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从不情不愿的刘老太手里接过两个小小的拇指大的东西,幺妹被使出门自个儿玩了。油倒是真的油,炸得金黄金黄的,可惜时间放久了,有股臭油味儿,吃着怪怪的。
而且里头一点儿也不甜,反倒麻嘴巴,幺妹吃了一口就不肯再吃,又不能浪费粮食,只紧紧攥手里,悠哉悠哉的,顺着村里小路溜达。
她能感觉到,六甲村的土虽然普通,但水质特好,沿河两岸的庄稼长得特别好,特别肥,就连结的瓜瓜也比牛屎沟的大。
如果能把这儿的水带回家就好啦,她托着下巴想,忽然小揪揪被人揪了一下。
“喂,小丫头,别挡道。”
幺妹回头一看,是个六七岁的男孩,穿着半条涤卡裤子只到膝盖,上头是一件破了两个洞的红色褂褂,又宽又长只能塞进裤腰里。他的衣服跟爷爷的好像哦,幺妹小小声说。
“啥,你说啥?”男孩又轻轻的揪了揪她的头发。
本来,幺妹是特别讨厌别人揪她头发的,像讨厌脏脏兄弟那么讨厌,可他脑门上那鸡蛋大的黑红色伤疤,她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哥哥你这儿怎么啦?”
男孩“哼”一声,“要你管,你哪个村来的?”
“牛屎沟呀,我是牛屎沟小黄老师家的!”
牛屎沟他知道,离六甲村不远,但那地方可穷了。男孩这才没说话,不过,眼睛却盯着她的手……准确来说,是手里握着的金黄疙瘩。
“哥哥你要吃吗?一点儿也不好吃哟。”跟她期望的完全不是一个味道,她挺失望的。
男孩忍了忍,把口水吞回去,强行移开视线,“小丫头吃的东西我才不稀罕呢。”
“真的吗?哥哥你真的不吃吗?虽然不好吃,但哥哥要吃的话我也可以送哥哥哟。”
“话真多。”他不馋,一点儿也不馋。
从小到大,身边都是姐姐,幺妹是真稀罕愿意跟她好好说话的小男孩,继续叨叨:“这是油撒子哦,只是不甜。”
“撒子?这是撒子?”男孩急切的问。
“对呀,你看。”张开小手,小面团被她捏得油津津的。
石兰省把一切油炸的面食都叫撒子,细长条的叫撒子,面团团也叫撒子。
男孩舔了舔嘴唇,“你不吃的话,能不能借我?给我妹吃。”
幺妹大方极了,“好呀。”
本来,以她的话唠属性,还想问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的妹妹叫什么,她可是叫崔绿真呢。但男孩接过东西,撒腿就跑了。
跑了很远还能听见他说:“别在河边玩,快回家去。”
刘家,刘惠把老娘拉进里屋,得意道:“四房这侄女可不是一般孩子,眼神贼好,路上遇啥捡啥,捡的全是好东西,娘你别小气,给她点吃的又不会少块肉。”
刘老太不信。
“是真的,她就去自留地浇个水,你猜捡到啥?兰花啊,七十块一苗的兰花呐!”得意起来,她把婆婆交代的话也忘了,“我公公官复原职也是多亏她呢!”顺便把找到白疙瘩给老三找到工作的事也说了。
“我的个乖乖,这可真……可真是小福星啊!”刘老太惊讶不已,“怪不得她爹早早的没了,原来是命里福气旺,一般人压不住呢。”
刘惠刚嫁进崔家的时候,崔建华还是个半大孩子,常帮她跑腿儿,挑水劈柴抢着干,刘惠对这小叔子还是有两分感情的,“说孩子,妈扯大人干啥,我还没问你,小妹的事到底怎么打算的?”
“还能咋打算,她死皮赖脸要去给人做后娘,我能怎么着?”
“娘可不能再由着她,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儿。”刘惠心里不是没想法,她这娘就是偏心,专偏两个哥哥和小妹,从小她在家里就没存在感,好容易嫁到一户好人家,仗着公爹在单位上,才得了老娘的青眼。
“唉,我现天天后悔呢,把她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以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你做姐姐的可得好好帮衬帮衬她。”
刘惠撇撇嘴,心头不爽。凭啥她过得好了就得帮小妹?那死丫头小时候有多掐尖她可还记着呢。
别人是扶弟魔,她老娘是想让她当扶妹魔呢!
第23章
刘小妹是什么人?
如果说刘惠算尖酸刻薄的话, 那刘小妹就是尖酸刻薄的祖宗,连放个屁都是尖酸味的, 十岁就能双手叉腰骂哭全村最泼的泼妇的人!
不止性格尖酸不讨喜, 这姑娘小小年纪还志向远大,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脑子里的风花雪月浪漫爱情比大学生还多, 活不好好干, “尽整些没用的,你说写诗能当饭吃?”
“还说什么以后能出版,我呸!出版能当饭吃?”
“哎呀娘别气坏了身子。”
刘惠嘴上劝着,心里却在幸灾乐祸,该!
“现在她还给我闹脾气,非那鳏夫不嫁, 你说她嫁谁不好偏要嫁姓胡的, 他是个好东西吗他?”
胡雪峰是从大城市来的男知青, 来之前特意离了婚的,来到六甲村又娶了村头的姑娘,生下一儿一女, 可惜那姑娘在生女儿的时候难产死了。现在胡雪峰在村里,要钱没钱, 要户口没户口, 要劳力没劳力, 拖油瓶却有俩……天底下千千万的大小伙子, 怎么偏就看上这鳏夫?
最近胡家小闺女病了, 她天天往人家里跑,上赶着给人当后娘。
把刘老太急得满嘴泡,又不敢跟外人说,小妹现在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订的是隔壁村宋家,要让人知道了,这亲事铁定得黄。
“咱们亲娘母的,我也就跟你说说,她猪油蒙了心不懂事,你做姐姐的可得想想办法。”
刘惠撇撇嘴,“那不行算逑,她要嫁就让她嫁呗,有她后悔的。”
刘老太唉声叹气,当娘的哪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她灌了半瓢凉水,继续道:“我这次叫你回来,就是想着你婆家好过,认识的人也多,能不能让你公爹和三叔子帮忙瞅瞅,给她找个有工作的?”
刘惠“哎哟”一声,忙远远的弹开,在崔家这两位可是她的克星,动不动就用讳莫如深的眼光盯着她,她宁愿被婆婆骂几句也比那好过,更别提还得求他们介绍对象了!
“惠啊,你听娘说,小妹啥脾气你知道,就一喜新厌旧的,别看她现在对那鳏夫掏心掏肺,要真遇上更好的她转头就把鳏夫忘了……”先转移她注意力,实在不行还能吃老宋家的回头草。
刘惠知道,她娘说的都在理,毕竟去年这时候她还对老宋家的非他不嫁,可她心里就是不舒坦。
非常不舒坦,一面是跟小妹膈应,一面是怕公爹和三叔子。
“这样吧,我们村顾家老三,娘别看只是个当兵的,可人是高中毕业的,大高个儿长得一表人才,关键还有本事,马上就能当团长了。”反正顾老三肯定看不上小妹,到时候她娘也怪不了她。
“团长是啥,跟咱生产队队长谁大?”
“队长在他跟前就是个屁,团长那可是跟县长平起平坐的。”
“害!真的?!”刘老太兴奋得唾沫横飞,一把抱住她胳膊,“还是大闺女贴心,真是娘的小棉袄啊。”
刘惠:“……”
“那你赶紧回去问问,多替你妹说几句好话,啊。”仿佛那团长女婿已经志在必得。
“可我这肚子也没吃过早饭,娘你看,大老远的……”话未说完,就被刘老太推出家门,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明明看见厨房有半斤豆腐呢。
幺妹跟村里的大槐树、石榴树、柿子树聊了好久好久的天,久到她都知道六甲村几乎所有的八卦了,大伯娘才背着背篓出来,“咱们走吧。”
幺妹乖乖爬进背篓里,小肚子饿得“咕咕”叫,可她依然乖乖巧巧的。反倒是刘惠居然良心发现,“幺妹乖啊,伯娘现在没钱,在娘家也不受待见,等以后有钱了伯娘给你买好吃的,买大白兔,啊。”
黄柔平时怎么待春苗和友娣她知道,轮到自己把人孩子哄出来,却饿着肚子回去,脸上没光。
幺妹眼睛一亮,“大白兔?”她真哒真哒好喜欢哦。
小地精五行属土,为万物之母,对应五味中的“甘”,最爱的可不就是甜的嘛?
“会有一麻袋那么多吗?”
“有,到时候伯娘生了儿子,让你跟小弟弟一起吃!”刘惠许下豪言壮语。
幺妹高兴得拍手手,那她祝愿伯娘早点生儿子叭。
饿着肚子,刘惠走得没来时那么快了,慢慢的指着蜿蜒的河流道:“这条就是六甲河,以前鱼挺多的,可惜这两年都捉光了。”
“对了,幺妹快用你的火眼金睛帮伯娘瞅瞅,有鱼没?”
幺妹又困又饿,揉着眼睛道:“看不见呀伯娘。”
“那咱们走近点去。”刘惠真是饿得狠了,又想着不能白带幺妹出来一趟,怎么着也得让她“物尽其用”,往山下河边去。
走着走着,幺妹的小鼻子动了动,好香呀!
“伯娘,有果果!”
刘惠心头大喜,可顺着手指看过去,又瘪了,“害,,不能吃的。”
幺妹“嘶嘶嘶”的吸鼻子,明明很香呀!
“可以吃,香香哒!”
刘惠故意吓唬她:“,,以后嫁不出去哟。”
家里没男娃,,“我不怕,长吧长吧,多长几个,我要多吃几个。”
刘惠:“……”
得,小吃货!
,长在悬崖峭壁上,一般人摘不到,再加形状很像牛的那啥,农村人忌讳,以讹传讹就没人吃了。她们今天运气好,碰到一棵长在河边的,沉甸甸、黄橙橙的果子有大鹅蛋那么大,坠弯了小树的腰。
“可终于有人摘果子啦,再不摘我这老腰就废了。”
幺妹歪着脑袋,“果子树你腰疼吗?”
小树可能是没想到她能听懂自己的话,愣了愣,随即又是跟狗尾草一样的兴奋,寂寞多年的它挥着枝条道:“疼,疼死了,去年结的果没人吃,全烂了,今年结得更多,我这腰啊……嘶……”
疼得抽气,跟三伯腿疼的时候一毛一样。
她心疼的摸了摸小树,“那你去卫生所打针针吧,我三伯打了针针会好一点点哦。”
“真是个小笨蛋,那对我没用的。”
幺妹似懂非懂,“那你要吃和尚头吗?等我长大,你们就都能吃许许多多的和尚头啦!”
果子树大笑,“和尚头没啥好吃的,要说治腰腿疼,我也可以。”因为它的学名叫五叶木通,是风湿骨痛的克星。
但大多数人都以为它是利尿通乳的,常用来给产妇熬水喝,却忽略了它最重要的功效——补肝益肾,祛风除湿,活血通络。
幺妹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能匹配出它说的每一个字,但很多字她都不知道意思,“那你可以治我三伯的病吗?”
“当然。”
幺妹眼睛亮亮的,小声祈求:“那,那你可以给我三伯咬一口吗?我会告诉他咬轻点儿哒!”
敢情她以为别人吃药都跟她似的,咬一口,舔一口。
果子树觉着自己一定是寂寞久了,不然怎么会有点眼眶发酸,居然想跟她回家?不不不,它可是纯天然百分百野生的五叶木通,又不是那些家养的花花草草。
“你把我下头那几根枝条割走吧,反正留着也没用,正好给你伯伯熬水喝。”
幺妹在三伯和果子树之间犹豫一小会儿,“好吧,我们一定会轻轻的,你痛的话可以哭出来,我不会笑话你哦……”
刘惠没想到,自己刚摘下几个大果子,就被侄女要求砍树,还得“轻轻的”砍。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一个人自言自语。
但她坚称这是可以给老三治病的,小福星的话……她又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