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不过这些,方天喜可不会表现在面上,转过话题,他道:“不论能否谈成,都要记得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切不能因小失大。”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当然是来捣乱了。其实这场计划的最终目的,就是在即将到来的大乱里,让陆氏和叶氏撕破脸打起来。叶氏是汀州首屈一指的豪强,乃是标准的坐地虎,陆氏则是江东名门,财大气粗,属于过江龙。这样的两家共处一地,平日怎会和睦?只是陆氏有人在朝中身居高位,叶氏不好发作罢了。
如今陆大人骤逢弹劾,根基不稳,又有陆俭这个不孝子在背后捣乱,最怕的就是叶氏趁机使坏。而相反,叶氏正跟青凤帮打的你死我活,不知投了多少人力物力进去,又怎么可能不防备陆氏这个恶邻?
两家本有旧怨,又是一点就炸的时节,蓑衣帮的目的,就是来点火的。城外一把,城里一把,只要能在火彻底烧起来前撤走就行。而赤旗帮的责任,就是趁着火起时顺顺当当把人接出城。
方天喜自觉他的才智能应对所有变数,但是眼前这女子,他是真摸不透啊。也正因此,才不得不千叮咛万嘱咐,只盼能让她安分一点,别惹出乱子。
伏波当然知道方天喜怕的是什么,然而把自身安危交在别人手里,可不是她的风格。何况这次要谈的,还真事关重大,能让赤旗帮走出南海的大好机会,怎能轻言放弃?
“如何跟人商谈,我自不会隐瞒,还请先生也如此,若是蓑衣帮那边发生异动,也早些告知才好。”伏波笑道。
这话说来简单,实际要靠相互间的信任和坦诚,而方天喜发觉,在这方面,自己恐怕还不如面前这女子。想明白此事,方天喜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有这么点人,唯有通力合作,才能全身而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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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哪州哪县,只要有世家高门,就必然能排出个强弱。位列一等的,人尽皆知,往往只有那么一两家,谁也不会记错。但是第二等的就多了,七八家都不止,还难分高下。这里面当然有往自己脸上贴金,但也有家底雄厚却闷不吭声的,汀州萧氏就属于这样的门第。
早年萧氏也曾出过几任高官,算是一方显贵,但是不幸卷入党争,站错了边,导致根基尽废。为了避祸,萧氏子弟数年不曾参加科举,反而转道经商,不过耕读传家的底子放在那儿,还是以经营粮贸为主。
然而汀州世家林立,有陆氏这样占田无数的高门,也有叶氏佣兵巨万的豪强,萧氏当家人颇为谨慎,从不强出头,也不涉足海贸,故而在汀州本地虽有名望,却不出挑,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可是即便如此,饶是陆氏这等江东数一数二的大粮商,也没法挤掉萧氏在汀州的份额,足见其能耐手段。
稳扎稳打的作风,也让萧氏商号的行事略显保守,外人想要同其合作,少不得要层层引荐。也正因此,身为萧氏商行的主事人,萧霖平日也收不到几张拜帖,更没有见外客的习惯,谁料今日却有一张拜帖递到了面前。
“棉城江氏?”听到管家禀报,萧霖皱了皱眉,“这等人打发了就是,何必来禀?”
也不怪他会如此说,棉城距离汀州可不近,那所谓的江家他更是听都没听过。如此人家不托关系,直接找上门来,他又怎么可能会见?
那管事干咳一声,露出了些为难神色:“东家,实在是来人有些古怪,乃是个年轻妇人,模样还不差……”
说着,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瞟了过来,萧霖气笑了:“怎么,你觉得那女子跟老夫有瓜葛?”
他今年四十有五,的确到了可以称“老夫”的年纪,家中更是妻妾俱全,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跑去棉城招惹女子?
管事赶忙道:“东家误会了,只是那妇人说久仰东家大名,想同咱们做些买卖……”
这话倒是让萧霖来了点兴趣,天底下生意人数不胜数,却没哪家会让个女子抛头露面。棉城距离汀州如此远,他萧氏又不是本地最大的商号,一个妇道人家跑上门来,到底想谈些什么?
思忖片刻,萧霖终是道:“那便见见吧,带她到偏厅。”
反正今日也没什么事,不妨见上一见,也算消遣了。
话虽如此,萧霖却不是那种趾高气扬,毫无分寸之人,况且见的还是个女子,更要注意风度和礼数,因此也早早去了偏厅。之所以会选在这里,是因为偏厅窗户极多,十分通透。孤男寡女岂能相处暗室?还是光明正大一点为好。
不多时,管事就领着人进了大门。萧霖定睛看去,心头不由一跳,这女子还真是年轻啊!
只见来人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梳着规规矩矩的妇人髻,头上只戴一根金簪,脂粉并不浓重,容貌也称得上明丽,可惜衣裙颜色式样颇显老气,恐怕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稳重些。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那女子一双明眸望来,不避不闪,沉静安宁,犹若一汪清泉。
这绝不是个寻常妇人。
只是一晃神的工夫,那女子就敛衽行礼:“棉城江氏,见过萧公。”
萧霖赶忙道:“江夫人不必多理,快快请坐。”
这话说完,他才自觉有些轻佻,尴尬的抬手捋须,等人坐定了方才道:“老夫萧霖,乃是商号主事,不知夫人此来是为何事?”
就见那女子端坐椅上,淡淡笑道:“妾知这一遭来得冒昧,然则家中无人,总不能看着祖业败落,只能勉为其难学着旁人做些买卖。今次前来汀州,正想寻一家粮商,贩些米粮。”
萧霖抬了抬眉:“若是地处棉城,去番禺运粮岂不更快?”
棉城正在海边,顺着海路北上番禺,其实比来汀州还近一些,米粮这种大宗生意,怎能舍近求远?何况内河过关是要抽税的,海上可不必花这冤枉钱。
那女子却叹了口气:“如今贼匪太多,江家船少,哪敢在海上运粮?而且江家原本是贩盐起家,在番禺可卖不上价。”
原来这江氏是盐贩子出身啊,也是,棉城附近也有盐场,私盐贩子数不胜数,倒也不算奇怪。但是跑来汀州贩粮,还寻到自家门上,就有些古怪了。
萧霖不由道:“既然是如此,汀州地界,大小粮商无数,夫人为何会选我家?”
那女子立刻道:“妾之前也曾在仔细打听过一番,似贵号这般买卖公道,信誉绝佳的,满汀州也没几家。妾乃是闺中女子,不善分辨米粮好坏,自然得寻一家靠得住的大商号才行。”
胆敢出门做粮食买卖,还能直接寻到萧氏的,她当真分辨不出米粮的好坏吗?这话萧霖是半句也不信,只是片刻工夫,他已经瞧出了这女子机灵干练,是有些内秀的,绝非简单人物。然而欣赏归欣赏,生意却不能这么谈。
萧霖摇了摇头:“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萧氏虽大,但是米粮每年都有定数,往往一早就分派下去,不会卖给别家。”
这话有一半是真的,萧氏经营日久,除了汀州外,附近几县也有粮道,不论是收粮还是卖粮都有规矩,轻易不会接纳新主顾。当然,如果真是大宗买卖,也不是不能谈,但是江家这种落魄到女子当家的小门小户,他还不放在眼里。
这话说的干脆,若是个寻常女子,怕已经面露沮丧了。谁料对面人只是淡淡一笑:“萧氏家大业大,妾自然知晓,然则妾手头也有些东西,不知能不能入萧公之眼?”
说着,她对身后的丫鬟招了招手,那小姑娘立刻上前两步,把一方木匣放在了萧霖面前。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举动有些出乎了萧霖的预料,犹豫一下,他伸手掀开了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枚亮晶晶的玩意。
“西洋镜?”萧霖讶然出声,把那枚镜子取了出来。那镜子其实不大,只有碗口大小,手柄以金银为饰,装饰着藤蔓、花朵样式的纹路,极有异域风情。更难得是镜面光洁透亮,比上好的铜镜还要清晰几分。
这东西可不便宜啊,难不成是送给自己的?然而下一刻,萧霖就抬起头,直勾勾看向那端坐的女子:“江家能弄来西洋的货物?”
如今朝廷禁海,朝贡的船只日益稀少,能往西洋的船队更是屈指可数。而这种西洋镜,正是珍品中的珍品,比胡椒还要难得几分。若是这样的货都能弄到,说不准她手头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就见那妇人微微一笑:“都是早年留下的门路,妾也愁了许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运来汀州。”
这话有些古怪,然而仔细想想,却又在理。不论是去番禺还是去泉州,都逃不开大商号的探查,这要是被探知了路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人吞了。而通过内河运到汀州,不仅能避开海上大豪,还能让货物的价格涨上不少。这样的物件放在船上也好藏,不必担心被衙门扣下。
那么找上他们,也是可以理解的了。萧氏乃是汀州本地名门,根深叶茂,何愁找不来销路?偏偏他们手上没有船队,对江家也构不成威胁,加之有粮,可不就是上佳的合作伙伴嘛。
这买卖能做吗?沉吟片刻,萧霖道:“不知夫人手里有多少货?”
那女子笑道:“这个妾也说不好。”
萧霖脸一黑:“夫人莫不是在开玩笑?”
谁料对方无辜的眨了眨眼:“萧公误会了,海上的买卖,的确不是妾说了算的。但是有粮这事就好说,能有多少,妾绝不私藏。”
这话让萧霖一阵无言,先给粮再谈货,难不成她想空手套白狼?等等,萧霖心头突然一惊,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这江家莫不是掮客,来汀州就是为大海商牵线搭桥的?那她背后的,究竟是哪家?
心中猜疑不定,萧霖沉吟许久,方才道:“那夫人想要多少米粮?”
那女子立刻来了精神:“最好夏秋各运一次,每次至少千石。不过吾等也没运过粮,还得想法子疏通关卡。”
也就是说,运粮的人脉也要靠他们了?还真是无本的买卖!然而对面女子神色坦然,一点都没有羞愧的意思,这脸皮倒是个经商的好料子。
萧霖也笑了起来:“夫人的提议,老夫会仔细思量。”
他岂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再说了,这江家到底是什么来路,有什么背景,总得好好查清楚了再说。
这敷衍的调调并没让那女子沮丧,只见她欣然颔首:“无妨,妾还会留在城中几日,若是有事,萧公只管派人去井口巷的天福客舍传讯即可。”
见她如此干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萧霖不由面露讶色。这底气可真够足的,也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真有把握。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多留人,把那手镜装回盒中,推了回来:“这镜子,还请夫人收好。”
谁料对方摇了摇头:“冒然来访,是妾莽撞,此物权作赔礼,还望萧公笑纳。”
转了一圈,还是成了礼物,可是比起最初,萧霖显然没了推拒的理由。想了想,他便道:“既然夫人慷慨,老夫就笑纳了。过两日在城东芙蓉园有个赏花宴,若是夫人不嫌弃,可随同老夫的家眷一同去赏花品茗。”
这是一个台阶,更是拓展人脉,探听消息的绝佳场所,只要她足够聪明,就不会拒绝。
果真,那女子面露喜色:“妾孤身一人前来汀州,正愁无处打发时间,多谢萧公好意。”
这一笑,倒让她更显出几分符合年龄的明媚,让萧霖脸上都不由挂上了笑:“夫人喜欢便好。”
之前还略显生疏的关系,此刻已经有了缓和,两人规规矩矩的道了别,也算宾主尽欢。等送走了人,萧霖坐回桌边,重新打开了那个木盒,里面银灿灿的镜面,照出了他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也让面上的笑消失不见。
这女子,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说她莽撞,偏偏行事沉稳,一点多余的口风也没漏。说她面皮太厚,却也心思细腻,让人生不出恶感。至于那让人咋舌的胆大,放在男子身上可能会生出唐突之感,放在一个美妇人身上,却意外的令人好奇。
这到底是嫁进江家的女子,还是招了婿的小姐呢?然而不论是哪种,江家这一手的确走的不差。
又看了那手镜一眼,萧霖暗自下定了决心。赏花宴时,得让人探探她的口风,也看看她有没有其他心思。唉,若是个男子,只要听个曲儿,喝杯酒,就能把人摸得八九不离十,这女子经商,还真难对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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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上了车,林默才大口喘了一声,只觉背上都被汗湿了一片。
身边传来个含笑的声音:“还怕吗?”
林默闻言赶紧摇了摇头:“之前有点,现在不怕了。”
在走进萧府那高大的门墙时,她的确怕的厉害,双腿都有些打颤。这可比她想象中的大宅还要大上几倍,就连会客的厅堂都不似凡俗人家。更要紧的是,她怀里还抱着那木匣,里面的镜子据说就值一百两呢,怎能不让人心生畏惧?
然而等帮主开口后,她突然就不怕了。明明是面对比自己年长好多,瞧着就让人生畏的大老爷,也能侃侃而谈,让对方露出讶色。她家帮主如此厉害,她还怕什么?
瞧着那小姑娘闪亮亮的眼睛,伏波笑道:“不怕就对了,你做的很好。”
这夸奖让林默略略有了些羞赧,低声道:“我什么都没做,还是帮……夫人厉害!”
怎么会没做呢?身为一个丫鬟,她那略显紧张的神情,可算是相当不错的掩护了。伏波斜靠在了车厢上,笑道:“今日不过是投石问路,过两天才能见真章呢。”
她说的轻松,林默听得似懂非懂,想了想,突然道:“那镜子真送他了?要是谈不成岂不亏了?”
见小丫头一副肉痛模样,伏波不由笑出了声:“反正是抢来的,有用咱们就不亏。”
没错,那手镜是从陆氏的船上搜出来的,一共十来面,都是巴掌大小的化妆镜。之前伏波还没当回事,谁料等田昱盘库时,才跟她说明了这些镜子的价值。也是到此时,伏波才反应过来,其实她以为的“玻璃窗”都是羊角熬出的明瓦,而市面上虽然能买到眼镜,但能照人的镜子还是稀罕物。以陆氏船队这样的规模,也不过带回十来面手镜,足见这玩意的稀缺。
然而玻璃镜这东西,对别人是宝贝,对伏波而言还真算不上什么。只要能烧出通透点的玻璃,往后面涂点水银和锡箔不就行了吗?真正的银镜反应她搞不出来,还能搞不出替代品?
因而伏波立刻拿定了注意,在其他玻璃用品研制出来前,用镜子作为过渡产品。值不值钱,纯粹是看供需比的,只要他们保密配方,控制出货量,这就是价值连城的“舶来品”,要价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不过问题也来了,若是在东宁销售这样的“宝贝”,卖不上价不说,还有可能引来别人的觊觎,未免得不偿失。卖给陆俭那小子也有些靠不住,还是得另寻卖主。而这次前来汀州,就是最好的时机,这里远离海岸线,又有内河运输,只要找对了人,可比别处稳妥太多了。
选择萧氏,正是因为看重了他们的实力。萧氏除了粮铺外,最大的生意其实是当铺。开当铺,需要的不只是朝奉的眼力,更要有通畅的销货渠道和强大的背景关系。而这,才是她们最需要的。如果那位萧老板不理不睬,也不收镜子,事情可能会难办。现在收下了礼物,还顺势邀请自己赴宴,就意味着对方也动了心思,剩下不过是来回试探,砍价协商的问题了,可比预料的要顺利太多了。
见帮主如此开心,林默也开心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夫人说的是!”
见她如此激动,伏波笑道:“之后的赏花宴才是关键,到时你可别再怕了啊……”
在笑声中,马车慢悠悠向前,和另一辆车擦肩而过。就见那辆双马拖曳的大车转过了一个弯,沿着大道笔直向前,过了许久,才停在了一座大宅前。这里是汀州城里最大的宅邸,比县衙都要宽敞几分,其主人自然也是汀州数一数二的人物。
然而此刻,已经有个年轻人候在门外,见到车架,赶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可是宁先生到了?”
马车的帘子一挑,一个白衣书生走了出来,看了那青年一眼,露出了笑来:“叶公子何必客气?”
那明明是笑,却无端让人脊背发凉,叶怀言身上一寒,赶忙把头垂得更低了些:“宁先生客气了,快快里面请,家父恭候多时……”
能让叶家的公子如此恭敬,怎会是简单人物?一众仆从各个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那白衣书生随意点了点头,跟在叶怀言身后迈步走近了叶府。
第一百四十章
身为叶氏家主,叶澹这段时间可谓寝食难安。当初跟青凤帮开战时,他还信心满满,叶家在闽地势力不必多说,加之倭国将军相助,剿灭一个匪帮还不易如反掌?
谁料一年过去,这一仗非但没有打完的迹象,反倒越陷越深,让人焦头烂额。他们的兵力当然更强,可是沈凤心思歹毒,竟然煽动贱民,占了小琉球岛。如此一来,叶氏出行的航道就被堵了个正着,如鲠在喉,一旦出海,对方就会发兵阻扰。偏偏海盗是杀不尽的,只要没有捉住沈凤这个贼首,青凤帮就能轻轻松松招揽人手,真是不胜其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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