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幺妹糊涂了,“哪个?”
杨丽芝“老谋深算”,忽然明白过来,两个手指头对一处,又迅速的分开。
“有亲嘴的镜头吗?”幺妹有点兴奋,她想看诶!这种事情她只在外国小说里看见过,想象不出真人演出来是啥样,虽然家里爸妈挺恩爱,可在她跟前从来没这样过。
这下,三个女孩全都红了脸,眼睛水汪汪的,脚下跑得那个快哟,生怕蔡明亮追上来听见,那可真是羞死个人呀!
不过,崔绿真是真想看,“咱们周末去看吧?我请你们电影票。”
杨丽芝举双手赞成,“我包零嘴儿。”
菲菲害羞的说:“这……不,不太好吧,要是……”
“哎呀管它呢,到时候咱们悄悄去,坐最后排,谁也看不见。”
两个人一拍即合,含羞带怯的菲菲半推半就,期待着周末的到来。
而在顾家,被电影点燃兴趣的可不止崔绿真一个人,大伯娘和二伯娘最近更着迷了,电视台每天会放映一部电影,出现频率最高的非莫属,虽然两年里已经看过无数遍,可每一次一到点儿她们依然是端着饭碗小跑到电视机跟前。尤其刘惠,哪里还是那个听见“日本”就骂鬼子的农村妇女?
她那精神日本人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整天念叨着要去名古屋要去东京都,气得崔建国恨不得打死她,老娘们班不好好上,想去日本你咋不移民呢?
可她现在手里有钱,底气也足了,走路都是用鼻孔看人的,崔建国气归气,不敢揍她。
同时,流行电影看得多了,“时尚”的种子也在她心里悄悄发芽。最近,刘惠就在琢磨,啥时候也买条喇叭裤来穿穿,让她时髦一回。再买副□□镜啥的,那才叫洋气!
王二妹没她那么迷,可被大姐鼓动着,兜里揣的钱越来越多,也想来个改头换面。
于是,星期六上午,妯娌两个跟着王大姐,上市里溜达了一圈,中午回家的时候,差点没把人吓死。
崔老太正坐在栗子树下,跟前摆着一篮洗干净的黄橙橙的枇杷果,用小刀将蒂和屁股剜掉,剥皮,再用筷子把核去掉,放进红牡丹花的陶瓷盆里。晚上用冰糖一煮,腌渍个三五天,酸酸甜甜的幺妹最喜欢吃啦。
今年雨水不怎么好,全省橘子大幅度减产,估摸着高元珍那边也没多少橘子罐头,老太太就专门买枇杷来给孙女浸,到时候一定给她美得……啧啧啧。
汤圆橄榄和八斤哒哒着小短腿儿,踉踉跄跄过来,抓一个黄黄的放嘴里,酸得汤圆八斤直皱眉,连忙吐出来。
“呸,难吃。”
小八斤跟着姐姐,鹦鹉学舌,“呸,臭臭。”
他还分不清“臭”和“难吃”或者“酸”的区别,只知道口感滋味不是自己喜欢的,还上去踩了两脚,生怕让鸡仔吃了会坏肚子。
你就说他贴不贴心吧,崔老太都气笑了,指着他黄橙橙粘黏黏的小布鞋,“弄脏鞋子可不给你洗啊。”
“弟弟洗,奶奶睡觉觉。”汤圆赶紧心疼奶奶。
而另一边,尝了一口就神清气爽的小橄榄,“吧唧吧唧”几大口吃完,又趁奶奶不注意抓了一把,吃得一张小嘴都是黄色的汁水,胸前的小罩衣没一会儿就脏了。
崔老太是顾上这个顾不上那个,恨不得多长几双手出来,把小家伙们拾掇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明明孩子个个生得白玉团子似的可爱,新衣服也不少,可他们愣是一个个成了小脏娃,新换的衣服不出半天就脏兮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小叫花子。
崔老太尽心尽力不辞辛劳的带孩子,为的不是黄柔和陈丽华回来看见三只小脏娃,她要让她们知道,她一个人也能把孩子们带得妥妥贴贴……可,唉!
老太太叹口气,一抬头忽然看见门口进来两个怪物,吓得“啊”一声,声音都变了。最近流动人口增多,正经工作机会没多少,外头多了许多无业游民,个个穿得流里流气,花里胡哨的,看见谁家大门开着就在那儿瞄,苏家沟已经有人家丢东西了。
她警觉的把汤圆抱怀里,正准备扯开嗓子吼一声,只要后头厂里听见,就不怕这群妖魔鬼怪乱来……谁知定睛一看,害!
这俩“怪物”还是她亲亲儿媳妇!早上出门还是黑长直马尾辫的人,现在顶着个卷曲而蓬松的爆炸头,嘴唇擦得猴子屁股似的,眼圈上还顶着两个黑漆漆的大镜片,一个是喇叭裤配玫红色紧身线衣,一个是翠绿色线衣,把胸脯子勒得一道一道的。
“娘咋啦?”
“娘你枇杷还没剥完呢?”
崔老太放下汤圆,捂着心口:“哎哟,你俩,你们这是干啥,吓死个人。”
刘惠摸了摸一头卷毛,“怎么样,好看吗娘?”
崔老太白她一眼,跟小橘子在粪堆里滚过似的,你看看你这穿的啥衣裳,都当奶奶的人了,也不臊!”尤其是那一对胸脯勒得奇奇怪怪,像有个什么架子高高的支楞着,跟以前瘪瘪的两只不一样。
十分不一样。
刘惠被婆婆这么看着,也有点不好意思,“娘不知道吧,,我给娘也买一件?”
崔老太哭笑不得,“你婆婆哪儿还有罩的……”都只剩一层皮了。
刘惠那不要脸的忙道:“没事娘,没有也能塞进去,鼓鼓囊囊就跟真的一样,不脱衣服谁也看不出来!”
崔老太气笑了,“去去去,你个不要脸玩意儿,别来霍霍我老太婆,你们到底干啥去了?大清早不见人,回来就变妖怪。”
王二妹这才得意的摸了摸一头乱发,她的头发比大嫂的长,私以为烫得比她的好看,虽然是花一样的钱,可心里的舒适感不一样啊。“我姐带我们烫头发去了,还赶时髦换了身行头,好看吧娘?”
崔老太赶紧捂眼,没好气的说:“可别戳我眼睛,滚远一些。”
刘惠反正也没少被婆婆凶,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好心情丝毫不受影响,屁颠屁颠跑厂房去了,要第一时间给她男人看看。崔建党虽然不在,可王二妹也想好好现一现她的新行头,跟着去了。
哼,婆婆真是不懂时髦,这样的打扮在香港可时髦坏了,在她们这样的山区绝对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然而,大河口的已婚男人们都是直得不能再直的庄稼汉,表情比崔老太还惊诧,说的话却差不多,都觉着稀奇古怪得很,看着不像正经人。
倒是以苏强东和黄卫红为首的几个年轻工人,挺能欣赏这种“时髦”的,小嘴跟摸了蜜似的夸她们,好看,看起来像年轻了十岁。她们再去苏家沟四处晃荡,收获一众妇女的羡慕嫉妒和夸耀后……那真是把她们时髦坏了!
等小彩鱼回来,她们又拉着她问好看吗,小彩鱼嗅嗅鼻子,总觉着有股烧猪头的焦味儿,十分老实的说:“我妈像一朵牛屎花,我二婶像一棵绿毛大葱。”
妯娌俩表情一僵,这算好话还是歹话?像夸人吧,又不大舒服,可要说骂人吧,又是“花儿”“葱”的,农村只有夸年轻人长得好才用得上这两种植物。
不过,让她们感到欣慰的是,晚饭前后来了好几个妇女,向她们打听哪儿烫的头发,哪儿买的喇叭裤,当听说是去市里最高级的国营理发店花二十块钱烫的时候,那嘴巴都张得能放一个鸡蛋了!
二十块钱烫头发,这是多么奢侈多么丧心病狂的享受啊!这崔家妯娌真是把人民币当树叶子造呢!平时还装穷叫苦一天说没赚多少钱,就这大方劲儿,可真够可以的啊。要是别家婆娘敢这么造,绝对让男人和婆婆捶了,她们家倒好,一大家子谁也不说她们。
当然,村里人不知道的是,跟崔家银行户头上的存款比起来,也大几十这就是毛毛雨。
不过,跟她们的志得意满不一样的是,崔绿真失望而归。她们去到电影院,悄咪咪摸到窗口买票的时候,售票员很不客气的告诉她们:的票卖光了,明天再来。
第二天她们再去,提前半小时,得到的依然是“卖光了”。
这电影都上映好长时间了,还这么一票难求,幺妹就更想看了!她一定要看看真人亲嘴儿是什么样!
但她们已经初三了,马上就要参加中考,一连去了几个周末都没买到票,崔绿真不得不把这事放一边,专心复习。虽然直升市一中没问题,可该有的态度还是得有,关键是得陪着两个好朋友复习。
杨丽芝是走后门才进一中的,现在已经是在勉力支撑,每次考试都是垫底专业户,中考简直能要她命。而菲菲也因为理科科目增多,成绩有所下滑,必须得好好复习才能有机会上北京去。
幺妹要做的就是每天放学后周末拉着她们一起复习,加上在公社初中吊车尾的春芽,给她们三个人划重点,甚至到考前半个月,她大胆地给她们押题了!
别人她们不信,可崔绿真那是绝对的小福星
呀,三人把她押的题好好的做了十几遍,直到不用看完题目脑海里就能浮现出解题思路来。
杨老师听说绿真这么尽心尽力毫无私心的帮助闺女,可感激坏了,每天放学后就把熬好的排骨汤给她们送到顾家,时不时就过来送水果送点心,尤其是看着闺女在绿真手把手“教导”下似乎有点开窍的时候,绿真在她心里就是小天使。
看吧,小闺女虽然天资平平,可她傻人有傻福,能交到绿真这么好的朋友,大闺女聪明又能怎样?还不是天天给她添堵!
原来,自从小卖部搞得风生水起后,杨美芝用自己挣到的钱,加之从父母嘴里掏出来的,也学着顾家在大河口与阳城市中间买了一块地。但她不是为了盖新房,而是想搞个什么饭店,杨老师第一个不同意。
公社两家国营食堂都还坐不满呢,开饭店这不闹着玩嘛?
可杨美芝主意大,又雄心勃勃,压根不管父母阻拦,上个月就开工盖饭店了。杨老师气得不去看一眼,也不管她怎么折腾的,心道:小样儿,开不下去可别来求我!
可她性格好强,跟闺女有天大的矛盾,她都不会跟别人说,只是一个人埋在心里,生怕别人笑话,这一来二去,憋得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幺妹见她眉头紧皱,神态十分憔悴,安慰道:“杨阿姨别担心,美芝姐姐一定能挣大钱哒。”
杨老师的皱纹比妈妈深得多,脸色蜡黄,头发干枯,很明显是没休息好。唉,也不知道跟周扒皮生了多久的气。
“我也不图她挣大钱,只好好的脚踏实地就行,别……”杨老师叹口气,摸着幺妹脑袋感慨,“她要是能有你一半听话,我就不用操这么多心。”
幺妹的地精灵力已经跟她的身体融为一体,不用特意开启,她就能感觉到,杨老师非常不舒服。“阿姨你是不是不舒服?”
正埋头刷题的丽芝抬头,杨老师怕分散她的注意力,强颜欢笑,“没有,只是最近没休息好,有点疲劳。”
幺妹还是不放心,“阿姨如果有不舒服的话还要尽快去医院检查一下。”
“没事儿,这几天我好好休息就是。”
杨老师一再强调自己没生病,只是休息不好,幺妹也不好再说,正巧汤圆带着弟弟来给她们送吃的——嗯,每人手里捏着两根江米条,手捏着的地方都软化了。
幺妹很嫌弃,可偏偏两小只还踮着脚尖争着要喂她,她不吃他们还生气,小嘴一嘟,大眼睛眨巴眨巴,仿佛下一秒就要掉泪似的。
杨老师满眼羡慕,曾经她的美芝和丽芝也是这么相亲相爱的呀,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姐俩动不动就吵嘴,一个见不惯另一个,三天两头爆发“世界大战”,偶尔不吵的时候她都怀疑回错家门了。
等三人写完作业,又刷了两套题后,外头的蛐蛐已经叫得累了准备睡觉,杨老师才过来叫闺女,“走吧,明天别在路上贪玩,你看绿真和菲菲陪你熬夜多不好。”
她没说春芽陪太子读书,因为春芽学习也不行,主要是以前在牛屎沟没人好好管教,她的学习习惯十分差,放学回家不是先写作业,每天都要熬到临睡前被黄柔和崔老太押解上刑场似的,不情不愿的一面写,一面打瞌睡。
这还是有幺妹陪同的前提下,她要是一个人的话,直接连作业都不写了!吃饱饭就去外头野,野够回来看电视,电视看完她就推三阻四,装瞌睡,装头疼脚疼……反正就是不写作业。
这不,现在有丽芝她们陪着,她还勉强能认真写。了终究是底子差,每天都要磨到最后一个收工。
“可她们平时这个点儿也不睡啊,妈你说话最夸张了,明明只有两分的事儿都让你夸张成九分,有一次我姐……”丽芝巴拉巴拉,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由幺妹送到大门口,顺便也悄悄提醒丽芝陪阿姨去检查身体。
批发市场能赚多少钱,五月三十一号晚七点,市场收摊后,,黄外公叫来春苗和崔建党,关上门来开始统计。
建材市场的最好数,十分钟就统计出来了,去小数点取整数,一共一千二百九十八的营业额。虽然不算高,但也超乎幺妹意料了,平均每个档口每天有十块钱的收入,至少还不算门可罗雀。
,东南西北四区每个人数一区,春苗动作快,数完又多数了一个区,只是她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数太快,抽筋了。
等她两个区都数完,慢动作的黄外公和崔建党长长的“嘶”了一声,三个人对视一眼,似激动,又似难以置信,再次对线,生怕数错,干脆交叉数对方刚数过的,最后一对数字,没错。
这下,黄外公也傻了,他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物了,可这……也太……
春苗还算稳得住,她略显粗糙的手指,在算盘上灵巧的“啪啪”着,动作之快,也就几秒钟的工夫,她深深的吸了口气。
“多少?”崔建党赶紧问侄女,两只大手紧张的胡乱搓着,简直大气不敢喘。
“二十四万六千三百……”剩下的大家已经不在意了,甚至取个整数就是二十四万六千,这么多营业额只是一个月!
一个月啊!这是啥概念?
原来,一个批发市场居然能发生这么大的交易额,这要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平均每个档口每天有一百二十块的营业额,要不是有聚积在一起的规模效应,这么大的成交量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
刨除每件补贴出去的一分钱,以及人工、水电成本,在不收租金的前提下,批发市场第一个月净赚七千块。
“啥?七千?”
“居然才七千吗?”春苗也诧异的问。
黄外公点点头,他也愣了,明明这么大的营业额,按利润占一半计算的话,明明能有十二万的净利润,可那都是商家的,真正分到批发市场头上却只有几千块……这落差,让老爷子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这下,原本还兴高采烈的几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钱多是多,可不是他们的,又是打广告又是包免费车,又是接水电又是盖厕所……忙活半天,敢情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崔建党看着这么多钱实在是替幺妹家着急,“这怎么办?要不别免租金了,直接给涨租吧?”
黄外公摇头,“不行,做生意最看重的就是信誉,朝令夕改坏的是咱们的信誉。”
崔建党摸了摸鼻子,那这可真不好办了,白白花了这大几十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商户在他们搭建的平台上盈利,这叫啥?活雷锋也不是这么当的吧!
春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只能说:“要不问问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