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蒋映月:……
她原以为自己的出身就够自卑的了,及至听了这番话,居然变得自信起来。
不过,她倒是理解蒋太后的用心了,皇帝见多了端庄的做作的,难得有这么一个不加掩饰的,或许反而能取悦帝心——蒋碧薇这么蠢,皇帝甚至不担心她泄露机密,只要当个美丽的宠物养着就够了。
蒋映月不得不承认,老人家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她知道怎样是对蒋家最好的路——这一次,是她选择了妥协,等逐步站稳脚跟,蒋家才能有东山再起的那日。
蒋映月出着神,蒋碧薇却一眼不眨望着她腕上那串异光灿烂的珠子。
“你喜欢这个?”蒋映月笑道,将碧玺手串退下来,“喏,拿去,给你吧!”
蒋碧薇连推辞都不推辞一下,欣欣然就将碧玺套到手腕上——她生得白,这件饰品正好衬托她的肤色。
于是她欢喜得连谢恩都忘了。
直到离开宁寿宫,蒋映月才让唇边那抹笑意徐徐流露出来:蠢东西!真是个蠢东西!
*
那日之后,关于蒋碧薇的流言便渐渐流传开来。
夏桐乍一听闻还有些不可思议,“真的,她就这么堂而皇之收下来了?”
春兰点头,“不止淑妃娘娘,还有温德妃和徐贤妃也在她手上吃了亏。”
且并非蒋碧薇主动到那两宫去拜访,不过路上偶然遇见,她看见人身上佩戴着什么好东西,张口便要,那几位娘娘还不能不给——到底虑着太后情面。
于是才三五日功夫,众人便从千方百计打听那位蒋姑娘的好奇,变成一见她就得躲着走了。
春兰觉着挺无语的,“怎么有这种人哪?就算从前不通礼数,可既然进了宫,太后娘娘也该派人好好教导她,哪有这般泼皮破落户性子的!”
夏桐沉吟起来,且不论这蒋姑娘是真傻还是假傻,她怎么觉着蒋太后是故意放任如此的?
太后与皇帝伤了感情,加之皇帝几次三番拒绝献美,蒋太后也不好明着将人往乾元殿送,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让皇帝主动对蒋碧薇产生兴趣:一个生得如空谷幽兰般的女子,脾气却泼辣又爽直,这样的反差感一定很能吸引人。
说不定蒋太后故意不让嬷嬷教导她,就是想保留这份生涩的魅力呢。
晚上皇帝来用膳,果然问起,“听说母后那娘家侄女四处打劫,你有没有在她手里吃亏?”
夏桐正咬着筷子出神,闻言扑哧笑出声来,什么打不打劫,难道蒋家人是土匪?论理,这位也是皇帝表妹呢。
眼珠亮晶晶的望着对面,“陛下觉得妾是好欺负的性子么?”
何况,她本是个小气的,她不找人要东西就算了,别人还想她的,做梦!
刘璋拿筷子头点了点她眉心,没好气道:“朕就知道你吃不了亏,不过白嘱咐你一句!”
夏桐望着他笑眯眯的道:“陛下既这般有兴趣,何不亲自去宁寿宫看看?这姑娘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没准正是您喜欢的那款呢。”
刘璋连连摆手,“罢了,有你这一个小魔星就够朕受的了,再来一个朕哪吃得消,这样的尤物,还是让更有胃口的人去消化罢!”
夏桐看他那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知道太后的计策起了反作用。确实,蒋碧薇的性子在宫中是个异数,她身上也确实有那种乡下人进城的活力,但,不是每个保洁小妹都能吸引到霸道总裁的呀,何况,比起蒋碧薇来,圊厕行那些宫女更能担当起这项称呼,蒋碧薇身上反而处处是人工穿凿痕迹,失了天然意趣——天真扮过头,就成愚蠢了。
至于说蒋碧薇像她刚进宫的时候,这个夏桐倒是不觉得,她那时候可是真恬淡,这女子却就差把野心写脸上了,她这些稀奇古怪的行为,非但不能引来皇帝驻足,不把皇帝吓跑就不错了。
就算她是个真白莲花,夏桐也并不怕她。倘若说之前她担心年老色衰,但经过与皇帝那番深谈后,她确信他是爱着自己的——不是最爱也是最宠的那个,且随着时日增长,这份感情只会愈发根深蒂固,她从不以容色闻名,自然也无须借容色邀宠。
蒋碧薇的皮相再美,对她而言也不过一具毫无威胁的躯壳罢了。
话虽然如此,夏桐还是挺想见见这位名人的。四月的一个午后,她乘着凉风从湖上石桥过来,就看到蒋碧薇站在御湖那头,一袭天水碧的衣裳,淡扫蛾眉,衬得她似御湖上亭亭如盖的荷叶一般。
这人居然远远地向她蹲了个福,真是稀罕。
夏桐走到近前,微笑看着她,“蒋姑娘。”
蒋碧薇也不怎么怕她,虽然听说这位娘娘得宠,还诞育了皇长子,但凡有点本事的早就抖起来了,她倒好,待人接物仍一团和气——可见是个不中用的。
既然又是个懦弱良善之辈,蒋碧薇便想从她这里得些好处,谁知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也没见她身上有半分装饰——连手腕都是光秃秃的,镯子钗环都没半个。
夏桐倒关切的道:“三小姐,你瞧什么呢?”
蒋碧兰勉强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娘娘人在妃位,装饰打扮却连嫔位都不如,让妾好生纳闷。”
夏桐也不计较她言行无状,只闲闲道:“我这人素来简朴,那些身外之物都压箱底藏着呢,懒得戴出来,何况如今怀着胎,身躯笨重,更嫌金子银子沉甸甸的费事了。”
却不知她早从旁人那里吸取教训,这几天特意不戴首饰出门,就免得让这蒋三小姐有机可乘——这个就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蒋碧薇好生失望,不过夏桐的话倒是提醒了她。虽然蒋太后未曾明说,可她默认自己已是皇帝的人——否则何必千里迢迢赶来伺候那老太婆,不就为今后过上吃香喝辣的富足生活么?
她现在就有些等不及了,本想在乾元殿前放几块贴身手绢,好让皇帝趁机拾到,可又怕被哪个侍卫捡去,反而坏了名声。
如今遇见夏桐,她心想这便是个好机会,于是喜孜孜向她毛遂自荐,表示她多么愿意替她分忧——而且她身子好能折腾,小时候有个道姑还说了,她是宜男之相,将来若生下孩儿,还能给皇长子作伴呢!
春兰在一旁听得脸都绿了,再看夏桐也是一脸黑线,怕她生气坏了身子,忙站出来呵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跟咱们娘娘素不相识的,就跑来说这些倒三不着两的话,仔细将你押进暴室,看不掀了一层皮怎的!”
蒋碧薇被她说得亦有些害怕,却仍强撑着道:“你少在这里倒打一耙!我好心替娘娘解忧,怎么就成害人了,你这样诋毁人,好呀,咱们到太后娘娘跟前理论去!”
夏桐看不出她真傻还是装傻,难道这蒋姑娘真是御花园一朵罕见的奇葩?可她一张小嘴叭叭跟机关枪似的,实在令夏桐吵的头疼,她也无暇跟她争辩了,扶着春兰的胳膊就要回去。
蒋碧薇一看便着急起来,夏桐走了,谁还能将她引荐给皇帝?她打定主意要赖上这位宸妃娘娘,正好胳膊肘抵在石桥的白玉护栏边上,蒋碧薇灵机一动,将心一横,狠命翻了过去。
但闻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蒋碧薇在湖心拼命挣扎起来,荡出一圈又一圈涟漪,嘴里还连声喊着“救命”!
夏桐着实大开眼界,进宫这么久,倒遇上个碰瓷的了,怎么,她不答应帮她面圣,这姑娘还想来个栽赃嫁祸?
夏桐且不露声色,留神看她如何,说实在的,小说里这一类的陷害看多了——自个儿明明会水,却故意往水里跳,中气十足地喊着有人害她,傻子才信这种话!
眼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夏桐原以为她嚷累了会自己起来,谁知蒋碧薇的动作越来越僵硬,脸色也一点点青白下去,夏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姑娘真是个傻子。
等人捞起来后,蒋碧薇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像只挺尸的咸鱼。
夏桐干脆利索的吩咐秋菊,“去宁寿宫告诉太后,她老人家的侄女不慎落水,是咱们亲自救下,问问太后愿意给多少谢礼。”
蒋碧薇:……忽然好想骂脏话。
第133章 玉玺
蒋太后很快就带人赶到了, 到底是自家侄女,又想借着她那张脸为蒋氏谋福祉,装也得装出点慈悲模样来——当然也不排除蒋太后是真心疼她。
夏桐还是头一回见蒋太后精神矍铄的模样, 心想老人家不是病着呢, 此刻看着倒跟短跑健将似的。
一看到蒋碧薇水淋淋躺在地上, 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蒋太后顿时怒了, “夏宸妃,你怎能下此毒手?”
夏桐心想我不找你要钱,你倒跟我算起账来了, 反正这婆子素来不识好人心,夏桐也不跟她生气, 笑眯眯的道:“太后还是先看看蒋姑娘的伤势再说吧。”
那湖底保不齐有些尖石砾岩, 这姑娘本来就傻,万一再把头磕破了,还不定会怎么样。
四月里天气虽和暖,可桥上风大, 蒋碧薇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唇色苍白,看起来倒更像个柔弱美人, 而非平日那混不吝的模样。
蒋太后想着救人要紧, 遂狠狠瞪了夏桐一眼, 指挥常嬷嬷等用春凳将蒋碧兰抬起来, 一径挪回宁寿宫去。
夏桐也悠闲地回宫换了身干净衣裳,她虽没落水, 可方才指挥捞人, 身上也难免溅了些腥臭的湖水、泥点子之类, 看着便碍眼得慌。
午后冯玉贞过来串门,就问起蒋碧薇落水的消息,“真是你将她推下去的?”
原来此刻谣言已经传遍了,说什么夏桐指挥心腹太监堵上蒋姑娘的嘴,四个人这边拉手,那边拽脚,跟块破抹布一般往桥底下一扔,若非蒋太后赶到及时,这会子只怕人已经变成湖底沉尸了。
冯玉贞听了心里那叫一个怕呀,倘夏桐手段狠辣至此,只怕对付了蒋碧薇,就该来消灭她了,毕竟论美色,这宫里也只她二人算得翘楚——当然,冯玉贞自认为比那乡下来的粗俗女人还是强三分的。
夏桐啼笑皆非,“你觉得我有这么大本事?”
说杀就杀,当她是赏人一丈红的华妃娘娘呐?
冯玉贞一想也是,且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夏桐从前连杀只鸡都不敢,怎见得忽然间就能杀人了。
既非事实,那便是蒋碧薇故意造的谣言,倘蒋太后信以为真,借此发落夏桐,没准还真能将她拉下水,那自己不就有机可乘了吗?
夏桐看她一脸的荡漾,就知道这厮又蠢蠢欲动了,故意敲打她,“你别想着坐收渔翁之利,若我倒了,太后要扶持的也是她亲侄女,与你什么相干?你长得这么漂亮,太后还得除掉你为蒋碧薇铺路呢!”
一番话成功将冯玉贞浮动的心思吓了回去,忙陪笑道:“我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过是替姐姐打抱不平罢了。”
确实,一山不容二虎,蒋碧薇美丽而愚蠢,在太后看来自然更容易控制,似自己这般反倒成眼中钉肉中刺。想起夏桐得宠的时候自己也没怎么吃亏,脂粉生意还做得风生水起,真换了蒋碧薇当家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冯玉贞如此想着便坐不住了,急巴巴的出去辟谣,倒不是存心帮夏桐分辩,而是生怕蒋碧薇上了位,自己这个第一美人的名号会受到威胁。
当然,她还不忘借机抹黑蒋碧薇一把,譬如她嫉妒夏桐身怀龙裔,出言诅咒,两人在桥上起了争执才落入水中——至于这两种说法哪种更可信,就由听者自己去分辨了。
夏桐刚睡完晌午觉,宁寿宫果然来兴师问罪。
因她怀有身孕,蒋太后也不敢越过皇帝将她调到宁寿宫去,只能亲自押着蒋碧薇过来指证——这姑娘也是可怜,浑身裹得跟个木乃伊似的,饶是如此仍在发抖,想是在冰凉的湖水里泡狠了,脏腑进了寒气。
但既是她自作自受,夏桐也无谓同情,只命人倒茶来,闲闲笑道:“太后过来怎么也不通传一声?倒让妾失敬。”
蒋太后厉声道:“你少在这里装佯,哀家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为何要推碧薇落水?”
“哦,是三小姐自个儿跟您说的吗?”夏桐瞥了她一眼,蒋碧薇心虚地垂下头去。
蒋太后冷道,“不是你还能有谁?哀家知道,你素来看哀家不顺眼,有什么气只管冲着宁寿宫来,何必对个孩子下手,她又不曾得罪过你!”
夏桐心想老人家未必把她说得太能耐了,到底谁是婆婆?蒋太后话里行间,好像她才是那个受尽委屈的儿媳妇,可惜那张皱纹满布的老脸实在欠缺说服力。
夏桐知道,跟这位顽固的娘娘讲理是讲不通的,还是得从源头解决问题,便只问蒋碧薇,“你亲眼看到是我推你落水,还是侍从所为?”
蒋太后心想这下不妙,然而蒋碧薇嘴快,只想着铲除强敌,哪还管什么逻辑因果,眼皮都不眨的道:“就是宸妃你亲自推我入水的!”
夏桐笑起来,一手虚虚按着肚子,一边却闲闲绕着蒋碧薇散步,借以造成一种心理压力,“原来如此,本宫身怀六甲,又是在桥上,还能轻轻一抬手带你翻越尺余高的护栏,若有这份身手,哪还用得着在关雎宫养胎,干脆上阵杀敌算了。”
一席话说得蒋太后忍不住扶额,老脸上难得泛出羞耻的红色——虽说宫里不乏蠢材,可像碧薇这么蠢的也实属罕见了。
蒋碧薇终于意识到这设定有些不大科学,急忙改口,“是我记错了,不是你亲自动手,是你身边侍女推的我。”
虽说这样杀伤力差了点,可只要能将关雎宫拉下水,蒋碧薇还是很乐意一试的。
夏桐仍是那副温柔和煦的模样,也不计较对方在称谓上的疏失,“你既说是本宫身边侍女所为,请问是哪一个?”
见蒋碧薇面露茫然,夏桐还好心提示她,“穿绿衣的还是穿黄衣的?”
那么多丫头,蒋碧薇哪记得住人家穿什么衣裳,不过隐约听闻夏桐身边最得力的两名宫女,一名春兰,一名秋菊,那个叫秋菊的身材更健硕些,指认她自然最合适。蒋碧薇忙道:“穿黄衣的。”
菊花么,当然是黄色。
夏桐笑盈盈的转向身后,“太后,您还要臣妾再问下去么?”
蒋太后这回可真无地自容了,她真后悔,早知道就该让常嬷嬷预先教导一番,不然也不至于犯这种常识性的错误——宫里除了皇帝,还有谁配穿黄的?做奴婢的除非不要命了。
未免侄女儿继续丢人献丑,蒋太后不敢逗留,命人带上蒋碧薇回宫。
可怜蒋碧薇仍不知自己哪里露馅,还喜孜孜等着太后替她出头呢——蒋太后干脆命人将她嘴堵上,省得嚷嚷出些更糊涂的话来。
夏桐还在后头千呼万唤,“娘娘,别忘了谢礼,我等着您送来!”
蒋太后身子僵了僵,这人脸皮真厚比城墙,奈何夏桐这回确实救人有功,而自己没把事情搞清楚就带碧薇上门,也确实有欠稳妥,于情于理,都应稍稍予以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