晒盐的法子。”

  她居然还没死心?田昱皱起了眉头:“我不是说过吗,只有北地能用木板晒盐……”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伏波对一个老汉道:“孙师傅,那边的三合土怎么样了?”

  那老汉听到帮主问话,赶紧道:“这烧过的石灰兴许有点用处,还在搅合呢,估计要等明日才能见分晓。”

  看着那一群在地头忙活的泥瓦匠人,田昱突然就反应了过来:“你这是想让他们做什么?”

  “修池子啊,晒盐怎么能不要坚固些的池子。”伏波笑着答道。

  这两天她的确没闲着,找来了所有在岛上建房的泥瓦匠,打听如今的有没有能代替水泥的东西。这么一问,还真有些偏方,牡蛎之类的贝壳称之为“蜃灰”,沿海的大户人家都用它来砌墙,比夯土可要结实多了。还有些墓会用“三合土”修葺,大致就是把红泥、粗砂、石灰块按一定比例搅在一起,若是有钱,还能加入糯米熬成的浆水,如此砌出的墓墙雨水不侵,又能防虫防盗,最受豪富青睐。

  这跟正儿半经的水泥还有些差别,伏波只知道水泥是用石灰石、粘土、铁矿粉、石膏混合制成的,不过还需要高温煅烧和球磨粉碎,现在想也做不到,那么能不能做出类似的替代品就成了关键。主要还是提高防水和耐腐蚀的性能,她就吩咐众人把几种配方都搞出来,一个个砌池子实验。改良配方是需要不断尝试和实践的,再多的花费也值得。

  听到这话,田昱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你这念头也太异想天开,如此靡费,若还不成该怎么办?”

  现在赤旗帮的家底他都摸透了,真不是乱花钱的时候,就算能弄出晒盐的池子,也要考虑天时啊。这样搞来搞去,一年半载的时间都要荒废了!

  伏波却摇了摇头:“只要做出来就有用处,比如拿这样的灰泥盖房,遇到风灾,肯定也比木屋、草屋结实。码头上铺些,运货也会简单许多。”说着,她看了田昱一眼,“新事物只要诞生,就不该只为个别人服务,如何推广,如何致用,才是上位者该想的。”

  这是在回答灰泥的问题,同样也在说马桶和花洒。这些东西真的很难造出来吗?恐怕不尽其然。只是有人用来消遣或是笼络心腹,有人却把它们拿给了泥腿子们,似她这般心胸的上位者,可不多见。

  就连田昱,此刻也生出了恍惚,如果真让她制成了实用的灰泥,那么晒盐能成吗?田昱不得不说,这其实是个好办法。不用伐木,不用铁锅,只要有日头和风,就能大量产盐。一旦她说的“盐田”建成,光是成本就不知比煮盐便宜多少,到时候一个盐田的利润又该有多少?

  她想的从不是眼前的利益,而是长远安排。只是想要守住基业,就必须扩张人马,有足够的战力才行。

  一想到此处,田昱就板起脸:“那帮主不打算劫盐船了吗?”

  伏波扭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我还在等消息。”

  什么消息?东宁大营那边的吗?田昱有些困惑,好在这次没让他等太久,几天后,番禺就传来了消息。

第一百零一章

  面对陆家来客,伏波一点也不惊讶。早在五天前,青凤帮就把当初留在番禺的几人送了回来,以杨青的谨慎,若是城里不安定,他哪敢冒险?而他都心急火燎把包袱给扔回来了,陆俭派人前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不过该问的话还是要问的,伏波见面便道:“番禺如今是何情形?陆兄可还平安?”

  那管事笑道:“帮主不必担忧,如今大势已定,只剩朝堂之争,正和我家主人心意……”

  听他缓缓述说,伏波才明白了如今番禺城里的情形。那日大牢被劫,走脱了一票朝廷要犯,虽说林知府亡羊补牢,立刻宣称斩杀了一个蓑衣贼首,邱党逆贼也死在了火中,但是另一个贼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是明摆着的,擒获的蓑衣贼也寥寥无几。这可是天大得事情,牵连的也不只是林知府一人,总要给朝廷一个说法。

  恰在此时,一个越狱的逃犯落网了,正是之前行刺陆俭不成,反被送入牢中的泼皮。这样的家伙又有什么骨气可言?死命审了几天,官府顺着这条线摸到了元凶。这群刺杀陆俭的泼皮,是陆氏一个掌柜请来的,而那老掌柜恰巧在劫狱前消失不见。这下府衙算是炸了锅,劫狱当夜正是陆氏两位公子相争,又是放火又是刺杀,才让城中守军分了心神,若这原本就是安排好的,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这下由头可算有了,林知府也不顾谁的面子了,立刻上报,拘押了陆府数位掌柜,还派人看住了陆俭。也正因此,他派来报信的才迟了几天。

  伏波听得忍不住挑眉:“都闹成这样了,陆兄也不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