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又有些同为女子的怜悯,她是尝过失去爱人滋味的,不同的是她的夫君已死,这一个却是变了心——论起苦楚来,夏氏未必会比她少,有时候生离更甚过死别。
这么想着,她更想看看那女子是何方神圣,居然能从夏桐手里分得皇帝宠爱。
马车辘辘驶到宫门,刘依琳借口干渴,跑到御驾旁要些茶饮。
果然看到里头一位身量娇小的女子端坐着,嫩生生的双手放在膝头,像刚剥出的菱角,清新而又可人。
依琳公主感叹了一番皇帝的好眼光,便笑问道:“难怪陛下一路上总不肯下车,原是有佳人相伴,说说笑笑足以解闷吧。”
夏桐诧异她今日怎这般和气了,觉得还是得打个招呼,遂轻轻转过头来,“公主安好。”
依琳公主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怎么是你?”
夏桐:……
不是她还能是谁,蒋碧兰难道会穿这种衣服么?
依琳公主此时才注意到她那身不伦不类的打扮,既想直斥她为异端,又有种这衣裳穿在她身上正合适的错觉。
夏桐看着依琳公主那变幻莫测的目光,心想莫不是她想穿?那正好送给她算了。
自己可一点都不想要呢!
依琳公主嫌弃不已,“丑死了,谁要穿它!”
可巧她那个五岁的乖儿陈睿康颠颠跑来,一看见夏桐那身冒着粉红泡泡的打扮,立马惊喜的道:“哇,仙女!”
一面抱着刘依琳的腿撒娇,“娘,您给我做件一模一样的好不好?”
依琳公主:……
夏桐:……
小子,你很有前途呀!
*
鉴于这副穿着太过惊世骇俗,夏桐怎么也没法克服那点残存的羞耻心,末了只好央求皇帝送她一程——反正他总要坐轿回勤政殿的。
刘璋难得见她这副捉襟见肘的窘态,笑得像只玉面狐狸,“朕只当你什么都不怕呢,原来也有怯懦的时候?”
夏桐心道这话说得她跟母老虎一样,她只是心大,不是胆子大呀!
反正皇帝眼下得意,随他怎么说都行,夏桐哼哼两声,“幸而当初是妾进宫,若换了妾之胞妹,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了。”
夏榆的性子,倘有谁敢逼她穿这种不体面的衣裳,她非得当场寻死不可——夏桐已经算很开放的了。
刘璋不禁起了兴趣,“方才听安如海说你妹妹也来了,怎么不见人影?”
夏桐很警惕,“您想做什么?”
不会打算上演一出姐夫的诱惑吧?她可没有效仿赵飞燕赵合德的念头。
这人成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刘璋揪了揪她的鼻头,没好气道:“想哪儿去了?你先前不是说要给你妹妹指婚么,朕觉得今日便是个机会。”
夏桐揉了揉发红的鼻端,“唔,已经不用了。”
反正程耀已经有了依琳公主这个大备胎,程家暂时也看不上夏榆了。至于夏榆……虽说她对顾明珠的心意看起来十分可笑,幸而她自己已经想通,也用不着夏桐费心解释了。
不过这几个人的关系还真是复杂,都能凑一出八点档狗血大戏了。夏桐忍不住朝皇帝吐槽,“您知道么?阿瑜私底下把常青跟顾大夫凑成一对呢,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真亏她怎么想到的……”
刘璋懒懒散散地打断她,“你妹妹看人挺准,常青确实跟顾氏订过婚,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夏桐:“……?!”
*
顾明珠晒了一天的太阳,人已倦极,毕竟是女儿身,比不得男子能胜任繁重的体力工作。
常青进门时,只见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下意识放轻脚步。
秋菊从里头端了盆清水出来,见状不禁皱眉,“顾大夫方才还要我伺候梳洗呢,怎么自个儿却倒下了?”
常青低声道:“不妨事,让她歇会儿吧,等会我自会叫醒她。”
秋菊注意到他的声音远比平时轻柔,脸上不禁红了红,飞快的放下面盆出去,心想难怪麟趾宫的荷花会对他神魂颠倒——若非他没长胡子,常青简直半点不像太监。
倒像个教养良好、举手投足间皆潇洒倜傥的世家公子。
常青轻轻带上门,透过半明半暗的光线,只见顾明珠瓷白面容上仿佛沁了一层灰,是一种神伤之下的黯淡,她于睡梦中轻声呢喃,“阿远……”
常青心头一颤,仿佛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
他身不由主地走过去,将顾明珠鬓边一缕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有那么一刹,他几乎想立刻叫醒她,向她承认自己的身份,总好过她这些年来魂牵梦萦,不能释怀。
但,那样真的好吗?他注定是一个前途灰败的人,用不了几年,不,也许明天就会身首异处——皇帝性子多疑,一旦查出绊马索的事是他所为,断不会容他苟活。
他这回的手法并不高明,也是实在没有机会,临时行事,难免粗糙。
也罢,反正他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片深宫,或早或迟又有何区别。
不告诉她,自然是不想她被自己连累。他更怕她被感情冲昏了头,要来帮自己,那并非他所愿。
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个能平安活着,这便足够了。
相见不如怀念。
常青微微俯身,用冰凉的唇贴了贴那人温暖的额头,之后悄然离去,如同一个在尘灰里默默滋生的幽灵,最终也将无声消散。
第96章 成婚
夏桐进门时, 就看到顾明珠趴在桌上睡得酣甜,肩上还披着一件素色锦袍——可见已经有人来看过她了。
虽说天已入夏,这么个睡法难免生病, 夏桐让春兰上前将她唤醒。
顾明珠揉了揉眼,不好意思的道:“微臣失仪, 让娘娘见笑了。”
半梦半醒还能谨守称谓,可见她为人多么自持。
随即看到夏桐那身华丽无匹的服装,顾明珠:……
还好她见多识广, 这些西洋玩意虽然新奇,毕竟吓不住她。
也因同为女子, 夏桐并不介意在她面前出丑, 自顾自地到屏风后更衣, 又道:“顾大夫若无事, 不如用过晚膳再回太医院罢。”
顾明珠当然得推辞,“谢娘娘美意,只是太医院还有些药材需要补给, 微臣一时抽不开身。”
而且,昭仪娘娘的胞妹似乎对其颇为迷恋,顾明珠难免心虚。想了想,还是得解释一二, “微臣并无娶妻之意, 夏姑娘那边, 我自会向她解释清楚。”
至于要不要自曝身份, 这个顾明珠还得考虑考虑。
夏桐却闲闲笑道:“不妨事,舍妹不过稚子脾气, 经本宫开导, 如今已好多了。”轻轻瞥了顾明珠一眼, “何况,顾大人有了常青照拂,自是用不着其他人多费精神。”
对方如此通情达理,不强娶强嫁,顾明珠还是挺感激的,只是这话怎么听着有些邪僻?
夏昭仪按说不知道自己女子身份,无端把她和常青扯一块做什么?顾明珠忖着,自己平时与那人并无太多来往,只是常青时不时注意她——他那双眼睛瞧着倒是挺面熟的。
夏桐在马车上听了一肚子的八卦,苦于不能出口,只能含蓄地暗示明珠,“你身上那件衣裳怎么来的,就没发现?”
顾明珠此时才发觉那件雪青色的缎袍,宽宽围住她身量,使她不至于受到风寒侵袭。
心里也猜到是谁给的,立刻要脱下来——不然还真以为他俩有断袖之癖呢。
夏桐却柔声道:“穿着吧,天黑了又起风,转头你回太医院路上冻病了,谁来照顾本宫和小皇子的身子?”
顾明珠无法,只好收下,反正这会子她也不知常青身在何处,只是心里难免嘀咕:那人为何对自己这般好?她亲爹亲娘都没这么关心过她呢!
袍子上还有股淡淡的幽香,顾明珠轻轻嗅了嗅,只觉那味道分外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但,这绝无可能,那人早就离她而去了。
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永无复返。
夏桐看着顾明珠深一脚浅一脚消失在黑暗里,心里倒有种莫名的哀愁。都说有情人难成眷属,但比起飞蛾扑火般共同赴死的决绝,反倒是这种近在眼前却形同陌路的处境更叫人难受。
他也许是为了她好,可是对顾明珠而言,或许更愿意一同承担,而非独自被蒙在鼓里吧。
夏桐这个局外人也只能扼腕罢了。
*
常青已做好从容赴死的准备,为此连身后事都打点好了,他进宫的日子尚浅,攒下的俸银也不算多,不过夏主子待底下人一向大方,加之他也算得得力,故而来历不明的进项着实不少。
他把这些杂七杂八的银两团成一裹,悉数交到小猴子手里——常青在宫里的熟人不多,知心朋友更没一个,唯独这侯阿宝看着油嘴滑舌,为人却颇讲义气,常青才敬他三分。
他道:“若哪日我出事,也不用费心安葬,草席一副拖去城外就行了。”
既是谋逆重罪,皇帝自不会许他厚葬,反而省心不少。
“至于这些积蓄,你拿三成,”他顿了顿,“另外七成给太医院的顾大夫。”
小猴子只当他生病烧糊涂了,跳起来便要摸他脑门,“你傻了?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话,谁要你死?”
常青看起来却郑重无比,“你不用管,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小猴子跟他究竟没有多深厚的交情,但既然收了手续费,他自然得承担起责任来。遂小心将那包银子藏进怀中,一面却悄悄睨了眼常青,“你跟顾大夫很熟么,为甚么这样照顾他?”
两人难不成是那种关系?
常青面容平静,“我只有这么一个远方弟弟,不给他还能给谁?”
小猴子恍然大悟,笑着拍了拍常青的肩,“我懂,契兄弟嘛!”
福建那边男风盛行,又因这等事不可见人,每每以结为契兄契弟相掩饰。
想不到常青看着老老实实,居然会好这口,可入了他们这行当的人,子孙福是别想了,难道还不许找点别的乐子么?
小猴子表示很能理解,豪气干云道:“放心,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常青道,默默转身离去。
除了她,此生他已再无牵挂。
*
然则,意料之中的噩耗并未传来,皇帝如常上朝议事,静德王那头虽时时派人慰问,却是绝口不提要查出真相的话,对外只说是意外一场。
夏昭仪对他的态度亦未有太大变化,除了偶尔会有好奇的目光落在他跟顾明珠身上——常青知道,这都是由于那位瑜小姐的一番误会。
看起来似乎是虚惊一场,常青,亦觉得自己或许太紧张了些,可能那根绊马索本就布置得浑然天生,也可能皇帝巴不得静德王出事——让凶手多逍遥几天,只好能使静德王担惊受怕。
而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权力博弈中小小的漩涡罢了。
想明白这些,常青也就渐渐放松下来,可他并不敢完全懈怠,于是对顾明珠反而越发冷淡——唯有如此,她才不会被自己所牵累。
顾明珠就觉得这人的态度一时冷一时热,好生怪异。本来因为那双与远哥哥相像的眸子,她对常青很有几分亲近之意,这会子仿佛一盆冷水兜面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