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即将九岁的菲菲逐渐长开,越来越像她的妈妈,他那个已经死了多年的二婚妻。不止外貌像,性格也像,都是不爱说话的闷葫芦……可,他揉了揉眼,这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跟他走前那个闷葫芦,不是一个人。
他想象不到,也不愿花时间想象,几岁的小女孩,是怎么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下,跟哥哥相依为命,还能不变得自闭自卑苦闷。他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他的未来!
幺妹离着一段,察觉到胡叔叔的心绪不是那么渴望跟菲菲见面,她也就不跑了,慢慢的不情不愿的走过去。
胡雪峰陌生的,不失尴尬的揉了揉闺女的头发,“你们文工团放假了?”
菲菲一愣,小声道:“我,我退团了。”
胡雪峰大惊,“怎么回事儿?怎么被开除了?你对得起我在外头这三年吗,你这孩子真真是气死人……”
哪有当爸爸的不盼孩子好,不问青红皂白就一口咬定孩子是被开除的?幺妹非常生气,大声反驳:“菲菲是主动,自愿退团的,不是开除。”
胡雪峰更气了,这可比被开除还让他生气!
这么好的前途傻子才出来呢,他莫不是养了个傻子?而且吧,这么大的事儿他们一年两封信,至今写了六封信,居然只字未提!!
但他知道,教育孩子得回家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嫌丢脸,在自己人生中难得的高光时刻,不能因为这些破事破坏他的形象。
他收敛了怒气,指着幺妹问:“小朋友你是菲菲的好朋友吗?你是谁家的呀?”
“哦哦,黄副校长家的,就是住你们家对门的黄柔老师,还记得吗?”蔡厂长插话说。
黄柔在秋季学期已经升任子弟小学副校长,可是整个红星县所有小学里唯一的女校长嘞……虽然是副的,可也足够让崔绿真在学校里横着走了。
胡雪峰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只是故意给自己找场子罢了。
对门那寡妇结婚了,还是跟那个顾学章结的,他之所以这么清楚他们的状况,乃至顾学章以前在部队里的情况,那是因为他这三年,一直跟杨旅长的女婿,田广峰通着信呢!
就连幺妹,和田恬写过两封信后,也渐渐没了联系。毕竟,不是特别好的好朋友的话,七八岁的孩子是很难维系一段跨越大半个中国的异地友谊的。
不得不说,胡雪峰交朋友的毅力让人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嘞!
这么一打断
,大家嘻嘻哈哈说着他在国外的事,问他老外都吃啥,味道怎么样,一天几顿饭啥的,菲菲被撇到一边去了。
幺妹可真生气啊,她现在知道,当爸爸妈妈的可是非常非常爱自己孩子的,可她在胡雪峰身上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他对菲菲的爱。
“走,我们吃好吃的去。”她牵起好朋友的手。
菲菲轻声啜泣着,她盼了三年的爸爸,原来是这样的不喜欢她。以前胡雪峰也没怎么关心过他,她也是一次又一次失望,被哥哥教导着,渐渐的也能不那么难过,可好容易回来,她期盼了这么久,怎么又……
都说孩子是狗,他们就跟记吃不记打的狗一样,父母对他们不好,他们难过,偶尔给他们个眼神给个红枣,她又屁颠屁颠摇着尾巴跑过去,渴望父母能摸摸她的头……可如果没摸的话,也没关系,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好了伤疤后,她下一次又能继续期待了。
幺妹越想越气,气死小地精啦!
还不如不回来呢!
不回来还能留个念想。
“菲菲别难过,我们去找胡峻哥哥玩叭。”
“找哥哥?”菲菲不哭了,肿着眼睛说,“可你下午还要上课的呀,怎么……怎么能……”翘课,还离家出走呢?
“嘘,你在这儿等着我。”她背着书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陈静家门口,敲开门,“静静阿姨,下午我能不能跟你请个假呀?”
她笑嘻嘻的,一脸讨好。
陈静奇怪道:“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幺妹摇头,她现在跟班主任陈静的关系非同一般,亲人似的,所以她也不想说谎,“阿姨,菲菲不开心,我陪她去做一件事,可以吗?”
要是别的老师,那肯定不只不同意,还骂一顿狗血淋头呢,可陈静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老师,“行吧,但你们得注意安全。”
“好哒。”幺妹背着小书包,又跑回大门口,两个准备离家出走的八岁&九岁少女,手牵着手,走到班车站,掏出两块钱。
“阿姨,要两张去市区的票。”
售票员往她身后一看,“你家大人呢?”
幺妹摇头,“就我们俩。”
售票员正在撕票的手就顿住了,虽然大家的工资都涨了,可物价也涨了呀,两块钱依然不是小数目。
下半年,阳城市增开了一班从红星县开往市区的公共汽车,大河口作为这短途旅行中的中点站,方便了很多,只要看着点儿,到班车站门口等着,车来就走,又快又舒服,比那拖拉机那可真是舒服得海了去,无异于老牛车和宇宙飞船的区别!
当然,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车费太贵了。
一般人,不是有急事赶时间的,还是宁愿去坐拖拉机。
“要不我们还是坐拖拉机?”菲菲有点舍不得好朋友花钱,两块呢,够他和哥哥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啦。爸爸和继母不在,他们的晚饭很简单,两个玉米面或者白面馒头配一锅白菜肉片汤,因为黄阿姨和顾叔叔说他们不能缺营养,一旦发现他们不吃肉的话,就会把他们拖去家里吃饭。
哥哥说不能老占他们家便宜,所以就经常是放学的时候去菜市场即将收摊的肉摊上买点儿最便宜的脖颈肉,皮多肉少那种,回来切了煮白菜里,偶尔还会下点粉条土豆花菜啥的,再调个蘸水,就是一顿大餐啦!
她以为,爸爸回来就好了。
爸爸回来,他们就再也不用啃馒头吃脖颈肉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可……她有预感,他们的生活,并不会因爸爸回来而改变多少。
既然是要带好朋友散心,那自然要洒脱些,幺妹牵着好朋友的手,“车来啦,阿姨能不能快点把票撕给我们?”
中途上车没票再补的话,可是要多收一角钱的嘞!
别的三年级的小学生,能自个儿买菜都算自理能力强的,可幺妹不一样,她能干的事儿多了去,现在又多了一件——独自逛阳城市!
汽车到站的时候,她问过售票员,现在是一点三十五,胡峻哥哥马上就要上课啦,“我们先去玩儿吧,等哥哥放学再去他们学校。”
市一中嘞,她知道,她跟着妈妈去开过两次会,判过两次卷子。
光她们两个人逛市区,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胡菲也顾不上难过,紧紧牵着好朋友的手,可别走丢了呀。哥哥说大城市里有专门拐小孩的,弄去大山里卖掉,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们啦。
幺妹看的书多,这样的恐吓教育是没用的,通常情况下她都乖乖听完大人们声情并茂的恐吓,再认真的问大人:“那我不被坏人拐走不就好啦?”
是啊,就是给她全世界最好吃最喜欢吃的东西,只要她不喜欢这个人,谁也拐不走她的。再说了,她可是小地精,就算不小心被拐,她也能自个儿找回来哒!
每当这时候,大人们总是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们相信,小丫头绝对有这个本事。
“我们先去吃饭叭。”
街上的国营食堂很好找,就在卖烤鸭的熟食店不远处,两个小丫头大咧咧进去,一人一碗鲜肉水饺,再去不远处的百货商店买两根奶油冰棍儿,一口饺子,一口冰棍儿,你就说爽不爽吧?
反正,她们吃的时候,周边几桌都在眼巴巴看着。
冬天的中午一两点,二十六七度,穿着棉袄,吃着冰棍儿,那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今年市冰棍厂新推出一种果味冰棍儿,粉红色的长方形一条,舔一口居然还有桃子味儿,这让冬天吃不到桃子的孩子们高兴坏了。
再配上原有的浓浓的奶油味儿,简直绝了,以前那种纯甜或者盐水的冰棍儿立马黯然失色,排队的孩子能把队排到三里外。要不是她们来得巧,正赶上冰棍厂给配货,她们现在可买不着。
于是,在一众大人的羡慕中,她们又买了两根。
食堂大叔问:“小朋友你们偷偷跑出来的吗?”
判断理由:大手大脚挥金如土+上课时间流落在外。
菲菲刚要答应,幺妹抢着说:“没有哦叔叔,我爸爸在那边等着我们呢。”
她随意乱指了个方向,胡菲目瞪狗呆,出了食堂门,紧紧拉着她问:“怎么,怎么说你爸爸等……”
“我们说有很厉害的大人带我们来,坏人就不敢打坏主意了呀。”虽然,她也没发现哪个像坏人,可小心一点儿总没错吧?
妈妈讲过一个“稚子抱金过市”的故事,她们这么小,万一别人知道她们兜里有钱,打坏主意怎么办?
胡菲听得连连点头,“绿真你怎么这么聪明呀!”
两个人手拉手,顺着热闹的人民路一路往东,中途看见百货商店,那是逢店必进,大件儿的买不起,可好吃的都能多少买点儿,才逛了两家,他们的肚子就已经胀鼓鼓的,再也吃不下一口东西啦。
当然,前提是她们已经上过一次公共厕所啦!
走着走着,又看见一个新华书店,幺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我们去看会儿书叭,就一会儿。”
现在的新华书店虽然叫“书店”,可书籍真不多,跟市文图书馆比起来,那真是不够看的。而且,里头也没有多少科普读物,倒是连环画不少,幺妹一眼看过去,基本都是她已经看过的。
“叮咚!”有人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幺妹忍着轻微疼痛回头一看,是一个高高瘦瘦白皮肤的男孩。大大的眼睛里是非常熟悉的笑,还带着点不为人知的桀骜。
“思齐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李思齐挎着个军绿色的书包,“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呢,下午不上课吗?”
幺妹悄悄吐舌头,“我们来玩儿。”
李思齐身后,还有三个差不多大的男孩,有一个手里还抱着个特别罕见的篮球!
幺妹眼睛不眨的看着,“哥哥你要去哪儿呀?玩篮球吗?”
几个男孩都笑起来,“玩篮球”可不是“打篮球”,只有小孩子和女生才说玩篮球,大家排着队,挨个的上去拍几下,投一个篮板都碰不着的飞球。可打篮球不一样,那是组队对抗的,那是一种竞技比赛。
“思齐这谁呀?”
“我妹。”
其他人“啥”一声,“你咋没说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
当然,他们只是出于单纯的对漂亮小女孩的夸赞。八岁的幺妹逐渐长开,五官越来越像黄柔,亮晶晶的大双眼皮,高高的驼峰鼻,还有一张比例特别好的瓜子脸……但总体比黄柔多了两分英气,不是小家碧玉,而是落落大方的漂亮。
李思齐这小子,每个周末都能看见幺妹,这看着看着,觉得“也就那样吧”,只不过眼睛比别人大点,皮肤比别人白点,鼻子比别人好看一点吧……得,其他人怪叫着走了。
“三点别忘了,体育馆啊。”
李思齐帮幺妹的书包拎过来,“怎么样,吃饭没?”
“吃啦,我们吃了水饺冰棍儿冰糖葫芦大白梨麦芽糖风吹饼麻叶酥……”
“打住打住,你们到底吃了多少?”李思齐知道这丫头好吃,可绝对想不到她们能一次性吃那么多东西,在他看来,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你们没吃饭就跑出来的吧?”
“嘿嘿,哥哥你怎么知道?”
李思齐翻个白眼,“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嘞!”
幺妹嫌弃的捂住鼻子,“思齐哥哥你又说脏话臭话,我告诉老师和师娘哦。”
李思齐再次翻白眼,真是受不了这小告嘴精,可偏偏父母又实在喜欢她,无论她说啥他们都信,自从傻病好转后,少年是愈发桀骜不驯,最不爱听父母叨叨。
可能是一年落下的功课太多,他现在不止不爱听父母念叨,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以前数一数二的好学生,这两年沦落为倒数。
人都是贪心的,尤其做父母的。刚开始,苏兰章觉着他只要能醒过来,好好的做个智力正常生活能自理的人就行,可看着他跟同龄人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她又不能安于现状了。
总想着能像其他人一样,考个工农兵大学生,那她面子上就有光了。
可李思齐病了那么长时间后,他忽然看破什么名声,什么父母期待,他现在不想再逼自己念书,他就想活得痛快,珍惜健康和生命,怎么开心怎么来……当然,这些话在苏兰章看来,那就是狡辩,是胡说八道。
“哥哥你叹什么气呀?”
李思齐扯扯嘴角,“你小屁孩不懂,要不要去体育馆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