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这不,外头又在传,这位“不自量力”得□□用人只用自己的娣系,还是娣系里的年轻人,大家戏称一名干部在阳城市一旦过了四十岁,在顾学章这儿就没政治前途了。
当然,这只是一小撮人的非议,更多的则是对他的钦佩,他的铁面无私,他的两袖清风,都是为了老百姓能得到更好的生活,这是让其他人羡慕的魄力!
顾学章可没时间,也没心思在意别人是怎么想的,他想起闺女送出去的蔡明亮和张秋萍,受到启发后连夜让油气公司的人来,安排他们准备一下,兵分三路,一路去四川,一路去贵州,不惜花重金聘请有高原地带开采油气经验的一线工人和工程师,哪怕人家不愿来,只是来一个月两个月也行。
另一路则去几个全国有名的石油学校,大四学生不是准备实习了嘛,就招一批大学生来,能吃苦的,负责任的,干得好毕业就能留下。他们单位跟全国有名的几大油田比起来确实是名不见经传,主动愿意来的没几个,但至少拼拼凑凑筛选一番,带回来四十多人。
对于一个公司来说,这点人数太少了。
恰在此时,牛屎沟听说消息的村民都来了,上顾家打听啥时候能开采石油,他们也能去帮忙……当然,包括顾学章在内,谁也没想到,在牛屎沟辖区内开采要给村民补偿的事儿,大家想的都是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能有份临时工的工作补贴家用就阿弥陀佛了。
这几年,牛屎沟在黑皮西瓜和荷兰豆的带动下,整个村子人均收入比工人还高,北京工人一年总收入才一千六,他们居然达到了两千块!这简直是不敢想的!
而他们,在摆脱了张爱国的“剥削”和胡作非为后,居然创造了这样一个奇迹!
光凭这一条,顾学章就打心眼里佩服他们,再一次召开千人讨论大会,提出对牛屎沟农民“以工代赔”的建议,与其给他们大笔的一次性赔偿费用,不如给他们安排工作,反正油气公司正缺工人。
几乎是毫无疑议的,他的提议全票通过,大家摩拳擦掌,都在等着看效果。组建阳城市有史以来第一个油气公司,这是具有时代意义的一件事!
因为这么一耽搁,绿真等不及,因为发生一件大事儿,她套在美国股市里的钱更拿不出来了。
1986年1月28日,美国航天飞机“挑战者”号在卡纳维拉尔角升空七十三秒之后迅速解体,七名宇航员全部遇难,堪称人类航天史上悲壮一幕……美国股市又血崩了。
田恬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心情愧疚到无以复加。绿真别无他法,只能继续贷款,正好胡峻的师娘就在银行工作,听胡峻说了对象现在的难处,师娘很感兴趣,当面跟绿真聊了聊,知道她确实是个干实业的优秀民营企业家,现在土地和厂长都在东阳村,跑不了……就算跑了,也还有几十家批发市场在,当即答应给她想办法。
一百万在这年代人眼里是不敢企及的天文数字,可在银行高层的眼里,也就是账上的数字,放着它一分钱没有,可贷出去哪怕一天,那也是有利息的!
拿到贷款那天,绿真高兴得抱着胡峻转圈圈,她居然在北京贷到款啦!她其实去咨询过很多次,对方以她户口不在这儿,乡镇企业注册地在阳城为由,拒贷。
“没想到师娘一出手,这事就成了,胡小峻你师娘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早说啊?”
胡峻摸摸她后脑勺,傻,以前我要说你会接受吗?你可是最骄傲最勇敢的小姑娘啊。
大二的课程比大一又重了不少,因为绿真去过美国,他们系里又多了一项日常——打听美国到底怎么样,外头传闻的自由民主新世界是真的吗?
当然,公安大学的年轻人,心性坚定,羡慕没有,大多数是好奇,当听到绿真客观的转述时,又恨得牙痒痒,“呸,哪儿都有他们!”
为啥这么说,事情还得从去年说起。
去年,有一对美国人,沃伦夫妇,申请对长江进行首次漂流。这是一对有丰富漂流经验,有齐全的漂流设备和资金的美国人,美国媒体将他们漂流长江的计划称为“人类对地球的最后一次征服”。
漂流是一项极限运动,本来知道的人不多,真正称得上“爱好”的更加少之又少,可这并不代表咱们国家的人干不了!
“中国人的长江,应当由中国人完成首漂!”这句口号曾在各大报纸上喧嚣了几个月,直到说这话的人独自驾着“龙的传人”号橡皮船在金沙江遇难……
9月,第一次详细记录了他的漂流遇险,刺痛了国人在这年代下特有的敏感的自尊心,这篇重磅报道引得一百多家媒体转载。国人们反问:“龙的传人,难道就只一个尧茂书?”
国人的漂流热情被彻底激发。
准确来说,是爱国主义热潮,空前高涨。所有人都想抢在美国人之前,完成母亲河首漂,前前后后一共组建了无数支漂流队伍,绿真同系的两个男同学也在其中,不过,很不幸的,都没到宜宾就……牺牲了。
怎么说呢,崔绿真作为地精,她是知道河流的险恶的,可她劝再多,没人听啊。
所以,年轻人们现在提起美国人,心里就不痛快。
崔绿真也不例外,甚至因为见得多,她比他们还不痛快,更因为李思齐居然瞒着师傅师娘,私自组队,准备今年五月沱沱河解冻就下水漂流!
崔绿真气都快气死了,她比谁都清楚大自然的力量,美国媒体的“征服”在她看来就是用词不当,不知天高地厚,人类与自然只能和谐共处,谁也别想征服谁,主宰谁。
甚至,在这条母亲河上,人类根本一无所知!
大家爱国情绪高涨她能理解,可她觉着需要量力而行,不能一味的意气用事。沃伦夫妇那是漂流过亚马逊河、尼罗河的,李思齐组的队漂流过啥?就是一群热血运动员,在公园里划划船而已。
绿真每次打电话都会嘱咐他,可以先从小江小河开始,多练几年,等经验和装备上来了,再去长江也不迟。可李思齐就跟中邪了一样,嬉皮笑脸,插科打诨,气得绿真摔电话。
这时候的年轻人们,他们热血,他们冒险,他们热爱祖国,他们勇往直前……他们也让人心疼。
随着五月的临近,绿真做了好几次噩梦,梦见李思齐为首的十八名运动员在上游翻船,被湍急的水流卷到岸边,有时候是虎跳峡,有时候是她在图书馆地理文史资料上也查不到的地方……人们对长江的水文记载太少了。
而让绿真想不通的是,外公和爸爸居然都赞成李思齐的行为,甚至主动拿出二十万给他们从美国买进口的漂流设备,给他们准备保暖御寒的游泳衣、速干衣、救生圈、压缩饼干、医学急救药品。
在崔绿真心里,外公和爸爸都是很正统很古板的政界人士,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保守。
这么保守的老人家,居然主动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不不不,不是一臂之力,是鼎力相助,掏二十万的时候那可是眼睛不带眨的啊!要知道,外公和爸爸,桌上掉粒米都要捡起来吃干净,一套上千的高级西装都舍不得做的人,赞助他们的冒险活动却这么大手笔。
最让她想不通的是,胡峻那么谨慎,心细如发的“老”刑警,居然也说愿意给他们提供救援服务,帮他们对接长江沿岸的搜救队,同时也要贡献出他为数不多的工资……绿真严重怀疑,这几个男人的脑袋瓜是不是秀逗了!
可惜,她环顾一周,没人支持她。
大家都觉着,在这时候快美国人一步是全体国人的心愿和期盼,不止李思齐组队,各个省份的热血男儿们,女儿们,都纷纷组队,准备下水。
体育主管部门压根拦不住这么多偷偷摸摸的自发组织起来的青年,报纸上每天都在呼吁,可没用。崔绿真就像一个傻子似的振臂高呼,没人理她,甚至觉着她胆小怕事不爱国……可真是愁怀她了。
但再怎么愁,工作还是得继续,张秋萍几人结束培训,又在美国买好设备,亲眼看着她们的设备交付,装船,几人才乘飞机回来。绿真正巧去上海有事,就到上海接他们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国人有钱走出国门,也有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前来旅游、学习,国外航班出口处人山人海,绿真听着广播说他们飞机落地了,赶紧挤过去,站在最前排。
她要好生看看她未来的技术骨干们!
也不知道是人太挤,还是怎么着,绿真的头发被人拉扯了几下,痛得她回头一看,是一个六七十岁老头儿……脖子上驾着个小孩。
见她回头,小男孩还故意“略略略”吐舌头,绿真满心满眼都是秋萍几人,也没计较。
可没一会儿,头皮一痛,绿真确定,她的头发是被人强行用力拽的,而拽她的人就是小屁孩——他手上还有两根断头发呢。
自己洗头梳头都很小心呵护的头发,居然让他活生生拽下两根来!崔绿真生气了,她回头,看着老人,“爷爷,你们家孩子拽到我头发了。”
老人看也没看她一眼,嘴里叽里咕噜用本地话骂了句啥,熊孩子愈发得意的冲她吐舌头,就差在脸上写“有本事你打我”了。
绿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也算见过很多小孩子的,王玉明汤圆橄榄八斤和八斤弟弟,静静阿姨家的……可像他真的熊而不自知的还是第一次。
她用嘴型说:讨厌鬼。
小孩看出来了,坐老人肩上又踢又闹,用本地话告状,大意是她骂他讨厌鬼,老人果然把白眼一翻,用普通话说:“我看你是个姑娘,清清秀秀,怎么说话这么恶毒,父母没教育过你尊老爱幼?”
绿真本来是不爱跟人吵架的,从小到大几乎没吵过架,但不代表她不会。骂人,谁还怕谁似的?
“爷爷你和你们家小孩今天出门没刷牙吧?”
其他人纷纷看过来,老人老脸涨红,“胡说什么。”
“不然嘴巴怎么这么臭呀?”
其他人哄堂大笑,绿真不是第一个被熊孩子抓头发的,其他女同胞是被他抓得受不了,又不好翻脸,这才自动避开的。此时听见小姑娘怼他们,她们恨不得拍手叫好。
“你!”老人气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身子踉跄,其他人吓得赶紧躲开,惹不起。
老人把熊孩子放下地,扶着墙喘气,嘴里骂骂咧咧,绿真也没理他,你骂就你骂呗,反正本地精不会少块肉。
其他围观的人终究看不过意,纷纷劝老人骂两句得了,人一小姑娘也是有自尊心的,也是尊老爱幼不跟他计较,让他别上纲上线喋喋不休。
得吧,老头转头就是一句国骂:“小瘪三你说谁喋喋不休得理不饶人呢?”
其他人:“……”行吧,您老不嫌累就继续骂吧,大家都是来接亲友的,犯不着为他破坏好心情。
他只顾着骂,却哪里发现他的熊宝贝“不小心”踩在植物上,滑了个屁股落地,还没来得及张开嘴吧嚎呢,又让几片巨大的树叶子“噼里啪啦”一阵乱打,抽得两边脸颊又红又肿,他用手去挡,手也红了,肿得像发面馒头,连脖子耳朵都肿了。
等别人提醒他的时候,他已经认不出他的熊宝贝啦!
老头儿哭天抢地赖别人打了他孩子,可其他人都说是他自个儿调皮去薅人家植物,过敏了。这不,树叶都让他薅烂了好几片,他想闹,人家机场还要让他赔钱呢!
老头儿坐地上耍赖,不愿起来,也不许工作人员把他的熊宝贝送医,笃定要讹一笔,不然就去找美国记者,让记者报道社会主义国家的机场是怎么虐待老百姓的,还是儿童和老人!一点儿人道主义也不讲!
其他人:“???”
绿真第一次遇到耍赖耍得这么……嗯,国际范的。
她正好奇机场工作人员会如何处置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了一声“爸”,老头儿立马腰不酸腿不疼了,一骨碌爬起来,“欸,这儿,这儿!”
旅客出来了。
绿真瞟了一眼,见一个戴着帽子的女人,看不清脸,但看身形很像亚裔,挽着一个头发胡子花白大腹便便的白人老头儿过来,女人明显想要快跑过来,可白人老头儿太老太胖了,估计在美国出门都要坐轮椅的,只能将就着他,慢慢的,一步三挪的过来。
而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个高高帅帅的亚洲人长相男孩,外头冲锋衣里头格子衬衣牛仔裤耐克鞋,跟她年初在美国看见的青少年差不多打扮。
因为男孩个子高,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头发很黑,眼睛很大,眼尾稍稍下垂,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是在那儿见过。
但绿真可以肯定,她在美国没见过这个少年,如果见过的话肯定会有印象。那莫非是在国内见过的?
她往他们身后络绎不绝的进港人群里扫,没看见秋萍和蔡明亮,只是听见身后老头儿屁颠屁颠跑上去迎接那对男女。
“诶回来啦,这是我姑爷吧?姑爷可真……真……”想夸“英俊”,不沾边,想夸“年轻有为”也不年轻了,老头儿一张老嘴居然卡壳了。
围观者神情扭曲,也不知道是谁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其他人纷纷大笑出声,姑爷年纪比老丈人还大,这可是第一次见啊!
那白人老头也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叽里呱啦问女人,女人非常耐心的跟他解释……不过,以绿真的耳力和英语听力水平,她听出来了,女人说中国人很欢迎他,中国人很喜欢美国人。
崔绿真:“……”这是欺负老头儿听不懂中文哪!
耍赖老头儿却恼羞成怒,骄傲的扬起一颗干瘦的头颅,“这我女婿怎么了?我女儿出息,能嫁给美国人拿绿卡,你们有这本事吗?一个个酸不拉几的!”
绿真恍然,哦,原来是又一桩涉外婚姻啊,通过结婚改变命运的国人。只是可惜了,以她的眼光看,这女人也就比妈妈大几岁,风韵犹存,看样子也是读过书的,在咱们国家啥样的男人找不着呢?
当然,她很快又觉着自己脑补过头了,说不定人家白人老头儿对她好,她就是喜欢这样的男人呢?年龄不应该成为爱情的绊脚石。
女人回头,招呼少年:“杰森,快叫外公啊。”
绿真一愣,这句话怎么有点石兰省口音?还是大河口的!
女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张雪白的,光滑的瓜子脸,是那么的熟悉,脸颊上两块淡淡的晒斑也是那么的熟悉……电光火石之间,绿真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人!
失踪多年的老邻居——周树莲!
以前在牛屎沟的时候,她还经常叫她“姨姨”的,总觉着她跟妈妈一样是知青,不懂事的时候常常把她当妈妈的亲戚喜欢,后来渐渐知道她是她,妈妈是妈妈,她还经常抱小不点儿彩鱼去找奶喝!再后来,她跟妈妈搬到大河口,联系就少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几年前,杨发财带着脏脏兄弟来她们家找她。
说是失踪了,这么多年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年沉迷的她还怀疑过,,所以愤恨之下杀了她,还把她抛尸了……毕竟,以杨发财的暴虐成性,完全有可能啊。
没想到,她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嫁了个美国人!
那身后的少年应该就是杨秋生了,比小彩鱼大几个月,年纪和外貌都对得上。
绿真对她的感觉其实挺复杂的,她虽然跟张爱国不清不楚还生下了张的孩子,可被她背叛的杨发财也不是啥好东西,打女人,贪赃枉法,如果真如村里传说的前妻是被他打死的,那周对他的背叛还有点大快人心?
犹豫一下,崔绿真还是没上去打招呼,周树莲母子俩既然已经有了新的开始,那就别上去打扰他们了,各自安好吧。
没一会儿,蔡明亮一马当先跑出来了,他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绿真你来啦?”
“嗯呐,明亮,辛苦你了,丽芝本来想来的,但她课业紧张没时间。”
蔡明亮脸上有一丢丢失落,但绿真能来他也挺开心的,噼里啪啦开始说起在美国的事来,虽然上次见面就已经说过了,可他总觉着这种新奇还在心里无法散去。
“秋萍和杰哥良军哥呢?”绿真往他身后看,出港的人已经不多了,稀稀落落。
“哦,他们在等着取行李,就出来了。”蔡明亮看着宽敞的上海机场,深呼吸一口,“祖国的空气就是这么香甜。”
绿真乐了,“咋,美国的不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