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崔老太也有点心动,可问题是,上哪儿卖?怎么卖?市场门口是不用想的,不说治安队围追堵截,就是国营市场的工作人员看见,也有权力没收。
“要不去自由市场试试?”王二妹觑着婆婆脸色,“我听我姐说,她们单位有家属就在自由市场摆摊呢,一天能挣好几十。”而且,近半年来,随着牛屎沟放开手脚搞种植后,其他生产队或者街道也稍有放松,以前全市只有一个自由市场,还是周末晚上才能开张,现在都发展出三四个,轮流着错着开,一个星期七天,只要治安队不去捣乱,都在开。
而治安队,被段书记当面骂过一顿,又被他写报告到市政府告过,不说不管这些“投机倒把”,至少执法方式和态度有所改善,不敢再硬赶硬抢了。
再说了,不就几块饼子,来抓的时候跑就行了,大不了把饼子舍他,油面萝卜都是自家的,算无本买卖!
“果真?她们矿区的也能摆摊?”
王二妹的姐姐嫁得好,老公是市煤矿总厂的中层领导,她自个儿也在矿场当会计,这年代煤炭是最主要最重要的能源,煤厂那就是金饭碗,不说工资高福利好,社会地位也是杠杠的!
这种单位的家属还去摆摊?
说明啥?
摆摊真能挣钱啊!
“比矿场职工挣得还多,我姐还说她要不是有工作,也想去呢。”
这下,崔老太彻底心动了。
对啊,要能卖出去那就是无本买卖,即使只挣本钱那也是挣,要卖不出去那也还能背回来自个儿吃。最坏的结果就是被治安队的逮到,反正那种情形就比腿脚呗,眼睛放亮些,远远的看着来人了就赶紧撂摊子跑!
王二妹捅捅丈夫,“娘,大嫂肚子这么大离不了人,就让建党去吧,他机灵,跑得也快。”
刘惠张张嘴巴,刚想说她男人凭啥不能去,可婆婆已经点头了。
“对,你大嫂这娇气鬼不能离人。”
不是,她怎么听这话像好话又不像好话的,婆婆到底啥意思?是要撇开大房,让二房挣大钱吗?这萝卜糕可还是友娣做出来的啊!家里规矩不是哪房贡献大哪房多拿钱吗?
然而,崔建国已经把她两巴掌赶回房了。
崔老太终于对大儿子的态度有点满意了,疼老婆她不反对,可啥都听老婆的由着她做作,那就是没出息的缩头乌龟!
晚上,奶奶不让幺妹跟三伯娘睡了,她得好好的亲亲想想她的乖宝贝,刚洗完脚就把幺妹抱东屋炕上。
东屋的炕不靠窗,又怕蚊子叮她,门窗都关得死死的,人进去就跟进了蒸笼似的。小丫头躺下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干脆把外面长裤脱了,又把小衣服也脱了。
“哟,啥时候学会自个儿脱衣服啦?”
小地精穿衣服倒是学得挺快,两岁多就会了,可脱老是学不会。为啥?
她穿的都是破破烂烂须须柳柳的套头衣服,又是个大头娃娃,无法做到熟练的控制手臂和脖子,经常脱一半给卡大头上,把小脸闷得红红的。
“在妈妈宿舍学会的哟。”
这可戳中崔老太的心事了,轻轻揉着她圆溜溜
的小肚子,“以后去了城里,奶奶要想你了咋办?”
幺妹侧躺着,“那奶奶跟我去呗。”
“噗嗤……我一老太太,去了吃啥?靠啥养活?”
“我捡垃圾养你呀!”
哎哟,这小嘴儿,崔老太的心都给她甜化啦,她一辈子辛苦到头,男人没说养她,这么多儿子也没一个说养她的,倒是孙女……崔老太抹抹眼睛,得,这宝贝儿就是上天给她的恩赐!
什么孙子,除了能传宗接代看上去好听点儿,哪有幺妹可人疼?
“奶。”门被推开,伸进一个小脑袋。
崔老太轻咳一声,“咋啦?”
友娣刚洗完聊,还趿着破布鞋,“奶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
这丫头,平时可不会这么好好说话,都是地面三百六十度旋转表达诉求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嗯,咋啦?”
“就是,就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萝卜糕能卖钱,能不能给我一点?”
崔老太脸一板,“哦,给多少合适?”心里已经把刘惠骂个狗血淋头了,她自个儿行不通就派闺女来,横竖就是想要钱呗?想钱都想疯了!
“给,给我三分行不行?”
“啥?!”崔老太一愣,本以为她会传达刘惠的狮子大开口,“不是你妈让你来的?”
友娣撇撇嘴,“我自个儿来的,春晖春月都吃过冰棍儿就我没吃过,奶给我三分吧,我买一支奶油的。”
崔老太明白了,这丫头嘴是馋,可她也可怜。
为啥?
崔家虽然穷,可每年都给压岁钱,六毛八毛图个吉利,这本来也不少了,况且平时买作业本或者铅笔剩下一分两分,崔老太也不过问。
可刘惠那死不要碧莲的娘,闺女手里有多少都能让她哄去,小丫头们再聪明能转得过她?
那可是连四房的糖都能偷的死贱皮子!
崔老太心里恨得要死,嘴上答应:“好,给你五毛,但你以后得好好听话,好好上学,明年要能去大河口上初中,奶每个星期给你五毛。”
这可是一笔不菲的零花钱了!要知道铅笔也才一分钱一支啊,攒一个月就有两块钱!
“以后要能考上大学,奶给你更多。”
“真的?”
崔老太摸摸她头顶,“你奶说
话啥时候不算数了?前提是你得好好上学,改掉这贪嘴的坏毛病。”她决定了,不止要把友娣发展成双面间谍,还要让她彻底改头换面!
而远离刘惠,让她少受刘惠的毒害就是根本途径。
似乎是心有灵犀,幺妹笑眯眯的发出邀请:“姐姐我们一起睡觉觉叭!”
得,这一晚,祖孙仨躺一个炕上,两个全家最聪明的孙女将老太太夹在中间,虽然热烘烘翻个身都困难,可崔老太从未如此满足过。
***
说干就干,第二天,王二妹两口子带上春晖春月,提上新鲜出炉的萝卜糕,往市里去了,名义是往姐姐姐夫家走亲戚。
牛屎沟距离市区的直线距离其实不远,也就十来公里,可因为群山环绕,路都是弯弯绕绕的,即使抄小路走也得五个多小时,一来一回少说也得花一天工夫。
自他们出门,崔家人就在翘首以盼。
幺妹和春芽干脆跑村口去,一面在大槐树底下玩,一面眼巴巴的盯着村口。
小地精已经感受过,姐姐们还没回来,还早着呢,唉。
“咋啦小丫头?你不是去城里了嘛,咋又回来啦?”顾老太来槐树下挑水。
“我妈妈说,让我先在家里玩,等她把事情忙完就能来接我啦奶奶。”
顾老太还没说啥,其他人先笑了,“哎哟这丫头,说话一板一眼的,真跟她妈一样啊。”
彬彬有礼,口齿伶俐的孩子,大人们都喜欢跟她聊天,问她妈妈在忙啥,接她去住哪儿,户口还在牛屎沟不。
“憨厚老实”的幺妹当然是不会说买房子的事呀,就跟她们东拉西扯,说些吃的玩的,反正问妈妈工资就说不知道……当然,她也不知道。
话说,在昨晚之前,她对钱都没啥概念,只知道“大团结”是很多,三分钱能买一支奶油冰棍,两分钱的是糖水冰。
正说着,顾家大门开了,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胡子拉碴,憔悴得不行。
“长腿叔叔!”
顾学章扯了扯嘴角,“妈,你锅糊了。”
“哎哟!”顾老太把扁担一扔,撒腿就往灶房跑,她锅里还蒸着大白米饭呢,儿子好容易回来一趟。
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想起妈妈宿舍里的大包裹,突然小声道:“叔叔,我告诉你个秘密。”
男人挑眉,一把将她抱起来,掂了掂,“重了三斤,不错。”以前是个白胖的矮冬瓜,现在终于长高点了。
幺妹咯吱咯吱笑,忽然抱着他脖子,扒到他耳朵旁,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叔叔,谢谢你送我的裙子。”
顾三挑眉,可据他所知,她没穿啊。
“我妈妈说啦,不是我们的东西不能要哒,我妈妈会把大包裹还给你哟。”
顾三腮帮子一紧,只觉挫败无比。
***
他这次回来,其实是有原因的。
上次跟黄柔表明心迹后,他冷静下来觉着自己太鲁莽了,本来是想正正经经介绍自己,让她知道现在的他够格喜欢她了,谁知那晚的言行,活脱脱还是一不学无术的愣头青!他往死里想过无数遍的台词,居然一句也没用上。
所以,他没有再穷追不舍,打算给她时间认真考虑一下。谁知刚回部队,就接到紧急通知,出去执行任务一去就是大半年,全封闭式的卧底任务,决不能同外界通信的。
这孩子的生日礼物,还是他提前拜托战友的。
等任务结束,归队后第一时间他就给领导打报告,申请结婚。到他这个级别的军官,结婚谈对象哪怕是离婚,都得组织认可,批准才行。
所以,等待组织回函的时间里,他又给二哥来了封信,知道母女俩压根没接受他的礼物,黄柔还调大河口去了。
也好,到时候随军就更方便了。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家属随军后,以他的级别能分到多大的房子,能给幺妹安排个什么样的房间,什么样的学校,以及黄柔的工作怎么解决。
她喜欢教书,那就让她继续当老师吧。
然而,三天前,领导的回函给他泼了一头冷水,透心凉。
经调查核实,黄柔的父亲系北京“2.30”特重大贪腐案服刑人员。
当年的“2.30”贪腐案,他也是有印象的。因为这是自建国以来发生的数额最大、职权最高的,还上了日报。他记得,他叫黄奇。那时候他刚上五年级,老师还让他上台,大声的,慷慨激昂的朗读报纸内容,全班还展开一场隔空□□大会,批评黄奇的贪污腐化丧心病狂,甚至还写过作文这次调查的打击是双份的。
第一,他绝对想不到,他有一天会喜欢上曾经批判过的大贪污犯的女儿。对于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顾三来说,这无异于吃了两个大大的耳光,这脸打得太响,也太疼了。
第二,有这层关系在,组织上是绝对不会同意他和黄柔结婚的。政治问题是不可饶恕,也不可避免的原则性问题。
“小顾啊,本来这事应该保密,父母犯法与儿女无干,组织上的原则是不能泄露的,可我们怕你不理解,只能实话实说。现在的适龄女青年那么多,思想觉悟高的,家世清白的也不少,你看中哪个随便说,我们保证批,以最快速度批准。”
可顾三哪里听得进去?
他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不断建功不断提升,他要的是思想觉悟高的女青年吗?他要的是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女人!不是谁都能替代的女人!他要的是能跟她平起平坐能配得上她的顾学章,而不是什么狗屁的识时务!
“你看,咱们文工团的几十号小姑娘,能歌尚舞的,还有医疗队,女医生女护士也不少,都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妻良母人选,咱们组织上肯定优先给你解决。”
“要还看不上的话,过几天跟驻地机关单位还有联谊活动,你把要求具体的说一说,我先打个招呼把人挑出来,到时你重点接触一下,总有能看上的。”就是皇帝选妃也就这档次吧?
“领导,这事就没回还的余地?”
领导巴拉巴拉说了半天,没成想他还揪着上一个不放呢,也给气笑了,“你小子一根筋啊!”
随即,虎着脸道:“顾学章同志,政治问题是原则性问题,作为军人你应该清楚。”